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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一川真是一个不善于当着面向领导表达的人。
他的性格还有做事风格,决定了他可以无怨无悔地按领导说的去做,但要学田瞳几个那样,当面奉承领导,或是找准个机会趁机向领导表表忠心,这事他真做不来。
他把脸都憋红了,困在嘴里的那句感谢话,还是说不出来。
苏芩看着他的样子,快要笑了。
“行了一川,你也别难为自己了。这么多年了,难道我还不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那些话能不说尽量别说,我苏芩也听不得。今天叫你来,也不是听你表忠心或者表决心的,我是拿你当自己人,有些话没地方吐,只能跟你吐一吐。”
自己人三个字,又一次让邓一川心里亮了。
邓一川低头道:“我这嘴,真没用。以前市长就批评我,说我关键时候就哑巴,成闷葫芦了。”
“可我不觉得呢。”苏芩笑着说。
跟邓一川谈了这么多,苏芩的心情好了许多。事实上这次去省城,她也没受多少打击。秘书长普天成虽然是严厉地批评了她,但最终,还是替她吃了定心丸。
一来,普天成跟她把吉东眼下的形势分析透彻分析清楚了。让她也终于知道,这段时间的问题出在哪里。
二来,普天成带她见了省委一把手宋瀚林。
这在过去,苏芩想也不敢想。她在吉东,见田中和有时候都很难。人家高兴了,她才能去办公室汇报一下工作。人家不高兴,她只能把一些想法还有工作进度汇报给她的上司巩良碚,然后再由巩良碚汇报上去。
最可气的一次,田中和秘书李向东有天通知开会,说市委田书记临时召集会议,有事商量,要求市里各部门一把手参加。那天一把手巩良碚恰巧不在,去省里了。苏芩并不知道巩良碚去省里时没跟田中和请假,或者告知。快到会议时间,她就顶替巩良碚去参加会议了。
没想她刚进会议室,田中和冲她瞅了一眼,问:“你是一把手吗?”
当时真还把她给问楞了,不明白田中和这话从哪里来,楞在会议室门口,足有三分钟时间接不上话。
田中和见她不说话,态度越发不友好,冲通知会议的市委秘书长、同时也是市委常委的宋群书说:“群书你怎么通知的,我让二把手三把手参加了吗?”
宋群书本来就是田中和的应声虫,平日对苏芩以及巩良碚,意见都蛮大的,那次正好让他逮着了机会。他低下首,跟田中和说:“通知时明确要求,各部门一把手参加。”
“那怎么苏书记来了呢?”
此时的田中和,就有些公开戏耍或者污辱苏芩的意思了。
因为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不只是两个大院的,包括各机关部门一把手也来了。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故意扒她一个副书记的面皮,尤其还是一位女干部,真是让苏芩有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不过苏芩那天也没示弱,不自然了一会,她挺起胸,直视住田中和,声音豁亮地说:“秘书处是通知各部门一把手参加,但纪委巩书记因事去了省里,如果打电话让他返回来参加书记召集的这次会议,显然来不及,为了不让书记还有各位等,我就代巩书记来了。”
要说苏芩这番回击,也是很有力量的,至少是占住理由的。谁知田中和突然抬起头问宋群书:“良碚同志去了省里,有什么重要事吗,我这个班长怎么不知道?”
此话一出,苏芩当下就明白过来。巩良碚去省里,没跟田汇报,也没打招呼。甚至跟市委秘书处也没告知。这显然是巩良碚的不对,但是这帐也算不到她苏芩头上啊。
“不知道呀,没听说省里有什么重要事,就算有重要事,也应该是先通知我们秘书处啊。”宋群书用极为夸张的声音说。
宋群书这样一说,苏芩当即就明白过来。田中和绝不是因为有什么急事,召集这次会议。他就是冲巩良碚来的!
