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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西闲赵宗冕一并回来的是关潜, 至于章令公主, 她在路上跟赵宗冕简单地寒暄数句,便先进宫面圣去了。
章令公主进见的时候, 成宗正听完了镇抚司回禀镇北王遇刺之事。
听说公主已经到了,成宗便叫众人尽数退下。
章令公主进殿, 行礼道:“皇兄千秋,臣妹回来看望您了。”
成宗歪在榻上,笑道:“起来吧, 这一别可也有十年了。朕连你什么样子都要忘记了。”
章令公主起身:“皇臣可还都一直都惦记着皇兄呢,一别十年, 您怎么还是这么威武雄健的,只是头发胡子略白了些。”
太监扶着成宗坐了起来,成宗连笑了几声:“你的样子没有变,连能说会道的这嘴都没有变。”
当下赐座, 让章令公主在身旁坐了, 正此刻一名内侍从外匆匆进来,成宗道:“朕跟公主说话,不要打扰。”内侍犹豫了一下,终于退后。
成宗打量着章令公主:“不是说关潜也跟着你一块儿回来了吗?他人呢?”
“别提了, ”章令公主啧了声,“才进城就听说镇北王遇刺, 他就去看热闹了。”
“宗冕遇刺, 朕也才听他们说了, 幸而伤的不算严重。”
章令公主睁大双眼道:“皇兄, 是什么人这样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在镇抚司门口行刺王驾?这简直是反了天呀。”
成宗阴沉着脸:“朕方才听说也气的不得了,已经严明镇抚司跟大理寺联手去追查了。”
“总有那些丧心病狂不知死的,”章令公主点点头,又道:“皇兄您可要保重身子,不要过于生气,我听说太子监国了,这些事你就不用亲自过问,都交给太子就行了。”
成宗道:“朕倒是不想管这些,只是……太子毕竟是经验尚浅呀。”
章令公主若有所思地叹道:“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听说先前苏嫔已经怀了身孕,怎么好好地就出了那种祸事,如果把个皇孙生下来,将来继承大统的人也有了,皇兄你见了岂不也欣慰?一定又能年轻个好几十岁。”
成宗先是紧锁眉头,自然是因为想到了东宫那些龌龊,听到章令公主最后一句,却又笑起来:“你啊,说着说着就没有正经了,倒是跟宗冕是一个性子。”
章令公主突然像是想起来似的:“我怎么忘了大事,只顾跟皇兄闲话……把这件忘了!”
成宗问道:“什么要紧事?”
章令公主说道:“皇兄也还没得到消息么?那让我来说正也好,皇兄可知道这次跟我们一起回来的还有谁?”
“还能有谁?”
章令公主笑道:“任凭皇兄英明神武只怕也猜不到,跟我们一块儿回来的,是宗冕的那孩子。”
成宗几乎没反应过来:“宗冕……宗冕哪里有什么孩子。”
章令公主喜说:“就是林妃给他生的那个,一生下来就给贼人掳走的那小孩子呀?如今已经一岁多了,真个儿聪明伶俐,人见人爱。”
成宗终于明白过来,愕然侧目:“那孩子……找到了?”
章令公主点头道:“说来也是巧,原来潜儿在白山受伤后回到雁北,宗冕就叫他去追查一个可疑的人……”
“什么可疑的人?”
“就是因为雁北王府那场火呀,原来宗冕那人,外粗里细的,他怀疑那火并不是无缘无故烧起来的,是有人行凶,所以让潜儿暗中追查……”章令公主叹道,“潜儿辛辛苦苦找了好些日子,才终于找到线索,那王府里一个什么当差的,见了潜儿就做贼心虚地要逃,匆忙里把个襁褓丢下了,潜儿听到那襁褓里有动静,打开看了看,好可怜见儿的,比一只小猫大不了多少的孩子!”
成宗拧眉听着:“这是关潜跟你说的?”
“他起初还不承认呢,是我逼问出来的。”
“那……那个逃走的人可捉到了?”
“我也这么问过,潜儿说当时他看到那小孩儿后就愣住了,忘了去追,唉,可惜给那贼子跑了。”
成宗眼神幽暗:“关潜怎知道是宗冕的孩子呢?”
