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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人是郡主,外带绛珠、玉屏那两个丫头。
远远看见郡主当头,一脸威怒。庒琂心里感觉将有不祥的事发生。
果然,郡主一到亭楼门下,看见庒琂倚在门边,她抬着脸面,目光聚火,死死瞠视住庒琂。绛珠和玉屏双目红肿,俨然被训斥过了,已伤心哭了一场。
绛珠和玉屏主觉地去扶郡主,郡主两手往后推开,自个儿提裙子上台阶。
上了台阶跨入门,与庒琂擦肩而过,她掉下一句话:“进来说话。”身后,绛珠、玉屏不敢跟进,先等庒琂转身进去,她们再入。
庒琂忐忑不安,如临深渊,生怕自己一口轻微的呼吸吹旺郡主的怒火。她忧心重重望绛珠和玉屏,意欲从她们脸面探出些什么。可那二人没抬头,眼睛直勾勾朝下,如同在地上寻银子似的。
郡主入屋内,不坐,站在屋中间,背对着人。
庒琂转身过来,低低地朝郡主端礼,细声给她请安。这会儿,绛珠、玉屏进来,一个抱来凳子,一个擦拭,往凳子上贴手绢,才扶郡主坐下。
郡主坐好,懒懒的,厌烦的语气道:“起吧!”
庒琂起礼,挺直身子,侧站。
郡主把盯住庒琂的眼神移开,稍稍环视屋子,之后,轻轻抬起一只手,手上的手绢子随她摇摆飘两下。绛珠和玉屏像是听懂手绢说话一样,慢慢退出到门外,往石头斋大门走去。
两个丫头走远。
郡主吐出一口重重气息,道:“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能做这样的事情来。”
这是责问,质问!
庒琂听闻,惶恐不安,嗫嚅道:“太太,我……”
郡主打断道:“可知,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
庒琂以为郡主说庄玝生日那天,那个陌生女人自尽,如今,郡主要正面追究了。于是,庒琂辩解道:“我走北府实是无心,想不到遇见那个人。我跟她素不相识。”
郡主道:“她?”冷笑数声,抬起手绢子擦了擦眼睛,道:“你跟她不相识,可你跟宝珠相识的吧?你将宝珠给逼死了,知道不知道!”
顿时,庒琂两腿发软。宝珠死了?宝珠是自己害死的?这怎么可能?
庒琂想:庄府给人扣罪帽子的本事果然个个在行,底下的如此,做主子的也如此,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儿体现得真真儿的。
郡主道:“此时此刻,我对你做什么于事无补了。今儿我过来,要问你两句,另外得要求你做一件事。我想问你,你为何上楼?为何躲着人不见,到底去哪儿了?”
庒琂瑟缩,吞吞吐吐不成语。
郡主的目光能放出冷箭,嗖嗖地刺射在庒琂的身上。良久无话。郡主忍不住了,抬高声音再问一次。
庒琂浑身震颤,道:“来这里,我压着心里难受,我想上楼透透风,楼上真好,能看清整片府院。我从来都没这样完全看清楚,原来,我们府里这么大。是我不顾规矩,没将宝珠姐姐的话放在心上,私自上来。此项罪责,太太处罚我便是,我认。”她便跪下,继续道:“我从楼上跌下,因上头有蜜蜂,它蛰了我。如今,浑身有伤,脑子不清醒,乱走乱蹿,在哪个旮旯角呆着,也是有的,我混混惑惑不太记得。太太,我并无心躲着谁不见。”
郡主审视着她,似乎要把她看穿。
其实,郡主也知道,石头斋巴掌大的地儿,她能跑去哪里?按她那么说,也能顺得通。因此,郡主向庒琂招手。
庒琂惊惶失措,战战栗栗的跪移过去,至郡主面前,郡主伸出手指,将她的下巴勾起。
随后,郡主道:“这脸上的红包点子都是蜜蜂蛰的?”
