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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道儿来的?”莫如柳惊讶地挑了挑眉,脸上的神色已经充分表达了她的怀疑。
只上了一年初中的弟弟,即使是去做苦力,搬砖扛大包,这么短的时间内恐怕也挣不了大几千块钱吧?
再一想到几年后二弟会因为故意伤害罪入狱12年,莫如柳的心就是一抽。
她低头思忖了半日,小心翼翼道:“二松,我知道你嫌姐罗嗦,可我还是得说。咱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也都看见了,再出一丁点岔子就得完蛋!你要万一再有点什么事,说实话,我真扛不住了……
二松,你能不能心疼心疼咱妈,心疼心疼你姐,一家子老弱病残就指着你了,咱别再去惹事了行吗?这钱……你说实话,到底怎么来的,能跟姐说说吗?”
莫如松本来铁青的脸骤然红涨起来,显得有几分怕人。他瞪着眼,粗声嘎气道:“都说了这是我卖力气正道儿挣的钱,你们尽管放心地花,没事儿!你要非不相信,我也没办法,随便你用不用吧,不用就还给我!”
莫如柳见他怒了,连忙笑嘻嘻道:“信信,姐信!可这‘正道儿’到底是个啥道儿啊,你跟姐说说呗?”
莫如松一脸的不耐烦,好半天才勉为其难地说了句:“就我一哥们儿的舅舅,开石料加工厂的,正缺工人,喊我去帮了几天忙。这些是给我的工钱。”
“什么加工厂的工人这么几天就能挣好几千块?”莫如柳还是不信。
退回十年前,她也曾疯狂地到处找暑期工来着——餐厅服务员一个月1000来块,家教15元一小时,超市的临促一天下来腿都站麻了也就挣个5、60。
半个月就能挣好几千块的工人,反正她当年是没见过。也许是接触面太窄、见识不够吧。
“就加工石料的。”莫如松惜字如金。
“干嘛的石料?”莫如柳刨根问底。
“墓碑。”
“……”
墓……墓碑?
莫如柳脸上一呆。这……还真超出她的认知了。没经历过没见识过也没概念,隔行如隔山,她不好再下结论了。
她只能半信半疑却又十分虚心地微笑道:“这个,这么赚钱的吗?就是坟地里给死人用的那个?”
莫如松“嗯”了一声,见他姐的态度不像之前那么不以为然了,心里舒坦了不少,脸色也缓和了下来,解释道:
“石料有好有坏,好些的有大理石的汉白玉的,差的就普通青石。有钱人家那公墓都挺气派,石料好,雕刻花纹做工也都讲究,自然就贵,成千上万也不稀奇;一般人家就随便些,意思意思刻几个字就得了,这种虽然便宜,也得千儿八百的。
我去的这个石料厂原来也做别的东西,现在就专门做墓碑,活儿多到忙不过来。没啥经验的小工一天也能挣100,还包吃住……”
他说一句,莫如柳就“噢”一声,竟有些听得入了神的意思。莫如松就更加得意,口袋里摸了支烟出来,叨在嘴上,继续道:
“本来呢,是有几个王八羔子寻我的晦气,在到处找我,我寻思着找个地方先躲几天。正好我哥们他舅家这个石料厂缺人,那地儿又清静,还能挣点钱,还管吃住,我就去了。开始也就一天100挣个力钱,没想到有一天我闲得慌,随便画了个画儿,结果让一个有钱的老板看上了,非要买了我的,说让刻在他老爹的碑上装饰装饰。”
说到这里,莫如松朝他姐手里拿着的那一千元努了努嘴儿:“喏,这一千就是那位老板额外给我的设计费。我这大半个月的工资还在厂子里没结算呢,我一会就去找他要出来……姐?哎你干嘛呢?姐?”
莫如松正说到兴头上,忽见莫如柳不错眼珠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一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狐疑地在自己身上上下看了看,并没有什么不妥,便疑惑地问:
“怎么了,你看啥呢?”
莫如柳恍然回过神来,由衷地笑道:“没有没有,我就是突然看见我弟弟在干正经事儿,觉得高兴,特别高兴!”
她止不住心里的激动,又问:“你是画的什么画儿让人家看上了?”
“鸾鸟、狡,还有鹿蜀。”莫如松说得轻描淡写,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但眼角一点笑纹却透露了少年人心底遮掩不住的一丝小得意。
“狡?鹿……蜀?什么东西……”乍然听见这些闻所未闻的东西,莫如柳惊讶极了:“这都是些什么?”
“《山海经》里的异兽啊!‘……女床之山,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鸾鸟主安宁祥和的,狡主五谷丰登,而鹿蜀嘛,宜子孙。”
莫如松从裤兜里摸出一张揉得稀皱的草图递给莫如柳看,竭力板着脸,作出一幅老成的样子,清咳一声:“这都不知道?还重点高中呢,你怎么上学的?”
莫如柳简直惊讶到了极点,由不得再一次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这个从小到大游手好闲惹事生非的弟弟,仿佛从来不曾认识他一般。
接着又忙忙地展平手里那张皱巴巴的草纸,见上面用圆珠笔绘着好几幅怪模怪样的异兽图,虽然都长得稀奇古怪,但每一个都绘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或飞或游、或走或卧,或怒目金刚、或憨态可掬,瞧着就令人心生欢喜。
若不是亲自从二弟手上接过来的,莫如柳还以为这是出自哪个大咖之手。
二弟从小就爱乱涂乱画,这个莫如柳是知道的。但他这个爱好给家里每个人都造成了巨大的困扰,又让莫如柳深恶痛绝。
家里所有的墙壁、桌椅,家具就别说了,全都被这小子画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就没剩一块好地方,本来就窄巴的空间更觉得窒息。
莫如柳记得上小学时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战战兢兢地把书包仔细地藏起来,但即使是这样,仍然避免不了第二天交作业时发现辛辛苦苦写的作业上又被画满了各种飞机大炮。那种愤怒和崩溃,让莫如柳在大哭之余恨不得把这小子一双贱手给剁了……
除了她的课本作业本一次又一次地惨遭荼毒以外,她妈刚洗好的床单被罩,她三妹唯一一条象回事的白裙子,也无一幸免地全毁在了这小子手里。
这小子甚至还曾不知死活地把莫大海裤兜里的钱都掏了出来,一张一张都用墨汁画上了齐天大圣和二郎神,结果被莫大海一顿皮带差点给抽死……
因为二弟从小就惹事生非顽劣不堪,所以他这些行为就越发的人神共愤。莫如柳除了恨得牙根痒痒之外,从来也没把他这个“癖好”当个什么正经事儿放在心上,统统归入“不着调”之列。
可现在,兜兜转转生生死死走了这一遭,重新回到多年前,以成熟了很多的眼光和心境重新审视这个顽劣的少年,莫如柳突然发现,二弟他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啊!往坏里说,他曾经的这些令人头痛的癖好是调皮捣蛋;可往好里说,他身上分明有着“艺术家”的潜质不是吗?
只是从前的日子过得惨淡仓皇,心里无时无刻不充满了怨气,对兄弟姐妹们也是莫名地厌烦,根本不耐烦去仔细地看他们一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