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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话糙了些,屠狗辈里头也有败类,读书人当中也有义士。
不过这话放到青柳镇的柳如龙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晓得的人,都说柳如龙是个狼心狗肺的下流种子,连他自家亲戚都要远着他,生怕一不当心给他当了垫脚石。 如今满县城都晓得他为娶有钱人家的小姐,要溺死新生的女儿、勒杀原配,有才无德尚且叫人不齿,更何况他也没有才华,秀才试前放出好大风声道定能考进前三,
结果黜落在最后一等,落得个永不录用的结局,真真叫人笑掉大牙。
读书人好脸面,柳如龙闹个好大没脸,灰溜溜回到镇上,那黄珍珍正做秀才娘子的梦哩,见他回来,难得给个好脸:“相公可算回来哩,累不累?想吃啥?”
柳如龙懒得搭理她,心中怨恨老丈人辞官,要是他老丈人还在任上,便是看黄老爷份上,那县尊与大宗师也不能不录他。
他倒没想,要是黄老爷还在任上,黄珍珍岂能嫁给他?
柳如龙谁也不理会,赌气倒头便睡,黄珍珍半日得不着一声回音,也有些个气恼:“真当自个儿是啥文曲星下凡哩!”
秀才娘还劝儿媳:“他考试累乏,你休扰他。” 谁知第二天榜文来镇上,不见有人来家中报喜,黄珍珍仗着识字忙去打听,一去才晓得柳如龙非但没考上秀才,连原有的童生钱粮都丢掉,不禁怒从心头起,冷笑道
:“好哇,我道考了个多了不起的秀才老爷,才给我甩脸子哩,原来连个功名也没挣上!”
回家后夫妻两个难免大吵一架,吵到热闹处,柳如龙要打黄珍珍,反被黄珍珍抽冷子抓得满脸花。
秀才娘心疼得不行,连忙上来助拳,黄珍珍冷笑道:“你们家今儿敢动我一下,明儿全县都晓得你儿子是个太监!” 听见太监两个字,柳如龙恨得两眼发红,偏这事儿是他家耻辱,万万不能往外说,只得忍下。秀才爹冒出来劝黄珍珍消气:“你们年轻人,吵吵闹闹常有,哪能一言不
合就打人哩?” 要依黄珍珍想头,柳如龙既没前程可奔,她就该立时离婚。自来一嫁从父,再嫁从己,她有嫁妆,再嫁也能寻个不错的人家。她又嫁过人,那婚前失贞的过错也可遮
掩过去。
她想得虽好,盘点自个儿嫁妆时才发觉柳如龙一家子竟不知不觉将她假装搬去一半,黄珍珍哪里肯吃这个亏?又吵闹起来,闹着要她爹来主持公道。
秀才娘道:“你既嫁到我家,自然一文钱都归我家,你平日里吃的喝的不要钱,我一把年纪的婆婆还要伺候你,你且叫你爹来我问问他这是哪门子的家教?”
黄珍珍嘴上说得厉害,心里也清楚爹娘早就厌烦她,若是柳家休弃她,娘家定然不会收留她。一个孤身女人带着一注钱财在外头,没两日就能叫人生吞活剥掉。
因此黄珍珍只得忍气吞声,跟柳如龙凑合过日子。 如此这般,柳如龙嫌黄珍珍放荡不贤惠,黄珍珍嫌柳如龙既没前程又没相貌,互相恨不得掐死对方,晚上还得睡在一张床上,当真是相看两生厌,日子过得还不如那
家境平常的农夫。
原本小秀才为着考试,住在黄老爷家中,落榜后黄老爷听说他终身不许录用,登时也变了脸色,不许他们再住在黄家,只得搬回柳家老房子里头去。
这两个人当日勾搭成奸时,好得蜜里调油一般,差点儿联手害死宋秀秀并圆圆。如今不到三年,成日家吵闹不休,很不得人头打出狗脑子。
一开始吵闹动手起来还有人来劝,到后头众人都不耐烦,也不再管他们,那夫妻两个每日准点儿叫镇上人看笑话。
哪一日要是他们没打起来,还有好热闹的小娃娃在门前探头探脑地问:“今天为啥不吵?”
但凡有点家教的大人还不许自家孩子去看热闹:“那两个都不是啥好人,你学谁都成,就是往后游手好闲都行,可别学那两个不要脸的东西!”
蛮女见百合听得有趣,遂将这些个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她,百合笑着摇头:“我早说柳如龙立身不正,自然有老天来收他,你看果然没错。”
蛮女看着小娥把火烧得差不多,面条也已经切好,笑道:“正是哩,他但凡做个人,哪能成这样?”说着快步走进厨房去下面。
百合早不把柳如龙放在眼里,如今听说他倒霉,更是拍手称快,称赞老天果然有眼。迎春从外头花田里进来,看她笑得那样,还问:“遇着啥好事?”
