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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端阳公主,东澜皇帝的长女,可我知道,我那位君临天下的皇帝父亲并不宠爱我,也不爱我的母亲,我的出生也是一个老套至极的故事,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卑微的宫女,因父皇一次酒后乱性而不幸有了我。
母亲没有显赫的娘家,在后宫处境艰难,幸好我只是个公主,而不是皇子,所以幸运地生存了下来。
皇长女看似尊贵无比,实际上宫里的人都知道,尊贵的只是这个封号而已,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尽管拼尽全力九死一生生下我,也只得了一个贵人的封号。
母亲从一个宫婢晋升为主子,还诞下皇长女,在旁人看来已经是踏上了登天之路,但在那些真正的主子眼中,我的出生便是母亲费尽心思勾引父皇的最佳证据,她们看我们母女的眼神从来都是冷漠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
后宫的人情冷暖,我幼时便已见得太多,温婉柔弱的母亲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唯有忍气吞声,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长大。
许是同病相怜,如履薄冰的生活中,我和皇弟轩辕瑧的感情最好。
他生母早逝,养在淳妃娘娘名下,但原本对他寄予厚望的淳妃发现,瑧儿根本无心争权夺利,反而对那些军旅粗人舞枪弄棒更感兴趣,也不得父皇圣心,渐渐对他十分失望,养育起来也格外怠慢。
瑧儿和我都是不被父亲喜爱的孩子,不过我终究比瑧儿幸运,我还有真心疼爱我的母亲,在冷眼中长大的我们,一直抱团取暖,这是我们少有的温暖。
母亲的寝宫像一座冷宫,平日少有人来,母亲怕招惹祸事,也不许我出去,我很少和其他皇子公主玩耍,只有在宫宴上,才能见到那些深受父皇宠爱的皇子公主是什么模样。
众多皇子公主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我那位早早被封为太子的皇弟轩辕珏,他的生母是六宫之主—薛皇后。
他坐在父皇母后身边,集万千光华于一身,长相极其俊美,眼神高傲而淡漠,见到我也只寡淡地称呼“皇长姐”。
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冷淡,从不假以辞色,我也从来不见他笑,但我莫名地喜欢这个皇弟,或许是因为他眼中从来没有我所熟悉的厌弃和鄙夷。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还如此冷漠深沉?但直觉告诉我,除了母亲和瑧儿,如果在宫里还可以找到能够信任的人,就只有他了。
时光如流水般逝去,在高墙红瓦的深宫里,我长大了,端阳公主的婚事渐渐被提上了议程。
也就是说,我要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宫廷,去和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男人共度余生,但我并不害怕,因为我把这看做新生。
毕竟,十多年如一日的沉闷生活,锁不住一个怀春少女的蓬勃情思。
为了我的终生幸福,一向懦弱的母亲鼓起勇气去求见薛皇后。
回来的时候,母亲少有的高兴,因为薛皇后说我是东澜皇长女,父皇绝不会亏待我,一定会为我择个如意郎君。
或许是幸运之神看我年少之时过得太悲哀,终于开始眷顾我,当赐婚圣旨与母亲的册封圣旨同时到达冷清的宫殿时,我一时有些眩晕。
父皇将我赐嫁给江夏王百里长卿,就算囿于深宫,我也听说过那个如日中天的名字,更何况还有瑧儿不时提及。
瑧儿提及那位青年名将,是一脸的崇拜与钦慕,说他是翱翔天空的雄鹰,是驰骋大漠的将星,是力挽狂澜的豪杰。
他率三十万铁骑,拒敌千里之外,是东澜北大门的守护神,是百姓心中的战神,是东澜帝国的骄傲,我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欣喜与雀跃。
江夏王战功赫赫,军功卓著,才得以尚公主,对一个臣子来说,是无上的荣耀。
而我,就是这个荣耀,因我被赐嫁给江夏王,母亲被顺理成章晋封为婉妃,看到母亲眼角细细的皱纹有浅淡地舒展,我喜极而泣,母亲终于扬眉吐气,晋升四妃,从今以后,我们再不必受人欺凌。
孤寂的宫殿仿佛一夜之间春回大地,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往常见了我们几乎只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的人,现在满面春风眉开眼笑地向母妃道贺,送来的贺礼更是一样比一样贵重珍奇。
薛皇后和最受宠的惠妃娘娘,都派人送来昂贵的嫁妆作为贺礼,那些奇珍异宝,哪怕我是皇长女,以前也是没有见过的。
大臣家的女眷们也相继进宫来向母妃道贺,若在以前,她们入宫也只往皇后和宠妃宫里跑,绝对不会来我们这里。
父皇也一改往常对我们母女的不闻不问,内务府最好的东西都往这里送,派来最好的教习嬷嬷,教我皇家礼仪,教我琴棋诗画,身为皇家公主,这些原本自然都学过,可往常派给我们的先生嬷嬷要么资质不佳,要么懒散奸猾,与这一次有天渊之别。
教我大婚之礼的嬷嬷也温柔可亲,恭恭敬敬,满脸笑容,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我这个不起眼的公主,一夜之间成为皇城令人瞩目的新星。
我并不傻,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即将以天家公主的身份下嫁江夏王。
但我更知道,这一切都是父皇给予我的,他是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无论他想成就一个人,还是想毁灭一个人,都易于反掌。
听说,每一个不受父亲宠爱的孩子,最想得到的,便是父亲眼中的赞许和嘉奖,我便是如此,待嫁的那段时间,是我在皇城最开心的日子,我成了一名真正的公主。
繁花似锦,烈火烹油,歌舞升平,盛世狂欢,原来拥有了父皇的宠爱,一个人可以这样幸福?
