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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宫, 正殿。
首位, 黄金交椅上坐着一个面容俊美而气势锐利的男人, 正俯视着客座上一身蟒袍的男子——他的面容不似齐皇般英气, 却生着两道粗眉, 勉强算得上清秀。
此人便是众人传得邪乎的燕帝。
但齐皇的视线却并未在他脸上过多停留,而是微微下移,落在燕帝腿上半卧着的女子。
那是个少见的美人, 仅仅是露出的一小半雪白的侧脸, 就已能让他微微闪神,可惜她未能察觉到他的目光, 依然赖在燕帝的座位上, 枕着脑袋:“皇上……您终于来见臣妾了。”
宋悦感觉到,他的话音一落,飞羽的身体立马绷紧了些。
他从不失礼于她,只敢抓着她的胳膊,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上面的齐晟, 实则只是因为不敢垂眸看她,只背着她昨日嘱咐他说的话:“没错, 正如齐皇陛下所见,她已是朕的妃嫔。原本,若是齐皇喜欢,朕也不妨忍痛割爱, 但她已承雨露, 若是被陛下娶了去, 诞下龙嗣……怕不知是哪国的血脉。”
齐晟搭在扶手上的掌,倏地握紧:“只听闻陛下和皇后恩爱,甚至为皇后遣散后宫三千佳丽,不知还有此事……”
宋悦明白此事她最好不表态,让飞羽和他交涉便是,但看飞羽的样子,说得还不够绝。为了增加可信度,她便抚上自己的小腹,故意弱弱补了一句:“那日皇上是想去皇后那儿的,可惜走错了宫,谁知道走到了我那儿……结果第二天我就被奸人所害,吸了迷香昏倒,才被卖到九龙湾。”
她又亲自跳下飞羽的座位,在殿中央缓缓一拜:“对齐皇陛下有所隐瞒,实在非我所愿。因此我心存歉疚,偏生此事不能说出口,只能尝试着逃跑,和齐皇陛下断绝联系,以正皇嗣血脉。不想皇上知道消息后,为了我亲自来齐,这下百姓都传得沸沸扬扬,我才知道此事已经瞒不住了。”
齐晟是个真正勤勉的帝王,事事自然会为国家考虑,飞羽这么一传扬,百姓都知道她是燕帝的女人,齐晟若是还执意要封后,那他的皇嗣肯定会受到百官质疑,因而不可能达到他巩固权力的目的。
所以,齐晟不可能再留她。
“传得沸沸扬扬……”首位上的男人嘴角扯起一个冷笑,重重咬着这几个字,仿佛知道了些什么。
宋悦目光毫无畏惧,缓缓抬头看着他。
就算他知道是燕国故意的,也做不了什么。悠悠众口是堵不上的,就算亲自澄清,也少不得底下的人偷偷猜疑,后患无穷。
果真,尽管面上已经覆了一层冰冷,齐晟最后还是大手一挥,说了几句官面上的话,放他们走了。
只是最后她揽着飞羽的胳膊走出宫殿时,发觉他势在必得的视线还一直落在她后背。
……
看在燕帝的面子,齐晟将押住的燕国来使都放走了。回燕路上,宋悦忽然觉得最近平静得有点反常。
她想了个这么绝的损招,齐晟居然也没生气?她还以为至少要被安排上几场刺杀,以泄他心头之恨……
足够宽敞的马车里,她百无聊赖地敲敲打打,试探着车壁的材质:“司空,你最近是不是有银子多?这么奢侈的吗……”
司空彦浅笑道:“这路上难得有闲暇消遣,皇上若是看上什么想买,只需知会一声。”
宋悦这才心满意足,拍了拍坐在身边的飞羽,“这位才是我们的燕帝——毕竟出门在外,小心为上。实在要叫的话,称我为宋悦就是。”
这一路上或许是安逸久了,没见什么刺杀,她就越发生出了玩乐的心思,想沿途看看风土人情,买点儿地方小食当零嘴儿。原本在玄司北那儿搜的金叶子都被她在齐宫打点下人用去了,现在两手空空的,免不得要借。
毕竟飞羽的银子就是她的银子,而玄司北看上去不动声色,可剖开来全是黑的,要想从他嘴里搜刮到银子,肯定得付出点什么代价——相比之下,司空彦整天笑眯眯的,看上去就比较好欺负。
“宋悦。”趁她拿银子的时候,司空彦眯着的眼睛忽然掀开,神色一正,“我的命,全是你救的。”
“嗯……这个……”其实也不全算是,她只是给了他两瓶普通营养液续命而已,现在她虽然攒了点儿能量值,但没炼丹炉,无法兑换更高级的营养液。
“如果没有你,我早已死在了养心殿。不……应该是更久之前,在燕宫发病的时候。难怪那夜我以为梦见了你……其实不是梦,你褪去了陌生的龙袍,变成我认识的宋悦,哄我喝下那杯……”司空彦低声,“前尘往事我本不愿再提起,只是实在疑惑,我亲眼见到了你的尸体,这次,不是假死,而是真的死而复生……宋悦,你究竟是什么人?”
