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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月,天气渐渐寒冷了起来,宫里四周都是一片萧索的气氛,因着仁惠太后与肃悯太子的接连离世,加上皇后宋氏被禁足。宫里的人都极少出户,便是询也极少到后宫来。便是长乐宫里,昭惠太后因着天寒便有气闷的毛病,连着让嫔妃的请安礼节也免了。
唯独玉璃的永安宫,却是人来人往,每日总有三三两两的妃子去永安宫向她请安,或是内务府的总管太监来向她禀告事宜。
玉璃坐在正殿的软塌上,这日难得乃是玉璃的生辰,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来向她贺寿,玉璃瞧着众位嫔妃围着自己,只是轻笑道:“左不过便是本宫的生辰之日罢了,各位妹妹还特意过来问安,当真是让本宫生受不起啊。”
坐在下首的丽贵嫔笑道:“禧皇贵妃如今统摄六宫,便算的是六宫之主了,主子娘娘的生辰,咱们这些做嫔妃的,自然都是要上心的。”
沈婕妤亦是接口道:“这个自然,如今皇上极少来后宫,便是来了也不过便是来皇贵妃的永安宫,皇上的心里自然是有皇贵妃的,咱们还能不将皇贵妃放在心上么?”
周昭容也是嘻嘻笑道:“如今肃悯太子身故,皇上有这般喜欢三皇子,依着嫔妾看来,指不定三皇子便是皇上中意的太子人选了。”
林修容只在一旁接口道:“这个自然如此,常言道子凭母贵,皇贵妃如今乃是后宫之主,三皇子便等同于嫡皇子,这皇太子之位自然是他的。”
玉璃只是宛然微笑道:“众位妹妹说笑了,皇上时常来探望溶儿,也不是瞧在溶儿年幼罢了,且皇太子之位非同寻常,岂是咱们可以去揣测的。”
周昭容也只是笑道:“左不过乃是皇上对皇贵妃一番心意罢了。”
仁贵妃坐在一旁,只是冷冷道:“三皇子自然只极得皇上宠爱,但方才林修容说皇贵妃乃是后宫之主,未免太过了,皇后娘娘仍旧还在凤仪宫里,怎的皇贵妃便成了六宫之主了。若传到旁人耳朵里,岂不是要说咱们嫡庶部分,尊卑颠倒。”
玉璃闻得此言,只是微微不豫。含笑不言。
丽贵嫔却是极不服气,只是道:“仁贵妃怎的不知,那宋氏被皇上禁足于凤仪宫,便是立后的宝印宝册也被皇上悉数收回,如今已是形同废后了,怎的还算是后宫之主呢?”
仁贵妃闻了,只是缓缓说道:“丽贵嫔也知道是形同被废了,皇上的废后诏书未曾下来,皇后便始终是六宫之主。”
林修容只是谄媚看着玉璃道:“皇上已然将宋氏禁足在凤仪宫多时了,细想不多日便会废去她的后位,如今禧皇贵妃儿女双全,都深得皇上之意,嫔妾以为,这六宫之主的位子始终是给皇贵妃留着的。”
仁贵妃只是白了林修容一眼,再不言语。
玉璃见着她们下头一人一语,心头烦闷,面上仍旧笑道:“且都少说几句,皇后到底是皇后,岂是咱们这起子嫔妃可以议论的。免得被皇上知晓了,还说咱们坏了宫规呢?”
待得各位嫔妃都散了,玉璃才冷冷的对雁儿道:“备下轿子,本宫要去一趟凤仪宫。”
雁儿只是惊异道:“皇贵妃好端端的去哪儿作甚?且不说那里头如今只有一位宫女了,里头肯定是荒凉无比,皇贵妃何必去哪破败如斯之地呢?”
