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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赵蔚的通话结束后,郗羽又继续研读本专业领域的一篇新论文,又算了十几页草稿,直到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才放下草稿本。她伸手关了灯,在那张单人小床上躺下来——就像她在美国的大多数个夜晚。
赵蔚的话对她当然是有触动的。在此之前,赵蔚几乎不跟郗羽谈论“恋爱”“感情”这回事——至少郗羽有印象中,同居五年,两人谈这个话题不超过五次。赵蔚既有弟弟又有妹妹,当了人家二十多年的大姐,为人做事非常成熟,换位思考能力特别强,深知为人做事应该留有余地,不能去触碰人家的伤口。只有一次,赵蔚从专业角度劝她接受一定程度的心理治疗,郗羽理所当然的拒绝了,赵蔚不怎么意外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头后说“是我冒昧,不好意思”,从此后也没提过这个话题。
就是因为赵蔚是如此地尊重他人,此时忽然隔着半个地球和她谈起关于感情的话题,郗羽不触动是不可能的。
作为一名学霸——至少在绝大多数人看来郗羽是学霸,郗羽在绝大多数时候都非常有自制力,她能有效控制自己的思绪。唯一能动摇她防线的时候就是晚上关上灯闭上眼睛等着入睡前的几分钟。她会在这几分钟内彻底放飞自己的思绪,想一想已经度过的这二十多年时光,想一想即将到来的人生,在这些不着边际的思绪中,中学同学、大学同学在大脑中轮番登场。
如果她的人生可以分为两部分,那毫无疑问,潘越的死是一条最明显的分割线。这十四年来,她每次遇到诸如“爱”或者“喜欢”这种关系,她条件反射性地总会想起潘越被她拒绝时那张委屈欲哭的脸和他躺在教学楼外的身体,身体甚至会出现种种不适。
如此强烈的应激反应下,她不希望和其他异性产生过于密切的瓜葛,不想再因为这些情情爱爱的感情再带来任何麻烦,于是她完全摒弃了自己脑子里可能产生的荷尔蒙,养成了对别人的私事毫不关注的习惯。
她知道自己相貌不错,对男生是有一定吸引力的,这些年她遇到过一些条件很好的异性,每当他们对她示好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念头想的总是对方的需求是什么,第二个念头则是如果他们从自己身上无法获得需要的感情,他们会不会做偏激的事情,第三个念头就是其他人怎么看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很糟糕的人。这三个念头足以浇灭她对于男女感情的任何火苗。日复一日,她在心中对身边的异性砌了一堵墙,哪些人是应当公事公办的,哪些人不能深交,哪些人是远远避开的……
但此时,这堵墙好像摇摇欲坠。
最后她想到这几天的经历,最后出现在自己大脑里的,是李泽文那张俊美从容的脸。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又狠狠拍打了几下被子——睡吧睡吧,那些需要调动全部脑细胞才能做出的决定,可不是现在这样躺在床上就能想出来。
郗羽起了个大早,喝了一碗方阿姨煮的稀饭后就要出门,这让郗广耀很不高兴,老爹说她“好容易在家呆几天,天天早出晚归的”。
显然,不论父母多开通,成年的子女和父母的沟通都比较困难。她对老爹赔了个笑容,抓起自己的大书包就出门挪车,匆匆驾车赶往酒店,在七点二十到达了宾馆房间。
李大教授显然也保持着良好的作息习惯,他已经起床吃过早饭,身着正装从自己的卧室走出来,正和同样身着正装的周翼交谈着什么,一旁的服务生正收拾着餐桌。
“在家里吃过早饭了?”李泽文从周翼手里接过了一份文件夹,问了她一句。
“是的……”
郗羽把车钥匙放在玄关处,然后注意到李大教授对着客厅的穿衣镜,在蓝色领带上别了一个银色的领带夹。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家教授。是的,李泽文虽然绝大多数时间里衣着都正式,但今天的这身打扮的正式程度也相当高,连领带夹都用上了。
“教授,我们是要出去吗?”