马车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玄司北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坐在最旁边的位置,不知睡了没睡;司空彦专注望着她的眼睛;就连飞羽都微微侧目,暗暗注意着她。
宋悦顿时感受到了压力。
“咳……”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玄司北,见他似乎没有介入谈话的意思,才舒了口气,“当时我以为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就只有让李德顺先走,自己留下来制造一个姬无朝已死的假象。那具尸体不是我的,只不过我母亲精通化妆术,几乎能达到易容的效果,我便亲自造了一具假尸。”
“可玄司北发现了你易容的药泥,清洗掉了妆容……”
“没错。”宋悦目不斜视,说得一本正经,“为了保险,我在尸体上画了两副面孔,用的是不同材料。就算搜到了我常用的药泥,也只能清洗掉表面的一层妆容。”
司空彦深深看了她一眼,半开玩笑半作真:“如若不是这么一说……我甚至会胡思乱想,以为宋悦是上天降下的神仙。”
宋悦目光飘了一下,没再敢继续这个话题。好在司空彦比其他人更宽容些,见她有些不自在,似乎不便说出口,于是不再追问。
在他看来,她是如何死而复生,如何奇迹般地医治好他,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
飞羽也同样没有多问。
宋悦心下在意的还是玄司北的反应,毕竟她换了副身体,就算相似度极高,这幅身体和姬无朝终究是不一样的,他最熟悉……却没有拆台。
夜晚露宿在外,趁着飞羽取水,玄司北忽然将司空彦支开。宋悦心下一紧,生怕他是想问些什么,连忙也跟着飞羽下车。玄司北却轻轻一拦,将她挡下。
宋悦瑟瑟发抖:“你……你这是想问什么?”
“因为我的步步相逼,宋悦是真的死了一次吧……”他双眸有些失神,揽着她的腰重新把她按在了座位上,“宋悦不和他们说实情,是因为难以解释么?”
“你知道些什么?”宋悦敏锐地察觉到一些异样。
“玄氏是有史以来,历史有记载的最古老的氏族之一,历代的玄虚阁明里是江湖势力,暗中则是为楚国所用,可在父皇那一辈,出了异数。”他不自觉地捏紧了她的手,“父皇曾坠过马,险些死了,之后便换了个人似的,性情大变,变得机敏而聪慧,但却愈发残忍无情,我便找了个机会潜入阁中,发现玄氏一族早有回魂的记载,可那时我还不信。”
他轻轻揽过她,垂眸道:“后来,我抱着你的尸体,万念俱灰,便想起这个可笑的记载,竟想一试。那时刚好魏国派来大群死士在你殿门口张狂着说要把我除去,一怒之下,我甚至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似乎梦见了你。当时我以为自己在做梦,还祈求着这个梦境不要结束,没想睁开眼时,见到的竟然也是你。”
“你是姬无朝的时候,我分明有感觉,却从不敢直视这种感觉,致使错过……所以在那之后,我认定了宋悦,无论宋悦是什么样子,甚至魂魄换了一副身躯,但第一眼的感觉,绝不会错。”
宋悦有点咬牙切齿却又忍不下心真去罚他,只好拉着他的手掌肆意揉捏:“所以那天之后你全都是故意的,害我为了虎符……咳!当初那个抱着枕头等在我房外,软绵绵央求我讲故事的小羊羔哪儿去了!”
不准她吃桂花糕,还处心积虑把她带在身边时不时吃口豆腐!还用美色和虎符勾引她!
越想越要打人!
“宋悦喜欢的话,我也不妨……”
“停停停!给我打住!”见他眸光愈发深邃,宋悦心中升起某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摇头,止住他的话题,又认真问道,“我其实还有一件疑惑的事……既然知道我是燕帝,为何不恨我?”
