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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鲤眉心一跳, 侧头望向街面。
尘土飞扬,数匹快马奔向城门。
擦身而过一瞬间, 墨鲤看到了骑者焦躁惶恐的神情。
——难道出事了?
墨鲤悄然后退, 隐入小巷。
“前辈请留步。”
身后忽然冒出一个声音,墨鲤非但没有停下, 反倒加快了步伐。
等到僻静处, 白发白须的年迈老者眨眼就成了三十来岁的文士, 匆匆换一套外衫, 藤箱不好遮掩就用布裹一下, 低头沿着坊间墙角行路, 脚步虚浮无力, 时不时还装作病弱咳两声。
这里是风行阁的大本营, 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甚至路边的一个普通百姓都有可能卖消息给风行阁,若不是全城封锁戒严, 注意到墨鲤的人会更多。
即使如此, 墨鲤还是在短短一个时辰内遭遇了几拨江湖人。
譬如方才,就因为奔马带起的尘土没落到墨鲤脸上,立刻就被街边一个看热闹的江湖人发现了, 试探喊着前辈跟了过来——好在跟踪一位武林高手有丢命的风险, 那人不敢太靠近,这才被墨鲤轻松甩脱。
现下要乔装改扮,墨鲤本能地选择了他熟悉的一类人。
病患。
咳喘的时候脸上哪一块肌肉抽搐,忍着喉咙咳痒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墨大夫能学得惟妙惟肖。
最为有利的是,这样咳个不停的穷书生,是没人愿意挨近的,怕染上同样的病。
连接近都不愿了,谁还仔细看他长什么样?
不过这效果,委实好得出格了?
“啪。”
一家半开着门的客栈,打探消息的小二瞥见街对面的墨鲤,直接把门带上了。
来不及挪门板的茶水铺子,一个婆子索性抡起扫帚来驱赶:“痨病鬼,快走,看什么看?”
墨鲤心想,是装得太过了?
不应该啊,痨病不是这个症状,寻常咳几声最多绕着走,不至于被撵啊?
真得了痨病,别说提着重物行路了,怕是床都起不来了。
他身上的衣服也只是料子样式落时了,这可是慈汇堂帮着墨鲤置办的,自然不可能是真的旧衣裳,不过出门在外财不露白,特意选了这么一件灰扑扑不起眼的外袍。
袖口衣摆甚至没用针线锁两道边,毛毛糙糙的,料子还差,偏又是一件长袍子。时值盛夏,除去老者跟文士,人人都穿着单衣短褂。毕竟慈汇堂“认识”的墨鲤是位老先生,现在墨鲤变成三十来岁的模样,再穿上这么一身衣裳,瞧着可不就是穷病书生?
可墨鲤还没靠近呢,怎么这些人像是看到瘟疫似的。
墨鲤有些纳闷,停步抬头张望,虚掩口鼻装咳嗽。
“喂,药铺在前面那条街左转。”
茶水婆子竟又喊了一声。
旁边点心铺子的伙计笑道:“茶婆怎地忽然发了善心,跟个痨病鬼多话?”
婆子朝他挥了一扫帚,没好气地说:“外头还乱着,他一个病着的穷酸书生跑出来,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不是无家可归,就是急着找大夫救命。但凡还能熬得住,家里有余粮的,谁往坊外跑啊!”
昨夜先是丧钟,紧跟着王宫起火,连普通百姓都知道局势乱了。
谁不怕死呢?
墨鲤愣住,他没想到是病患这时出现在街上本就不寻常,普通百姓又不懂分辨病情轻重,装也白装。
墨大夫怀着复杂的心绪继续往前走,既然装了,索性就装到底。
结果走了没几步,竟遇到了刚才喊着前辈跟进巷子的江湖人。
那人东张西望地从墨鲤身边走过,突然一个顿步,疑惑地缓缓转身。
“前辈?”
“……”
墨鲤手指微僵,他已经借着咳嗽掩住了半张脸,不管是外表还是行路步态都跟刚才截然不同,更不相信自己装病能装得不像,所以对方是怎么一个照面就看出来的?
难不成在诈他?因为觉得病患这时候出门很奇怪?
墨鲤继续咳了两声,那人无奈道:“前辈,在下奉命在城里寻觅前辈与……”
可能是不确定墨鲤的身份,出于谨慎还是没说出孟戚的名字,只是拱手道:“宁泰、乃至整个江南的武林高手,在下敢说没有不熟悉的,前辈武功出神入化,奔马扬尘近在咫尺,尤可无声无息地隔了去,正合在下所寻之人特征,一时情急追上来,还望前辈恕罪。”
礼数可谓周到,但墨鲤还是没想通哪里露了破绽。
改头换面,连衣服都换了,怎么——
墨鲤目光忽地停在了自己的鞋履上。
“……前辈易容之法令人叹服,怕是寻遍江湖也没有第二人有这样的本事,若非匆促间前辈找不到第二双鞋能更换,在下就要被骗过去了。”
墨鲤面无表情,缓缓放下虚掩口鼻的右手。
——不,这易容术一点也不神奇,在乔装改扮这条路上,他可能还要学很久。
“果然是墨大夫,失礼,借一步说话。”
那人显然看过墨鲤的画像,反正墨鲤现在是三十多岁的文士模样,差不离就成了。
“在下姓单,在江湖上有个绰号,叫做撼山虎。”
“……”
墨鲤再一次正视起眼前这江湖人打扮的汉子,木然道:“那震山虎……”
“我小师弟。”
“出山虎袁亭?”