庒琂点头。
郡主稍稍弯腰,拉起庒琂的手,撩起她的衣袖。衣袖里,那只手腕、手肘、手臂,或擦伤了,蛰肿了,淤血了,让人不忍直视。
郡主眉宇凝皱,道:“你若不犯糊涂,如何招致这些!你若带脑子,怎流离屋外旮旯角落?早早有人给你拿药来了。”
说到拿药,庒琂立马惊醒:对!三喜需要药!
庒琂满脸慌色转为欣喜,道:“是呢,太太,求求太太赐点药给我。”
郡主松开庒琂的手,收回,攥着,坚定冷漠地道:“赐?赐什么药儿?给你端药拿饭的都死了。你还想要谁给你拿?谁还敢来!”
庒琂瘫软往后坐下,是了,才刚说宝珠死了。
郡主道:“宝珠伺候我多年,因你而死,我万万想不到。这事儿,无论你多有理由,是赖不得。我何时追责于你,不必定日子。今日我来要求你那件事,便是要你去给宝珠陪灵。”
庒琂泪眼婆娑,心里有许多话,欲要为自己辩解,可是话语无力,难以出口。再者说,宝珠怎么死的自己不知啊,眼下,郡主这般厉声厉色来,想打听出话,怕是不能吧。所以,庒琂将要问的话,要说的话狠狠的咽下肚子。她努力地支撑起身子,向前倾下,跪拜郡主。
庒琂的意思,伏罪认了。
郡主的要求,她也认了,把这个庄府小姐的身份丢给那位死去的丫头了。
郡主道:“可见你心里有底,是知道宝珠的事。”
庒琂从地上抬起头来,微微作摇。
郡主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今日为何来要你去做这件事?”
庒琂凄冷地道:“原是我做错了事,该为错事担责。太太说我有错,那我便是错了。”
郡主惊愕,恼怒,再次睁大眼睛瞠视她。心里怨道: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犯浑到如此境界,看着诚服认罪,实里句句为自己辩解,用一句直白话遮她半身黑。这孩子留在府里,怕日后出事啊!
想到此,不免想起庄玳,她的儿子对庒琂可有不一样的情感呢!平日随处可感知,翻墙入院那事,她仍旧耿耿于怀。如今,她不得不另眼相看庒琂了。无奈,庒琂救过庄玳一命,还是小姑子庄惠的女儿,想狠狠处罚她,于心不忍。
可是,郡主咽不下这口气,终究啐道:“好混帐的话。有错无错,是别人随口给你安上去的?你自个儿自重端庄,哪能引来祸害事端?我要是你,好好的反省,好好的自处。别给大人们添心烦,别给老太太添堵。你在老太太心里,可不一样的呢!休要让她老人家为你担忧。”
庒琂无话。
郡主又道:“你说你想上楼看看,透透气,我姑且信你。但我要让你记着,在这府宅之内,随便看看,随便走走,就能随便要人命。你若想安然处下,收住你的随便。下一回,可不是我来跟你说话了。”
说着,郡主起身,又擦一回眼睛,忧伤满面启步出去。在门口,稍停,面向外边,冷冷传来声音,道:“天黑时候,会有人来接你过去。往后几日,你就在宝珠生前居住的屋里呆着,她一日没出门,你一日不许出来。”
郡主待要走,庒琂追问:“太太,宝珠姐姐怎么去的?”