出嫁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宫里的热闹一日胜似一日,冬天下雪了,宫里一片白茫茫,异常寒冷,我却满心都是欢喜。
宫里到处都是喜灿灿的红色,奢华而富丽,我喜欢这样的热闹和喜庆。
那日,我在回宫的时候,意外碰到了太子。
他显然刚从御书房回来,准备回东宫,我见他的次数少,只觉得每次见他,他的身量都要高不少,这次更是丰姿如玉,高贵倾世,见了我,声音依然不疾不徐,波澜不惊,“恭喜皇长姐。”
我竭力表现出一个长姐的风范与气度,却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我出嫁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不知皇弟可曾见过江夏王?”
他回头看我,淡淡道:“皇姐何出此言?”
“我从小到大,从未出过宫,一转眼就要嫁人了,可是连对方什么模样都不知道,难免好奇。”
我原以为他不会理我,因为阖宫上下都知道太子寡淡,不苟言笑,却不想他竟淡淡一笑,“如果皇姐担心这个的话,那么大可放心。”
“真的?”我欣喜若狂,但想起嬷嬷说的皇家公主的风仪,立刻将笑容收了一半,诧异道:“他长什么模样?”
或许他看见了我想笑不敢笑的滑稽模样,唇边笑容加深了几分,慷慨地送了我四个字,“人中龙凤。”
我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怔立当场,听到的人都会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太子眼界极高,曾把太子三师广为传颂的治世文章贬得一文不值,还当场让三师哑口无言,能得到太子这般评价的人,恐怕绝无仅有。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太子已经离开了,我的脸颊火辣辣的发烧,不由得暗笑自己在皇弟面前竟如此失仪,可心中却越发盼着早日嫁给江夏王。
千盼万盼,出嫁的日子终于到了,在嫁人的前一晚,父皇召见我。
“儿臣参见父皇。”
我身着龙袍贵为九五至尊的父皇,原本只能远远看着的父皇,此刻就在我的眼前,离我如此之近,近在咫尺。
他原本威严的眉目此刻竟如此慈祥,他亲自走下龙椅扶起我,审视我良久,叹息一声,“端阳竟不知不觉到了嫁人的年龄了,朕一直忙于国事,这些年,对你的关爱太少了,实在是惭愧。”
他的手心这样的温暖,我一直想要的东西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呈现在我面前,感动的泪水瞬间溢满泪眶。
只要父皇心中有我,还记得我,就已经足够,我泣不成声,说起话来也贤良端庄,“父皇是天下之主,万民都是您的子民,您不是儿臣一个人的父皇,儿臣不会怪您。”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无比欣慰,“真是朕的好女儿,可惜做朕的女儿,委屈你了,朕对不起你,你就要出嫁了,以后朕想见你就难了,现在你想要什么,尽管向朕开口,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朕也会给你弄来。”
他的话让我更是泪如雨下,“父皇有父皇的难处,儿臣真的不怪您,您给予儿臣的一切,儿臣日日感念于心,只是儿臣即将出嫁,以后不能在父皇膝下尽孝,报答父皇的养育之恩,想起来就心痛难耐。”
这一刻,我对父皇多年深藏心底多年的怨恨烟消云散,他不是我一个人的父皇,他不能像寻常父亲那样可以肆无忌惮地和儿女享受天伦之乐。
他身上有江山社稷,有黎民百姓,身为他的长女,我应该理解他,帮助他,为他分忧,这才是为人子女应尽的本分。
他看似不关心我,却精心为我挑选了一桩好姻缘,让我在宫里最后这段时日享尽宠爱与荣华,还晋封已经多年不承宠的母妃为四妃之一,可是,我身为皇家公主,什么都没有为他做,此刻,我心中无比愧疚。
他亲手为我擦拭眼泪,忽然叹息了一声。
我敏锐地察觉到父皇有心事,试探问道:“父皇可有什么心事?”