“是的,”一旁的周翼拿起餐桌上的文件夹,对郗羽道,“今天早上,我们去见潘越的父亲。”
在之前的计划中,李泽文就已经做下了“我们要尽快和潘禺民见面”的结论,但郗羽没想到李泽文的效率如此惊人——她还正在琢磨找怎样的理由,寻求怎样的途径才能见到他,要知道潘越的父亲潘昱民也是成功人士,正常情况下绝非想见就可以见到的。
“我们怎么才能见到他?”
“把衣服换了,路上说。”
根据蒋园的调查显示,潘昱民和贝晓英虽然离了婚,失去了妻子娘家的助力,但因为强大的个人能力,他的事业没怎么受阻,依然任职于省建筑设计研究院,目前任设计院一所的总建筑师。潘昱民手握一级建筑师、一级结构工程师两大金牌证件,绝对是是本省内最有名的几位建筑师。他和手下的团队在本省有许多地标性建筑,包括市政广场、新火车站,商务中心的那栋金融大厦,称得上是行业顶尖的人物。
本省的建筑设计研究院从机构上来说是大型国企,潘昱民的级别高,资历雄厚,工作更是忙碌,想要和他见面想谈,起码也得提前几天预约,因此李泽文采取了另外一种办法,那就是混入了到华耀地产的某项目团队里,去省建筑设计院和潘昱民谈一个项目的具体规划。
在去建筑研究所的路上,郗羽坐在李泽文身边,从他那里得到了整个计划的解释。
“原来是这样……”
郗羽也明白为什么出门时蒋园给了她一套正装让她穿上——两人身材相似,蒋园比她略矮一点,但衣服大体也还算合身,就是裤子稍微短了点。之所以穿的这么正式,是因为接下来他们一行人要介入到商业洽谈项目里。
至于为什么他们能混入这个团队,当然是“上面有人”,因为正在驾车的周翼先生正是华耀集团的董事长助理。
华耀集团的知名度很高,行业跨度很大,地产能源酒店似乎都有涉及——连郗羽这样不关心外物的人大致都知道这家集团。
过去这些日子里所见所闻的信息在郗羽的大脑迅速整合起来,她瞪着正在驾车的周翼看了三秒钟,又侧头看了李泽文五秒钟,用自己微弱的推理能力琢磨了十秒钟,最后背过身去上网搜了搜,然后问:“你父亲……是华耀的董事长?”
李泽文抬眸看她一眼,唇边露出一丁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你知道华耀?”
“我也没有那么孤陋寡闻吧……”郗羽没什么说服力的为自己辩解,她的眼睛偷瞄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介绍,“呃,你现在住的酒店好像也是华耀的产业?”
“理论上是这样。”
和李泽文一起参加李知行婚礼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自家教授的出身背景相当牛,但具体答案总是不太确切——在只有亲属出席的婚宴上,人们当然不可能像参加商业洽谈会那样到处散名片——此时忽然得知了准确结论,简直有了醍醐灌顶的畅快感,心说难怪他住得起伟大首都的大房子,难怪他能调动如此多的资源,难怪他能想见谁就见谁,原来如此。
MIT的学生大体上还是符合正态分别的,大部分学生出自中产阶级家庭,比起隔壁的哈佛亲民多了,但学校的富n代也明显高于社会的平均数。比如她所在的实验室里就有一位同学是美国某油气集团的继承人之一,该同学学术能力出众,为人也十分热情豪爽。他曾在假期里邀请过包括郗羽在内的几位同学去过他家在罗德岛的巴洛克风格豪华大别墅玩,那地方豪华得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产物,郗羽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总之呢,她当时就接受了这样一件事,有人出身就好像带了浑身的光环,学术能力超群,家庭背景超好……所以,对李泽文的出身,她没有太意外,毕竟,富裕家庭出身的孩子的人生起跑线肯定比起穷人的孩子的起跑线肯定更靠近终点一些。
她想,拜李泽文所赐,自己身边聚集起了一群很了不起的人——有这样的团队,应该可以查出当年潘越坠楼时间的真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