郡主咬牙,道:“她领二太太来见你,赶着你掉下楼,还不见了。她来石头斋寻你几日不见,怕我怪罪她,二太太还不肯帮她作证,让她兜着所有的不是。她心里委屈,想不开就去了。穿着我头些年送她的嫁衣,红得跟血一样,红绸布里,如此的喜庆,谁知,竟为她送行的。死的冤啊,吊在你们中府外头那棵老槐树上,那双绣花鞋挂一串钱,还有个秤砣。你可知道她为何这般做?那是怪你,怪冤枉她的人。我给她设了灵屋,替你发了心,留几日了,想今日出门,再让人送一程。昨夜,她屋里冒出黑烟。那是她死不瞑目,诉冤的来了。”
庒琂听了,心里又怕又抵触。郡主给她散播鬼神乱说了,说得那么恐怖怕人。郡主的这番言语,庒琂听得迷迷糊糊,大致知道怎么回事了。
郡主管不得庒琂听明白没,情形确实如此。
那日。
郡主、曹氏、幺姨娘、庄瑚、熹姨娘等在宝珠屋里。众人劝郡主节哀。二老爷、三老爷在外头,也让她抽身回去。最后,管家进去言语请求,才将她请出来。
出了宝珠的屋门,管家差四儿端“家伙”来给她们净身。
净身。
就是俗礼儿,点上一盆香火,放入艾叶,熊熊烧起,凡是接触见过尸体的人都得从火堆上跨过,来回几次,方能净身。
净完身,郡主由人扶着回去,三老爷庄勤跟后一同。
曹氏、幺姨娘、庄瑚等各自也回了。
余下,二老爷庄禄吩咐管家,让他尽快把人打理掉。因郡主出门前,给绛珠和玉屏留话,遂而,绛珠和玉屏留守。管家差人来给宝珠做宝棺,及入殓等事宜,待停一二日拉出去埋了,也不必惊动府里人。
余末,绛珠、玉屏等小丫头子为宝珠守夜哭灵,悲悲戚戚压抑着,声喉都不敢开。到了昨夜,忽然看到棺材底下冒出黑烟,绛珠和玉屏等丫头发现,吓得魂魄飞散,哭叫着从屋里奔出来,一命跑去给郡主报告,说宝珠死不瞑目,化出黑烟魂魄来了。
郡主伤心着呢,听得这些,别提多害怕,伤心便不顾了,一面叱喝丫头别乱说,一面叫人看守好庄玳、庄璞、庄玝兄妹,一面叫人多给宝珠焚烧纸钱香烛,觉得不够放心,还叫人悄悄的去找几个道士来。
这般做作安排,再没见黑烟。
晨早,郡主从梦中醒来,特特地把几个小丫头子叫到跟前问:“宝珠待你们极好,如今她不肯离去,你们可知道她有什么未完的心愿?”
小丫头光是哭,摇头说不知。
其中一个小丫头道:“宝珠姐姐那几日老往凤凰阁那边去,兴许舍不得那边呢!”
凤凰阁?里面有石头斋啊!可不是舍不得石头斋了!
于是,郡主起身,混混惑惑坐半日,茶水饭点不入,过得许久,便让绛珠和玉屏来服侍,主仆几人赶至石头斋。
这才有郡主跟庒琂会面这一遭事。
才有郡主要求庒琂去给宝珠陪灵一事。
回去的路上,郡主对绛珠道:“你们跟管家说一声,宝珠从今儿起,再停三日。过完头七再出门。天气暑热,香料冰霜该添置的让他添置过来,别渗出味儿来吓唬你们。过了七日,让宝珠安心去吧!”
绛珠和玉屏点头应。
主仆三人接着回承福苑不提。
郡主等人离去后,趁天时尚早,庒琂又上楼顶取蜂蜜,将蜂蜜带给鬼母,让她灌给三喜吃。她没将郡主来的事告诉鬼母,只说:“我这几日得去寻大夫。有劳妈妈帮照顾三喜。等回来,我带妈妈离开此地。我们住石头斋去吧!这地方阴冷潮湿,三喜的伤不适合久居,妈妈也不适合久居。”
交代完毕,回到石头斋,静等夜幕降临,静等郡主差人来接她。
果然,夜黑尽,郡主派绛珠和玉屏点灯来了。
几人刚出石头斋的大门,黑夜长空忽然惊起一阵天雷,闪电乱划,将周遭照得赤白白的,随即,狂风大作,倾盆大雨浇盖而下。
死人,灵屋,夜雨,闪电,雷鸣,这一切,冥冥之中有所关联。
或如郡主说的那样:宝珠死得冤枉!魂魄不散,诉冤的来了。
不然,接下来的夜晚,怎会发生那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