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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脉木孜塔格峰顶日前发生雪崩,此次雪崩造成了严重的山体滑坡和冰川剥落现象,并暴露出一处史前文明遗址……”
新闻频道正在反复播放前几天昆仑山脉发生雪崩的新闻,世界各地共有四队科研团队正赶往木孜塔格峰,连自行出发的驴友团都有不少中途改变目的地,偷偷前往木孜塔格峰。
开玩笑,那可是传说中的昆仑仙境!长生不死药、仙女、天帝、琼浆玉液与西王母!既然有史前文明存在,说不定就有谁走了狗屎运找到什么惊世大发现!
随着人潮涌向那座本属于无人区的山峰,更多离奇古怪的新闻在网络上流传开来——有人遇到了长着鸟嘴的鹿,有人看见了只有一只眼睛的蛇,有人看见了长着三个头的小人。还有些人拍到了奇怪的照片,高原湛蓝的天空之上,有不明飞行物。
昆仑雪崩暴露出的那处文明遗址是几乎所有人的话题,南方小城钟商市自然也不例外。也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出了不少类似的异兽事件,市民对“昆仑山有怪兽”的新闻接受度很高,十分热衷于议论这个话题。然而也是奇怪,近来一个月,钟商市没有发生任何目击怪兽事件,也不再发生古怪的天气现象,生活似乎恢复了平常。
“异昧”咖啡馆的废墟上,那间卖冰山奶茶的小木屋重新开张了,只是中断了一个月,网红奶茶界的风头早已改变,不复初开的那种热闹光景。而李凤扆终于放弃了自己徒手修复咖啡馆,废墟上包工头指挥着工人敲敲打打,咖啡馆的修整重建踏上了正轨。
而在咖啡馆地下的不死树密道中,李凤扆打开了装着唐草薇真身的行李箱。
地下室的图形阵法内,三个被钦原鸟寄生的女孩仍然安静的待在那里,没有发生异变。顾绿章手里也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里面装着神志不清的沈方,她沉默不语,满脸憔悴。
回到钟商市已经有两天了,她仍然没有回家。
沈方一直没有清醒,女肠草的根一直扎在曼兑上,一旦顾绿章想要把沈方推开,沈方就会惊醒,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身边爆发出女肠草的幻影。这种状态下,顾绿章身心俱疲,她不能把沈方带回家,也无法解释怎么会变成这样,只能躲在咖啡馆的不死树密道里。而桑国雪自从取食了曼兑的精魄,窫窳恢复了实力之后,就尤其沉默。回到了钟商市后也几乎没有和谁说过话。
怎么办?
他们弄碎了昆仑山的冰层,暴露了那座宫殿,宫殿里似乎还有很多东西还没有弄明白,他们就落荒而逃。
怎么办?
唯一解决的方法,能突破迷茫的人,只有唐草薇。
李凤扆将唐草薇的真身放在地上,打开装有不死树苗的密封罐。密封罐内的树苗瑟瑟发抖,李凤扆并不知道如何使用树苗,索性揪了一片叶子,凑在鼻尖闻了闻,塞进了唐草薇的嘴里。
顾绿章看着李凤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她似乎想了很多很多,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想,何况她越来越分不清楚,究竟是“曼兑”在思考,又或者是顾绿章在思考。她已倦于分辨,只想……最终,她都是要被啃食殆尽的。
不死树的叶片尖锐而坚硬,塞入唐草薇的嘴里之后,并不能如想象中化为汁液或沁出仙露,反而划破唐草薇的嘴唇。李凤扆等了一会儿,不见任何奇迹发生,只得颇有歉意的将那片叶子取了出来。
不死树苗在一旁持续的瑟瑟发抖。
从来没有人拔过它的叶子,数万年前,被取食的都是它的果实,所有的生物都知道不死树果甜美多汁食之能得长生,从来没有人打过它叶子的主意。这凶残的生物不但在身体里面藏火,还要拔它的叶子,不死树苗十分惊恐。它闻到了身边曼兑气味,曼兑的精魄对它来说也是食物,能令它生长,只是这个曼兑的气味有点奇怪,和它从前吃到的不一样。
李凤扆将不死树叶捏在手中,这东西坚硬非常,他运劲一捏,直到使上了四分劲,叶片才被揉碎,揉碎之后,叶片中沁出了极少的一点点透明汁液出来。他闻了闻,汁液有一股淡淡的香气,看起来不是坏东西。他将汁液涂抹在唐草薇受伤的嘴唇上,伤口随之愈合,看来不死树的汁液的确和果实一样,有着某种神秘的能力。
但这树叶不过四片,被他拔了一片,还剩三片,而这颗树苗如此之小……李凤扆沉吟了一会儿,在背包里翻找了一下,找到一个电炖锅。不死树密道里并没有电,李凤扆却坦然拿出了野营蓄电池,这东西是为了上昆仑山准备的,在雪山上没有用上,他便用在了这里。
毫不客气的拔了不死树剩下的三片叶子,他简直残忍得根本不管不死树会不会因为没有叶片死亡,将三片叶子放入电炖锅,觉得有些不够,他又揪下了七八条根须。不死树苗紧紧缠着密封罐,简直想整颗苗钻回罐子里再盖上盖子,这个身体藏火的生物太可怕了,他想干什么?