“是我师兄。”
“鲍掌柜?”
“正是在下的师父,此番前来宁泰城,乃是奉了师命。”撼山虎晃晃脑袋,有些难以理解地说,“师父忽然叫我们不可掺和宁王承嗣之事,又让我们联络四方,支持秋阁主,说风行阁将有一场大变。您跟孟国师初至宁泰,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消息来源,怕是无处落脚,师父特意叮嘱我来街上相寻。”
墨鲤不由得推谢道:“鲍掌柜太客气了,吾与孟兄自有打算……”
一声急促的响箭破空飞来。
撼山虎神情剧变,飞身躲避。
结果人在半空,生生被墨鲤一手拉到了旁边,像是拖拽着什么货物一般,眨眼间两人身影就到了十步开外。
撼山虎稀里糊涂地落了地,待脚踩稳之后,拿眼一看,方才发现响箭只是扰人耳目的幌子,十几枚蓝汪汪的飞针正钉在他原本闪避方向的墙壁上,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撼山虎慌忙躬身行礼。
他惊怒归惊怒,人却十分机敏,当着那些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黑衣人的面儿,就绝口不提墨鲤的姓氏了。
墨鲤没有答话,因为又有几十根利箭飞来。
劲风带起衣袂袍角,墨鲤挥袖一拂,柔力使得利箭纷纷坠地。
忽而他瞳孔收缩,右手一抬,将“收来”的利箭高高抛起,同时身形似游龙掠云一般急向前去。
足底第一此踩上墙壁,第二记踏上路边飘零而下的落叶,第三下换力时距离放箭的人只不过一臂之遥。
“砰——”
“啊!”
弓弦崩裂,反弹出去抽伤了放箭者,他们接二连三的捂着手掌痛叫连连。
所有的事都发生在一瞬间。
这边撼山虎看到墨鲤手里划破十来张弓弦的短刀,低头一摸才发现自己腰间的兵器不见了。
那边第一波射出的利箭被抛在空中,其中一支箭头跟别的相撞,竟冒出了火花,紧跟着轰然炸开。
“霹雳堂的混元箭?”
撼山虎惊得出了第二身冷汗,直唬得面无人色。
若是墨鲤刚才大意,没发现里面有一根箭外表样式不对,随意将箭抛下的话,这会儿不被炸伤也会受内伤。
“尔等何人,竟敢在风行阁的地盘上撒野?”撼山虎怒喝道。
街上的百姓全部吓跑了,周围只剩下一群黑巾蒙面人。
墨鲤抬手阻止了撼山虎上前。
因换衣乔装太急,头发未能束好,方才一番兔起鹘落,看似轻如柳絮飘若鸿毛的身法,其实险之又险,使得他鬓发微散,有几缕发丝滑脱,沿着额角脸颊垂落。
乍一看,竟是平添了数分江湖人的不羁洒拓。
“宁泰城这里里外外严密得不是铁桶,也胜似铁桶了,你且想想,究竟怎样的一群人能够瞒过这么多双眼睛跑来偷袭,连箭都用上了,这些武器从何而来?”
墨鲤语气淡然,撼山虎浑身大震,怒喝道:“是风行阁的哪一位兄弟?我称你们一声兄弟,却在背后暗箭伤人,如今还敢做不敢当?让自家人互相残杀起来?”
“哼,撼山虎,先动歪脑筋的是你们师徒。”
远处遥遥传来一道声音,紧跟着许多人就从巷底、铺子、街口冒了出来。
当先那人提着一口鬼头刀,身高八尺,孔武有力。
“裘先生早就看出你们师徒的狼子野心,竟想借着宁王薨逝之机,在风行阁里挑拨离间!弟兄们听着,若不除去这些心怀叵测的无耻小人,吾等有何颜面去见阁主,去见裘先生?”
“你!”
撼山虎被扣了这么大的罪名,怒发冲冠,正欲辩驳。
孰料那鬼头刀仍嫌不够,指着墨鲤道:“铁证如山,你们师徒早就跟孟国师等人勾搭上了,为此不惜出卖风行阁。你不是我的兄弟,我们没有这样的趋炎附势卑躬屈膝讨好他人的兄弟。”
撼山虎气了个倒仰,他就是礼数周全一点,怎么就成了卑躬屈膝讨好墨大夫了?
救命之恩还当不起一礼吗?
“来啊,杀……”
鬼头刀第三个字还在口中有未尽之音,劲风已然扑面,他极力偏头,奈何这“暗器”来势太快。
“唔噗!”
鬼头刀惊怒地捂着嘴,他满嘴是血,上槽牙竟被打掉两颗。
暗器只是一枚铜板。
“趋炎附势?”墨鲤想了想,学着孟戚将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拈着铜板道,“我竟不知,孟兄与我何时成了一股‘势’,原来只吾二人,亦可算是别人追着投奔的日头,求着攀附的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