“也没啥好事,就是听着个笑话。”百合没多说。 如真正是学话的时候,一天到晚说个不停,又好学大人说话,百合说一句他能重复十句,哪一日百合说句话自个儿都没过心,过两日忽然从他嘴里冒出来,能把大伙
儿都吓一跳。
百合怕如真学这些个话,不在孩子们跟前说闲话,就是才蛮女跟她说话,她也看着杏儿把两个小的引到后院才让说。
迎春洗把脸,闻闻自个儿满身香得吓人,索性去后院里头找那三个小的,一人抱在怀里揉搓一通,才嘻嘻哈哈地拉着他们来吃饭。
甜水面吃着清甜,不要别的啥调味,一股子浓郁的麦香就叫人胃口大开,再加上几样泡菜,饶是外头热得路上冒烟,人在屋里吹着穿堂风也能吃两碗面。
圆圆早就能自个儿吃饭,如真跟着姐姐也要自个儿吃,不让奶娘喂,百合对常娘子道:“你就让他自个儿吃。”
给两个小的一人一个木碗配上木勺子,也不怕他们打破,把椅子垫得高高的,跟百合一桌吃饭。
圆圆是饿过的孩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往嘴里扒拉,如真拿着小勺子半日喂不到嘴里,好容易舀一口汤喂进去,洒的倒比吃进去的多,累得他不禁出口气。
常娘子哄他:“真哥儿,奶娘喂你。”
如真皱着小眉头推开常娘子的手,索性学圆圆两手端起碗,咕嘟咕嘟咽面汤。
百合笑得不行,吃完饭见他们两个满身满脸都是面汤,杏儿扁着嘴道:“我不抱你们,都没处下手!”
连忙叫常娘子给他两个换衣裳,圆圆个子小,穿如真的衣裳也无妨。 天黑时宋秀秀来接圆圆,见她换了身大红绣蝴蝶的衣裳,那蝴蝶须子拿金线比着黑色小珠子捻成,栩栩如生不说,一件衣裳怕得值十来两银子,登时吓一跳:“嫂子,
这可咋使得?”
百合道:“这样的衣裳如真有两箱子哩,他长得快,再不穿都穿不了,白放着也是放着,索性给圆圆寻一身。”
又拿出圆圆换下的旧衣裳来,已洗得干干净净,“你也别慌,那是他穿过的旧衣裳,给圆圆不算糟蹋。”
宋秀秀这才千恩万谢地应下,抱着圆圆要走,又迈不开步子。
百合索性问她:“今儿柳如龙到我家门外来叫骂,他到底是个啥章程?”
宋秀秀原想把这事情遮过去,没想到柳如龙光棍得很,竟来宋家门前叫骂,这是逼她往后再不能能往宋家来。 宋秀秀一咬牙,将事情原委道来:原来这两年柳如龙日子过得不如意,又跟黄珍珍生不出孩子来,也不晓得谁给他出的主意,这两个月正缠着宋秀秀,想把圆圆认回
去。
宋秀秀明知那柳家就是豺狼窝,哪能把心尖子似的亲闺女给他家,咬紧牙关不肯给:“你当初说我偷汉生的圆圆,这就不是你闺女,你认她干啥?”
柳如龙纠缠些日子,见不奏效,宋秀秀又成日往宋好年家中跑,更是气闷,一早就把宋秀秀堵在路上要抢孩子,亏得宋秀秀躲开,绕远路把圆圆送来。
柳如龙还不死心,追到宋好年家门外破口大骂,被李丑娃一顿老拳打回去。
百合道:“你放心,他才挨一顿好打,今儿一准不敢出来。”
宋秀秀点头,又叹口气:“我虽不盼着他好,如今竟有些盼他快些跟黄珍珍生个儿子,免得成日家想抢我的圆圆。”
百合一愣,招手叫宋秀秀过来,悄声在她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宋秀秀惊得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嫂子,真、真的啊?”
“你哥亲自动的手,那还能有假?”
宋秀秀又是快意,又是好笑:那黄珍珍当日多风光,没想到嫁个男人竟是个太监,也亏得她能忍,这两年都没抖落出来,还在外头摆秀才娘子的款。
转念一想,柳如龙再也生不了孩子,岂不是还要抢圆圆,宋秀秀又有些担忧,更加坚定决心要抱百合大腿。
她也不求从哥嫂这里得多少好处,只消靠着他们,叫那柳如龙感到害怕,不敢来抢圆圆,她就心满意足。
圆圆早睏得脑袋一点一点,半日见她娘还在跟妗子说话,带着哭腔道:“娘,啥时候回家呀?”
宋秀秀连忙抱起她:“这就回去,你睡吧,娘抱着你。” 圆圆果然就那么睡过去,宋秀秀跟百合道别,踏着夜色慢慢往家走,越想越高兴,禁不住哈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