“恨?我以为是恨的,直到你在城楼上笑着将燕国嘱托我……那时候我才知道,你在跳崖之前和我说的话,全都应验了。燕国攻打楚国,不是燕帝一个人能决定的,更别说没有实权的你,会被朝中有利益纠葛的大臣左右。”
“可你的父皇……”
“我后来才知道,你并未上战场。明里父皇是被洪全保杀的,而事实上——”玄司北一声冰冷嗤笑,眼中暗含嘲讽之色,“八个皇子斗到最后,只剩下我和二哥,这都是父皇放任的结果,他只认定优胜劣汰。所以我便亲自做了些手脚,在他们身上下了一种慢性毒,没想到燕国在此时趁虚而入,杀了过来。”
“斗得这么厉害,难怪从小就这么阴郁……”宋悦喃喃自语道,“我当时救下你,只是想好好把你教成正经读书人而已,谁知道你这小心思比我还多……其实当时楚国空虚要不是你搞的鬼,你这种利己主义也不像是会主动担负起复兴责任的人……”
“的确如此。”他竟承认了,“我的确对楚国有愧,便想给遗民一个容身之处。”
“只要能安居乐业别整天想着造反,这事儿我来给你安排。”百姓嘛,能帮就帮,更何况让他们走投无路才更有被反扑的危险,无论如何,他能想通才是最好不过的。
玄司北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浅笑:“如此,宋悦该信我了么?我对你绝无二心,甚至你今后若想继续坐稳这个位置……我仍可以用其他身份助你。”
“咦,你不要名分了吗?”居然这么和蔼的吗?!开心!!
宋悦话音一落,他就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
她忽然想到他着重说的“其他身份”四字。
那个……
他说的不会是她的皇后吧……?!
他怕不是早就安排好了!连谣言都已传遍燕国,根本是没给她留选妃的余地吧喂!
……
齐国与燕国有些距离,一路上尽管加紧了行程,仍然过了大半月,他们才踏入燕国土地。
这里原本是楚国的领土,距离都城依然是十万八千里,就算司空彦雇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快马,也还得再赶几天路。
不知为何,宋悦心中总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偏生这一个月以来,什么事都未发生,马车平静地驶入燕国,一切似乎都顺风顺水。
“还多心什么?”玄司北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
宋悦撩开帘子,听着四周的动静,忽然转头问向飞羽:“燕都里最近怎么样了?有消息传来么?你这次来齐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朝堂中的官员难道就没有异动?”
“有姬晔镇守,他们就算有心,也没胆。”飞羽说道。
宋悦想想也觉得是这个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多问了一句:“那你们谁消息灵通些的,有没有打听过最近六国之中的动静?”
飞羽和司空彦一致看向玄司北。
玄虚阁在江湖上的地位是无可取代的,特别是情报方面。
“沈青城还在燕都协助姬晔,为了助姬晔控制住朝廷,我将阁中之人全都留在了燕都。”玄司北道。
司空彦也和他一样,因为此次来齐是为私事,怕耽误政务,便几乎将人都留在了那儿。说来说去,只有飞羽时不时有飞鹰传信,是李德顺汇报的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
三日之后,一只白鸽忽然在夜中落在客栈的窗台,睡眠一向浅的玄司北立马睁开了眼,却未曾惊扰到身旁的宋悦,轻轻抽开鸽子脚上的信纸,拿到月光下查阅。
与此同时,飞羽也收到了消息,正打开门,无声无息往宋悦所在的走廊最里间走去。
玄司北打开了门,正面撞上飞羽,两人目光交流片刻,便无声无息关上了宋悦的房门,转身去了司空彦的房间,密谈一宿。
飞羽捏着手中的信纸,一心想着宋悦,“她难得在外头这么高兴,这里还没回宫,就算知道此事也只能干着急,还是加紧赶路,晚些到燕都再告诉她吧……”
“我倒是好奇,魏国顾虑到赵国,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为何突然一举攻下了燕国一个城池?”玄司北比双眸微眯,手中的小纸片被缓缓捏成齑粉,眸中思虑重重,“怕的不是魏国发疯,而是……它若已经找好了后盾,此举乃是早有预谋,那么……天下局势,或许牵一发而动全身。”
司空彦也与他想到了一处,眸光一闪而过:“你也这么想?”
“恐怕生辰宴上,燕齐的摩擦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再加上最近的传言,可想而知齐晟对燕国的态度。”玄司北眸色晦暗,一点点琢磨揣测着,“燕国本就在走下坡路,在他们眼里,这几年怕是连韩国也不如,怕就怕……一旦魏国破了燕国的防御,会引来更多人的觊觎。”
“怕就怕魏、齐、韩、秦、赵五国联盟。看这架势,不管是哪国带了头,只要有利可图,都可能结成联军……”司空彦眸中思虑重重。
“赵、秦绝不会放任魏国壮大,一定会参上一脚,更何况有齐国在后面撑腰……到时,燕国便是五国眼中的待宰肥羊!”飞羽声音有些颤抖。
秦皇、齐皇、魏皇、赵皇……至于被孤立的燕帝,她会成为所有人意欲除之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