玉璃冷冷道:“本宫有数月不曾见到宋氏了,且方才仁贵妃的一番话倒是点醒了我,不论皇上如何禁足她,只要她一日在这后宫,她便依旧是皇后,倒不如本宫亲自去凤仪宫绝了她的念头,让她自己知趣些从退下皇后的位子。只有本宫成了皇后,本宫的儿子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
却见到了凤仪宫的宫门,戍守的侍卫也只是浑浑噩噩的站在那儿,见着玉璃来了,也不敢阻拦,只是毕恭毕敬让她进去了,到了正殿前的庭院,却见庭院中松桧盆景因着无人修剪,越发茂盛恣意。夹杂着十数建兰,翠紫芸草,青葱郁然。
玉璃并未带着许多人,只是带了几位贴身的宫女。进了正殿,却见茯若神色憔悴的坐在榻上,玉璃给茯若问了安,也不消茯若回话,便径直坐在茯若下首的椅子上。只是细声细语道:“臣妾多日不见皇后娘娘了,因着皇后娘娘禁足,这统摄六宫的重担便落到了臣妾的头上,臣妾一时间腾不开手,想着来探望皇后,却是每每不能如意。可巧今日总算见到皇后了。”
玉璃的言语间,唇间只含着一缕浅浅微笑,温和有礼,身上的百子缂丝对襟云锦袍。描金桃红双色流云纹滚边,每一滚都夹了金丝线,极是炫目动人。高椎髻上碎玉累金丝缠成连绵不断的点翠牡丹花钿,映着日光耀目生辉,两侧横一支心攒翡翠七尾风流苏,凤嘴里衔下长长一串珍珠红宝流苏,更显得无比尊贵艳丽。
茯若因着禁足多日,且在宫中伺候的宫女悉数被杖杀,心境抑郁。且询又下了旨意只按着采女的份例供应。只磨得茯若身形消瘦,不施脂粉的容颜平淡至憔悴。她的发髻亦只是简单的平髻,一支朴素的楠木簪子,再者一对景泰蓝红珊瑚耳环。一袭宫缎素雪绢裙。妆容极是清简。
茯若眉目平和,只是淡淡道:“难为禧皇贵妃还有心思来这凤仪宫一趟。”
玉璃只是冷冷笑道:“臣妾来这儿一来是探望皇后娘娘,二来也是为了让皇后娘娘知晓一些事。”
茯若定定瞧她一眼,只是温和道:“但说无妨。眼下还有什么是本宫经不住的。”
玉璃缓缓道:“前日皇上下了圣旨,命临海王前去戍守边关去了,连着皇后娘娘的叔父的官职亦被皇上降了,只是贬作了正四品的通议大夫。且皇上将他放了外任。而皇后的两位堂兄的官职一降再降,宋希官被贬为正八品的太公庙丞,因着静慧帝姬之故,宋希舟的官职都是无甚变化,但皇后娘娘与仁惠太后在宫中经营多年的心血,如今看来算是全盘倾覆了。”
茯若闻了,只是淡淡“呵”一声,道:“本宫的母家如今一蹶不振,想必张氏一族便是要取而代之吧。”
玉璃冷冷笑道:“亦不算的取而代之,只是本宫的伯父已然被封了正一品御史中丞,便是本宫的堂兄也是正二品的同知枢密院事。昔日被流放的苦难也算是悉数都过去了。”
茯若目不微瞬,道:“昔日流放,皇贵妃可还记得当年是谁人一力说服皇上恕了你的家族流放之罪。皇贵妃今日此举可否算的是恩将仇报。”
玉璃冷笑道:“是么?皇后娘娘昔日被薛氏所害,禁足永巷,本宫胼手胝足将你救出。已然是报了皇后娘娘的恩情了,且若非本宫用计除了薛氏,这后位轮得到娘娘。”
茯若只笑意轻浅,静静道:“如此说来,本宫的后位还是皇贵妃一力成全的,今日皇贵妃用计将其收回,本宫也是不能有丝毫怨言了。”
玉璃笑得温和,只是道:“皇后娘娘也不能怨了臣妾,臣妾所为也是无法啊。若不除了太子,臣妾的儿子的如何入主东宫,且光是除了太子依旧无甚用处,娘娘贵为皇后,临海王乃是娘娘抚养,自然便是尊贵如同嫡出,倘若一举除了你们母子,这太子之位依旧与臣妾的儿子无缘。”
茯若只抬了抬眼皮,冷冷道:“难为皇贵妃倒是算计这般老谋深算啊。为着帮自己的儿子坐上太子之位,肯费这么多的心思与手段,原先本宫以为薛氏乃是这宫里头最为心思奸恶之人,如今看来,跟禧皇贵妃相比,便是那薛氏也要稍逊一筹啊。”
玉璃只是冷冷道:“姐姐何必拿那废后来打趣臣妾,且不论她早已身故,便是她还或者也不过是在云林宫苟延残喘罢了。皇上对她的厌恶,怕是比之娘娘仍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茯若只是静静凝视着玉璃,嘴边衔一丝似是而非的笑意,只是暗自感叹,眼前这把尊贵端和的皇贵妃,昔日竟只是一位人微言轻的常在。
玉璃眼见茯若冷眼瞧着她,只会静静笑道:“怎的皇后这般看我,臣妾的容貌皇后娘娘已然看过无数次,难道臣妾如今的模样比从前有什么变化么?”