果然,那天的会议,田中和就是奔着这个主题。跟巩良碚一样没向秘书处打招呼就擅自去省里的还有两位,一位是妇联主席,这位跟田中和关系本来很紧密,那天估计是仗着跟田中和关系好,才没按规定打招呼。另一位是机关工委的一把手,也是位女领导。
结果那天会上什么也没做,就是重申了一条规矩。不管哪级领导,只要归市委管的,一把手不论去哪里,都先要向秘书长报告并备案。
按说这样的规定也在逻辑之中,本来市委就有这样的规定,只是执行当中有人疏忽了。可专门借题来召集会议,并做处理,就显得田中和另有他意了。
后来苏芩才知道,那次会议是专门冲着巩良碚开的。田中和正是知道巩良碚没打招呼去了省城,才突然召集会议的。
田中和在那次会上很是发威,当场就宣布,对机关工委一把手做撤职处理。因为妇联主席是选举产生的,所以市委书记并没权直接罢免,只在会上做了严肃批评。但这事也让妇联主席后来着实后悔了一段时间。
对巩良碚,田中和当然更就没有权力做处理了,但这个会议,也等于是他向巩良碚发了一次狠。
也是打那次,苏芩才知道,巩良碚跟田中和,关系并不友好,甚至很有摩擦。只不过巩良碚这人,不爱外露。包括到现在,不管是对陈原一案,还是对吉东这么多问题,他总是拿得很稳,一点也不着急。
起先苏芩以为他是懒政,但这次去省城,见了普天成,见了宋瀚林,苏芩才知道,巩良碚不是懒政,也不是怕事。
人家恰恰是踩着普天成和宋瀚林的节拍,在谋划大事呢。
那日普天成将苏芩批评完,又帮着把她分析了一番,苏芩貌似是服气了,可回酒店一躺下,各种委屈还有不服气又一古恼儿涌了出来。躺在床上,苏芩将自己在吉东的每一步想了一遍,又将陈原还有王华伟以及田中和他们挨个想了遍。
想着想着,苏芩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疑惑,莫非普天成怕了?
人不可能不怕的。都说普天成是海东官场不倒翁,但普也有失败过的时候。尤其目前,省委宋瀚林跟省府这边路波矛盾日益白热化公开化,而且有小道消息传,宋瀚林在海东做的许多事已引发高层不满,上面已经在动议将宋瀚林调出海东。
路波接任宋瀚林出任海东省委书记的呼声很高。这个时候,做为宋瀚林第一高参的普天成,内心产生惶恐与动摇,既是合理的也是必然的。
政治会让人瞬间慌乱,没人能做到在权力面前镇定自若,哪怕是普天成这样的高手。这是苏芩的认识。
于是第二天,她再次找到普天成。不是在省委大院,普天成在省城海州还有另一处办公地。苏芩刚进去,还未开口,普天成居然就猜到了她心思。
“不服气是不是,对我说的有怀疑对不?没关系,等一会我要见瀚林同志,你也跟我一道去。”
当时真把苏芩给惊喜坏了。真的是惊喜,不是怕。带她见宋瀚林,这可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
等见完宋瀚林,并在书记办公室听了瀚林书记的训诫,苏芩这心,就真的稳当下来了。
宋瀚林那天说了很多,但苏芩可能是听得太激动,一些无关要紧的话没记牢。但有两句,她却深深记下了。
宋瀚林说:“怕什么,我宋瀚林还在位子上,还没离开海东,让他们跳一跳又能咋样,还怕收拾不了一个吉东?”
这是宋瀚林给苏芩吃的第一个定心丸。
第二个,是宋瀚林听完普天成对她的介绍,尤其是普天成告知,路波计划要将她调省里来,连安排的位子都想好了。宋瀚林故作惊讶地说:“他什么时候接管组织部的,我怎么不知道?”
然后目光又看向苏芩:“你的情况我听到一些,在吉东,干的不错嘛。当然有人也在我耳边吹过不少风,说你跟陈原同志过去走的很近,甚至还有点暧昧。走的近我信,暧昧我却不信。现在有股不好的风气,不同性别的两个同志工作关系近一点,马上就给你扣这样那样的帽子,这是股歪风,得刹。”
宋瀚林抓起水杯,喝了口水,目光亲切地又落在她身上。
“你对吉东有感情,上一次呢,也有同志提出让你接任建枫同志,主持吉东政法委工作。但我还是不大赞同。你在纪委工作时间长,纪委工作一刻也不敢放松,反腐倡廉还有作风建设,永远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虽然你跟良碚同志配合的不太默契,但我相信你们只是工作方法上的不同,大的原则上,你们并没有分歧是不?”
苏芩赶忙点头,怎么有人连她跟巩书记的事也告了上去?
正分神乱想,宋瀚林冲普天成说:“对了,下面那些反映材料让苏芩同志看了没?”
普天说没有。
宋瀚林略一思考说:“也算不得啥重要机密,就是一些工作上的问题,我看能看。这样吧天成,你就把那些告她的信还有检举材料交给苏芩吧,让她也知道一下吉东现在对她是啥评价,她还需要在哪些方面加强改进。”
在宋瀚林的准许下,普天成才将那个档案袋交给了她。
也就是这个晚上她交给邓一川看的那些材料。
材料上对她的指控很多,归纳起来,大致有三条:一是结党营私,跟陈原搞团团伙伙,对下拉拢年轻干部,其中就有邓一川。对上则欺瞒奉承,极尽其能地寻找靠山。
二是不坚持组织原则,上窜下跳,为自己谋取政治利益。重点指的就是上次关于政法委书记一职的争夺。
三是利用纪委权力,粗暴干扰重大案件的调查。这个连想也不用想,指的就是她在陈原一案中不仅不积极不主动,反而想方设法为陈原开脱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