“无事!”他敷衍了我一句,皱眉道:“明天你就要出嫁了,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不!”一向与世无争的我这一次异常固执,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皇,我不愿放过这个唯一可以为他分忧的机会。
我在父皇面前跪了下来,恳求道:“明日儿臣就要离宫,若有什么儿臣可以做的话,还请父皇告知,不然儿臣出嫁以后,也会寝食难安,无法原谅自己。”
父皇再次亲切地将我扶起来,含笑看着我,欣慰地点点头,那眼神仿佛看他宠爱了多年的女儿,自嘲道:“或许也是朕多心了。”
“父皇说的是什么?”我疑惑不解。
他眉头染上一丝沉重的担忧,“端阳,你是皇家公主,朕也不瞒你,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你知道为什么难吗?”
我心中有说不出的震惊,后宫不得干政,更何况一个多年不受宠的公主更是活得小心谨慎,连半个错字都不敢说,可是,第一次和父皇敞开心扉,他和我说的就是江山社稷,我实在惊骇难言。
看见我眼中的惊愕,父皇微微笑了,“别紧张,今晚我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即将嫁女儿的父亲,今晚无论你说什么,朕都会恕你无罪!”
我瞬间安心下来,或许是多年渴求的父爱对我太过重要,只需要他一个眼神,一个笑意,就能让我感觉瞬间被爱包围,“多谢父皇,不过请恕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明示。”
他意味深长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若只有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又能覆什么舟?但那些手握重兵的武将就不一样了,朕的江山要靠他们匡扶,朕需要他们,可人心是最难驾驭的东西,有些人手中一旦有了权势,就容易膨胀,天长日久,就忘了这是谁给予的权力?”
养心殿似乎一下子变得格外冷,厚实的狐裘也抵挡不住彻骨的寒冷,我不傻,我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由得颤声道:“父皇是担心江夏王?”
若在以前,江夏王再是无往而不胜的战神,也与我无关,他于我而言,只是一个没有瓜葛的人,可是,三个月前,伴随着那道天下皆知的赐婚圣旨,他即将成为我的夫婿,是将与我共度余生的男人,我无法做到安之若素。
父皇不语,他只是看着我,眼神有我看不懂的深邃。
我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勉强笑道:“父皇多虑了,江夏王为了匡扶父皇的江山,出生入死,对父皇更是忠心耿耿,父皇待他信如股肱,更是将儿臣下嫁,他绝不会…”
我的话说到这里,攸然收了回去,仿佛一个正在活蹦乱跳的人,陡然被掐住了命门一样,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可控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难道父皇将我下嫁,就是为了监视江夏王?
我全身凉透,片刻之前还在萦绕包围着我的温暖与慈爱荡然无存,我仿佛被冻结一般,原本冰封的心更是雪上加霜,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父皇阅人无数,自然清楚地看见了我眼中的怨怼,他是天子,我藏得再深,在他面前也不过是徒劳,他的眼神冷了下来,染上九五之尊的威严,“你在怪朕?”
“儿臣不敢!”我慌忙跪了下去,多年形同冷宫的生活让我明白,没有权力没有仰仗的人,是没有资格矫情的。
我言不由衷道:“儿臣只是太过震惊了,父皇对江夏王恩重如山,相信他一定会血战沙场誓死杀敌来报效皇恩的!”
父皇明知道我在说假话,也没有拆穿我,反语重心长道:“端阳,你是姓轩辕的,若轩辕皇室没有了,你也就没有了,你的母妃也就没有了。”
我心中霍然一惊,就算我不在意自己,那母妃呢?