茯若只和缓微笑,目色澄澈,道:“无甚变化,只是眼下如今皇贵妃执掌六宫,膝下又有一对儿女,本宫想起初次入宫时,你因着出身寒微被文氏欺侮,如今看来,皇贵妃当真是厉害,不消数年,便能从一个小小的常在一步步晋为皇贵妃。”
玉璃只是气定神闲道:“臣妾再是厉害也是比不上娘娘的,娘娘昔日不过是一个从三品的昭容,因着仁惠太后提携先做了皇贵妃,随后又做了皇后。本宫再有福气,儿女双全,执掌六宫,但这最最要紧的皇后名位却仍旧在娘娘身上,臣妾又算得什么厉害。”
茯若只是静静向窗外,瞧着殿外秋风瑟瑟,而自己的一颗心亦是如此,只是淡淡道:“原来皇贵妃最最在意到底还是本宫的后位。”
玉璃只是笑语凌厉道:“恕臣妾无礼,这后位原本便是臣妾的,皇上心中属意的皇后人选原本便是臣妾,因着仁惠太后之故才选了娘娘为皇后,如今仁惠太后身故,昭惠太后深居简出。臣妾要拿回这后位,难道还有什么过错么?”
茯若的眼皮轻轻一跳,只是笑道:“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原来你心里早就是恨毒了本宫的,你的皇后之位被本宫一朝夺去,你自己还要将它夺回的。”
玉璃只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欢悦而清脆,道:“这也多亏了皇上与臣妾一心,若是皇上真心信任娘娘,怎会听了那柳氏两言三语便将娘娘禁足,且说皇上待娘娘的情意不过尔尔,这些皇后都是知道的。”
茯若眼见着玉璃笑意款款,良久才道了句:“难为你们倒是夫妻同心。皇上心中看重终究是你。”
玉璃只是扬了扬脸,微笑道:“皇上曾与臣妾说过待敬和皇贵妃不过是意存怜惜,待那废后薛氏不过敬重而已,而皇后娘娘,皇上待得可谓是二者兼有,但皇上又亲口道,待你不过看在仁惠太后的薄面上,顾全孝道罢了。”
茯若闻了,只是剧烈地咳嗽起来,恨到极处,只是喘息道:“皇上竟是这般的嫌恶本宫,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要顾全仁惠太后之意立本宫为后,也省的本宫受今日的苦楚。”
玉璃嘴角衔着诡秘而治艳的笑意,只是笑吟吟道:“原本皇上兴许也是心里有娘娘的,只是娘娘一心念及着家族富贵,自然而然便失去了皇上的心意了,这些都是娘娘自己所造的罪,今番报应了自己身上,也是无法啊。”
茯若闻言怒极,转瞬颜色清淡沉静,一字字清如碎冰,道:“难为皇贵妃看来告诉本宫这些。让本宫心里好歹有数。”
玉璃托着粉杏的腮,轻裁漫拢的云鬓下,远山含黛的长眉,秋水为盈的漆眸,唇红齿白间缓缓吐出,道:“皇后宫中伺候的人都悉数被皇上杖杀了,臣妾让皇上心意更加笃定,也无非是将昔日本宫所小产的胎儿的过错推到了娘娘头上。皇上以为娘娘嫉妒嫔妃。这才是坐实七出之条啊。”
玉璃言语间只是环视萧索冷落的凤仪宫,才静静道:“六宫之主的宫苑竟破败至此,他日若是本宫入主此处,定要好生整修一番。”
茯若只是轻笑道:“随了皇贵妃的意便可。依着皇贵妃的意思本宫在这凤仪宫也留不久了,待得本宫解脱。这凤仪宫便是皇贵妃将它翻过来也是无妨。”
玉璃倒也坦然,只是笑道:“臣妾自会入了娘娘的意,至于仁元公主,待得臣妾成了皇后,自然会好生抚养她长大,便算是报答了昔日仁惠太后的知遇之恩。”
茯若微微一笑,道:“本宫已无心再同你争斗,你便是那仁元公主来胁迫本宫亦是无用。”
玉璃只是得意道:“不是臣妾胁迫娘娘,只是提点娘娘不要妄想着负隅顽抗罢了,好歹还要为仁元公主的前途着想啊,不然谁知下回和亲,又是轮到谁了。”
茯若只静静道:“本宫已然倦了,仁元自然有她自己的命数,和亲也好,下嫁也罢。她乃是本宫所出,皇上厌弃了本宫,自然而然也会厌弃了她,辗转于一人手心,生死悲喜全由他。咱们母女都是这般。本宫又有什么好挂心的。”
玉璃笑意不减,只是道:“难为娘娘看的如此通透,这样一来臣妾也能安心了。”
待得玉璃走后,茯若依旧面色如同古井深水,沉沉深定。她只闭目养神,静静待着前朝废后的旨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