章令公主笑道:“他哪里会知道,还以为是贼人从哪里偷来的孩子,但毕竟是一条命,总不能置之不理吧,于是潜儿就找了奶娘老妈子,终于把那孩子给喂的活了过来,可是那孩子越长开,越看着像是一个人,潜儿这才猜疑起来……总之皇上你见了那孩子就知道了。”
半晌,成宗才哑声道:“当真如此,这也算是合浦珠还,一段异闻了。林妃大难不死回来,原说过那孩子给人抢了去,没想到竟又给关潜救了回来,唉,可见这孩子也是命大的很。朕当然是得见一见。”
章令公主笑道:“见了您就知道,跟宗冕小时候一模一样,半点不带差,连那淘气的神情都如出一辙。”
成宗的眼前随之出现一个看着十分纤弱的小孩子,他略觉恍惚:“是吗。这好像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说来也是,”章令公主笑了笑,“司美人下世都多久了,还是那么短命的话,胎都该投了好几回了。”
“司美人”是先帝的后宫之一,也是赵宗冕的亲娘。
成宗身子微颤:“好好地怎么又提到她。”
章令公主随口道:“只是突然想起来,当初若不是她仗着受宠不自量力地挑唆先皇,又怎会那么短命呢。”
成宗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章令公主忙道:“好了好了,不说了。臣妹该打,自罚如何?”说着举手在脸上轻轻地打了两下。
成宗才转开目光:“俱往矣,过去的老黄历不用提了。改日安顿下来,叫关潜进宫,听说他先前在雁北军里历练,很是出色……朕也想看看安国公的儿子出息的如何了。还有那个……宗冕那孩子叫什么?”
章令公主道:“潜儿说叫‘泰’,说是想叫他否极泰来。”
“否极泰来,好名字,”成宗缓缓道,“这大半年来皇室之中波澜诡谲,也该否极泰来了。”
西巷王府。
西闲安置了泰儿,那边关潜已经将如何找到泰儿一事,同赵宗冕跟王妃禀明了。
因已经是对过口供的,所以关潜所说跟章令公主的话也大致不差。
王妃听罢对赵宗冕道:“今日王爷有惊无险,且小王子又回来了,着实可喜可贺,只不过听说王爷受了伤,不知伤在哪里,如何了?”
赵宗冕道:“臂上挨了一下,不打紧。”
王妃道:“万万不能硬撑,不如叫太医看一看。”
“死不了,”镇北王似有心事,心不在焉。
王妃自然看的出来:“王爷可是惦记着小王子?臣妾心里也记挂着,不如一起去看一看?”
赵宗冕却偏说:“没什么可看的。一个小东西罢了。”
王妃笑道:“话怎好这么说,这毕竟是王府里第一个孩子,先前又是九死一生,如今好歹回来了,一定得珍而重之,好生照顾看护。”说着就吩咐嬷嬷,再去西闲院中看看情形,问她需要些什么东西之类。
王妃又对关潜道:“小公爷这次立下大功了,王爷,一定要好好地奖赏他才是。”
赵宗冕“嗯”了声:“知道了。”
王妃见他三言两语有些冷淡,便借故起身,叫人准备中饭。
王妃去后,赵宗冕才问关潜别后种种。原来关潜在寻到姑苏的时候,因那戏班去了金陵,关潜便说分头找寻,就叫那两名心腹去金陵查问,而他在本地……他却辗转因戏班而追查到尹西园,得知最近尹西园隐居一节,最终找到了南浔。
关潜并不曾瞒着赵宗冕,只没提自己是故意支开他的心腹的。
就连跟文安王碰面等等也都说了。
关潜道:“文安王爷说,其他的等他见了面后再跟舅舅交代,只不过当时京内情况复杂,很不适合把泰儿带到京内冒险,所以才命我暂时代替照看着。”
赵宗冕道:“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这会儿情形可也不怎么好。”
关潜迟疑,继而把泰儿病过的事说了:“若小王子在我手中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百死莫赎,何况小孩子不能离开亲娘太久,所以我才冒险带了泰儿回来。”
赵宗冕听了这两句,脸色慢慢缓和:“潜儿,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关潜道:“幸而侧妃跟泰儿都平安无事……是舅舅的福气,也是我的运气了。只不过,不知道现在京内是怎么个情形,为什么舅舅又给释放,又会遇刺?是什么人想置舅舅于死地?”
赵宗冕垂着眼皮道:“你回来了也好,只怕要见识百年难得一遇的盛况。什么行刺,只是开胃小菜。有意思的还在后头呢。”
关潜忙问:“可有危险?那侧妃跟泰儿……”
赵宗冕笑道:“你这傻孩子,不让他们回来是为了他们的安危,如今既然回来了,那就没别的可说,舅舅吃了半辈子哑巴亏,才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哪有什么敬人者,人恒敬之,只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跟他们干就完了!”