她在宫里忍气吞声了一辈子,含辛茹苦抚养我长大,不知为此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苦难,如今千辛万苦熬出了头,好不容易可以享受诞下皇长女的尊崇与地位,如果这一切攸然被夺走,她恐怕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儿臣明白!”我深深叩头,这一次,我是真的明白了。
父皇扶我起来,拍了拍我的手背,语气温和,“你无需太过担心,只需替朕盯着他是否安分,若没有,则皆大欢喜,若有,朕也好早做安排。”
我听得心惊肉跳,一句都说不出来,虽然在我心中,江夏王已经是我夫君,可此刻在父皇面前,无论我说什么,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父皇要做什么安排?”我的声音残破得如同秋风中枯败的落叶。
父皇将一个藏于袖中的小红瓶慢慢拿出来,递到我的面前。
身处深宫,我本能地知道那绝不是好东西,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惊恐道:“父皇要毒死他?”
父皇眼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朕需要他,当然不会毒死他,这只是以防万一,你每日在他茶水中滴上一滴即可,只需三个月就足够了。”
那个醒目的红色小瓷瓶,在我眼中,瞬间变成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而那条毒蛇仿佛贴着我的肌肤,让我不寒而栗,我自己都听不清自己说什么,“那…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慢性的蛊毒。”我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此刻父皇竟然没有骗我,“百里长卿是难得一见的军事天才,朕需要他来为朕打江山,守江山,但此人高深莫测,桀骜不驯,朕不想重蹈前朝的覆辙。”
父皇口中的前朝覆辙,我是知道的,前朝后期,皇权旁落,握有军权的大臣夺位成为新皇,成为新皇的人自然会对武将严防死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不语。
“端阳!”父皇的声音将我唤醒,把那瓶毒药放到我手中,我立刻有种被毒蛇咬了一口瞬间将毒液注入我体内的恐惧,惊惶道:“父皇?”
“你是皇家公主,有职责为皇家守护江山,朕相信你能做到!”父皇不再与我周旋,直接将一顶沉甸甸的帽子不由分说地戴到了我的头上,让我欲哭无泪。
在短暂的沉闷之后,父皇见时机差不多了,语气转为温和,“长卿是你的驸马,就是朕的乘龙快婿,只要确定他没有不臣之心,朕就会给他解药,你放心,这件事他不会知道的,朕依然信任他,他也一定会好好对你,他会是个好夫婿。”
我苦笑,我不是孩子了,深宫多年,我知道人心易变,父皇如何确定江夏王一辈子都没有不臣之心?
不过,我也知道,东澜江山是真的不能没有江夏王,我自欺欺人地想,父皇可能也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让自己心安罢了。
看到灯光下他鬓边的银丝,我甚至开始理解父皇,只盼着江夏王安分守己,打消父皇心中的疑虑,将解药赐予我,毕竟那是我未来一辈子的夫婿。
从养心殿走出来的时候,父皇的话不时萦绕在我耳边,那瓶毒药被我握在手中,就像一条毒蛇,可我不敢丢掉它,我安慰自己,事情总还没有到最糟的程度。
我甚至想,就算江夏王真有不臣之心,以我皇家公主的身份规劝和警示,最后一定会风平浪静的。
回到寝殿,看到母妃眼中欣喜的泪光,我将发生在养心殿的一切敛藏于心,没有透露半个字,我不想让她为我操心。
我是尊贵无比的皇长女,天家公主,我有我的尊严和智慧,我甚至开始认同父皇说的,我有责任也有义务盯着江夏王。
我出嫁那一日,父皇携众皇子公主于祖庙面前为我送行,场面隆重而盛大。
我凤冠霞帔,遥遥看到瑧儿喜悦而不舍的光芒,他以为我辛苦多年,终于嫁得良人,发自内心地为我高兴。
太子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淡漠,虽然他送的贺礼贵重无比。
“皇弟。”经过他身边时,我镇定开口,“长姐今日离京,你有没有什么要对长姐说的?”
“皇长姐保重!”太子淡淡抬眸,“若来日皇长姐思乡情切,可派人给我写信。”
一句很简单的话,却让我莫名感动,我微微一笑,“多谢,我会的!”
我拖着长长的华丽嫁衣走出祖庙,那瓶毒药就在我贴身的亵衣口袋中,看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还有母妃哭红的眼睛,我强忍心中的不舍,踏上华丽的车辇,来迎亲的是江夏王的两个副将。
因为冬季戎荻犯境,他带兵出征,不能来京城迎亲,但他说会在我抵达江夏王府之前,凯旋归来,与我行成亲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