李凤扆不过想炖个汤,不死树如此坚韧,碾碎得到的汁液太少,太过浪费,除了使用中华大地传统神器电炖锅,他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在电炖锅中倒入一瓶矿泉水,李凤扆安然选择了最高强度的档位,接上野营蓄电池,就等着不死树汤熬好。平静的弄好电炖锅之后,他回过头来,看了顾绿章一眼。
顾绿章仍旧失魂落魄,手指紧紧的抓住行李箱的拉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沈方身上寄生有女肠,但你若再不把他放出来,他可能就要被你闷死。”李凤扆叹了口气。
顾绿章吓了一跳,她猛地抬头看了李凤扆一眼,几乎是惊恐的将行李箱打开,哗啦一下将沈方倒了出来。沈方高大的身体倒在地上,和他原先开朗青春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她眼里忍着眼泪,在沈方身边跪下,捂住了脸。
“凤扆,”顾绿章的声音带着哽咽,她还没有哭出来,却快要自暴自弃的笑出来了,“我是不是……罪孽深重?沈方不该遇到这样的事,他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李凤扆拿着抹布轻轻地抹去电炖锅边缘的水渍,微微一笑,“你觉得你自己罪孽深重吗?”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顾绿章低着头,将头深深埋进双臂之间,“也不知道我做对了什么。”
“你对自己感到失望吗?”李凤扆平静的说。
顾绿章没有回答,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是的,自从知道曼兑在身上复苏,自从知道国雪是被曼兑所吸引,她彷徨、迷茫、困惑——归根到底,不过就是失望。
“你觉得自己本来挺好,却发现原来并没有那么好,不是吗?”李凤扆说,“于是你对自己失望,觉得许多原本信誓旦旦能够做好的事没有做好,许多‘应该是这样’的事没有如愿,而许多‘不应该是这样’的事却发生了,是吗?”
“是。”她想了很久,终于轻声承认,是的,她想了那么久,想不通的就是这个。
“世上从没有什么‘应该’与‘不应该’,”李凤扆说,“只有自以为是和……十分自以为是。”
她微微一颤,仓皇抬起了头。
李凤扆并没有在看她,他把沈方抱了起来,为他套了个睡袋,将他脸上的尘土擦去。“此子……这个孩子先天有缺,被女肠草寄生或许对他而言,也说不上就是绝对的坏事。”他的语气并无波澜,“绿章,‘曼兑’是来自远古的、神秘莫测的奇物,我们并不了解它是什么,它逐步复苏……或许的确会招来灾祸,我们的确会为之受伤与受难,但谈及‘罪孽深重’……”他微微一笑,“谁担得起呢?兹事体大,妄言罪孽深重,已是十分自以为是了。”
顾绿章僵住了。
李凤扆温雅端方,风度翩翩,如玉树临风。
但他……但他用那种温柔语气说出来的话真是一点也不好听。
“这是一场灾难。”李凤扆平静的说,“我希望你面对现实,明心见性。曼兑既然是万物精魄之源,国雪能以你为食,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以奇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纠结于‘他不爱我’或‘他不可能爱我’,自以为是得到了真相,不过小儿心性。”
顾绿章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从何反驳起,却听李凤扆又淡淡的说,“正如国雪,信誓旦旦说上千万遍他是真的爱你,与曼兑毫无干系……亦不过是自欺欺人,少年心性罢了。”
她僵住了,不知该反驳什么。
过了好久,她微弱的问,“在你看来,一切都很可笑吗?”
李凤扆说,“在我看来,的确可笑。”
“在你看来……怎么爱一个人……才不可笑?”顾绿章问。
李凤扆微微一笑,“你不觉得可笑,旁人觉得可笑与否,与你何干?我自然觉得少年少女谈情说爱,终不脱痴愚二字,但你又非我——你并不是为了我或别的什么喜欢国雪。你爱他。在这一点上,你显然并不受曼兑的影响,所以——你从来都不是一棵树。”
顾绿章又呆住了。
李凤扆……他真的什么都知道。她自然并不知道李凤扆家学渊博,他养父唐俪辞更是此中高手,看穿她一个毫无心机的小女孩不值一提。
“既然你仍旧是绿章,你手握曼兑的精魄,足以供应国雪所需,有何不好?”李凤扆看着炖着不死树叶的电饭煲,“有何事足以伤心难过?”
“可是我……不希望国雪是因为我有曼兑的气息才……”她轻声说,“我不想因为这个绑架他,就像我不想绑架沈方,他……他们都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哦。”李凤扆说,“你真是十分自以为是。”
顾绿章茫然看着李凤扆。
“这是一场灾难。”李凤扆说,“它从不是恋爱魔法。我们一直在寻找的是解决之道,一旦草薇醒来,也许这场盛大的复苏就会终结。你是顾绿章,顾家绣坊顾诗云和顾絪絪的爱女,你想绑架谁的一生?”
她张口结舌,看着李凤扆漫不经心的侧脸。他面容俊雅,仿若名门贵族,言语温柔,却总是能击中人心,而在他的眼里,仿佛从来没有任何迷雾,总是能清楚的看到真相。
不错……她的痛苦和挣扎真是短浅愚昧得可笑,且对眼前的困境没有丝毫帮助。
她是曼兑,集精魄之大成,她应该对自己目前所能做到的事欣喜若狂,对自己能够成为国雪的后盾和支持而勇敢努力,而她做了什么呢?她把国雪远远推开,她折磨他冷落他,致他于歇斯底里……而其实不过借此发泄自己心中的失望与自卑。
她怎能如此?
中华大地正在面临一场巨大的灾难,无数人类正被远古异兽的血脉所吞噬,濒死的异兽潜伏于人群之中,夺取人类社会中匮乏的精魄。多少人在不知不觉中家破人亡,而她手握曼兑,却居然在自怨自艾,自伤自怜?
她不可笑谁可笑?
顾绿章紧紧咬着嘴唇,她错了。
曼兑是一棵树,她不是一棵树。
她是国雪的精魄,是国雪的支持,是该并肩作战的人,而不是引颈待戮的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