***
泰儿足足睡了一个半时辰才醒来。
他看看左右,并没有人。
泰儿也并不哭不叫,只翻身坐起,他揉揉眼睛,看看自己是在床上。
虽然地方陌生,但是有一种令他安心的气息,泰儿仰头四处打量了会儿,就慢慢地蹭到床边,回身往外,趴在床上倒退着往下。
他毕竟才一岁多,动作颤巍巍的,两条小短腿往下试探,探了半天脚尖才点了地。
泰儿左顾右盼,眼前所见都是陌生之物,他却仍是淡定自如,一一看着,从里屋走到门口,探头看外间没有人,才迈步出来。
他仰头打量屋内的摆设,却见这屋子朴素简单的很,除了桌椅板凳外,只在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图最为打眼,十分怪异,整张的白色绢布,上头只绣着孤零零的两片叶子。
泰儿正要走过去细看看,却突然听见些许动静。
小孩子的耳朵灵,于是扭头循着声音来的方向走去,才走四五步,就见躺下的一张长椅上,有个人靠在上面睡着了,因身量太过高挑,两条长腿就探了出来,交叠着胡乱搭在旁边桌子上。
泰儿一看这人,眼中便又流露出那种睥睨的表情。瞧着此人睡得正熟,他就蹑手轻脚走到跟前,望着他的半截袖子松松地挽起,泰儿张手,在他的手腕上抓了一把。
他的小手指甲已算是尖锐的了,这一抓就像是猫崽挠人。
躺椅上,赵宗冕还未睁眼,闪电般反手一握,却几乎抓了个空。
幸亏他反应最快,一扫见面前那小矮个子,才要发力的手转瞬就松开了。
饶是如此,却也把面前的泰儿吓了一跳。
泰儿立在原地,瞪大双眼盯着赵宗冕,似乎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是睡着了,怎么自己的手才碰到他,他就做出那样眼花的动作。
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会儿,赵宗冕喉头一动,道:“你、跑出来干什么?”声音还带着一点才睡醒的低哑。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臂,方才给这小孩抓了一下……居然还有点疼,不禁问:“你想干什么?”
泰儿却只盯着他瞧,也不做声。
赵宗冕知道他还不会说话,便咳嗽了声:“既然醒了……别在这里胡闹,快到别处玩去。”
泰儿仿佛听懂了似的,一声不吭地要转身。
不料就在这时候,外间脚步声响,是奶娘有些惶恐地说道:“娘娘放心,不会有事,我只走开一会儿,且王爷也在里头呢。”
赵宗冕听见这声,知道是西闲回来了,却觉着好笑。
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一跃而起,拉住泰儿的手想亲自带他出去。
可在大手握住那孩子极小的手之时,赵宗冕微微一怔,心底有些异样的感觉。
泰儿仍是一声不响,只是转头看向赵宗冕,眼中透出一种让赵宗冕无法形容的神气……居然有点像是探究,或者类似警告之类的神色。
赵宗冕觉着自己是想多了。
此刻外头西闲见房门半掩,便悄悄推开想看看泰儿是否在此。
就在一刹那,泰儿哇地大哭起来,撇开赵宗冕的手,踉踉跄跄往前跑了过去。
门外的西闲跟里间的赵宗冕都吓了一跳,只是两个人的心情却赫然不同。
西闲推门只见泰儿哭着向自己奔来,身后赵宗冕张着手,倒像是方才不知他干了什么,才让泰儿如此害怕委屈。
赵宗冕则呆若木鸡,看看自己空着的手,又看看那趴在西闲怀中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家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西闲抱起泰儿,默默地看向赵宗冕。
虽然她一个字也没说,赵宗冕却已经看懂她的意思:“他是自己突然哭了的,跟我无关。”天地良心,他可没动这孩子一根手指。
西闲道:“是,打扰了王爷休息了。臣妾告退。”
赵宗冕瞠目结舌:“站住!”
西闲还没说话,泰儿哭的愈发大声了。西闲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垂首说道:“请王爷恕罪,我会好好教导泰儿的。”竟不等赵宗冕再说,便抱着泰儿退了出去。
赵宗冕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如果不是方才看见了泰儿凝视自己的那个复杂的眼神,他一定会觉着是自个儿无意中力气大了点,所以吓到了那小家伙。
现在看来,却分明是那个小家伙吓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