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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0. 幻境惑人
辜尨这夜睡得很不踏实。光怪陆离的梦境一茬接着一茬, 梦里他立于赌刀场上,血色的刀影、嘈杂的人声、破碎的断肢……
他垂眸,看到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
他清醒地知道这是个梦, 却无法挣脱开来。
自从与书玉在一起后,他已不再梦见过去的肮脏和血腥, 然而今夜的梦境来得委实突然。
呼吸越发浑浊,心脏的脉动越发急促, 他的理智正在慢慢脱控。
耳膜的轰鸣中,他能听到血管中暴戾的咆哮。
他……竟在梦境中失控了。
书玉……书玉……
他疯狂地想念她, 哪怕他知道:梦外, 她就躺在他的身侧。
他想念她的味道, 想念她的声音, 想念她如水的眸光, 想念她柔软的腰肢。
他想将她压在身下,看她软着身子任他予取予求, 看她泛着潮红的面颊如醉了酒的桃花。
然而, 这些美好的、让他思之如狂的一切, 梦境里统统没有。
理智和血液中奔腾的兽性激烈地抗衡,他陡然间睁开了眼, 压抑的梦境如潮水倏而退去。
他看到了熟悉的木质穹顶, 看到了窗外如水的月色。
可他的怀里空空如也。
“书玉?”
他猛地坐了起来,环视了四周。枕边尤有她的温度, 她的踪迹却消隐无踪。
他迅速披衣而起, 推开厢房的大门。
空气里, 有若有若无的花香飘散。他不由蹙眉,这香味他似乎在哪里闻过。
庭院里,他的姑娘披着薄衫,在月色里对着他笑。月华清冽,却不及她眸中水色的千分之一。
他高悬的心忽而落到了实处。
“大半夜,为何跑到院子里,又想着凉么?”他的语气强硬了起来。他知道,这招向来对她无用——她从来不怕他的色厉内荏。
果然,她狡黠地笑了,背过身去,赤足往院门的方向跑去。
他欲追去,腿脚却生生一顿,仿佛身体的本能在阻止他随她而去。
可是……那是她啊,哪怕前方刀山火海,他也不惮要去闯一闯。
兜兜转转间,他只觉得大脑混混沌沌,鼻尖的香气越发浓烈。
前方两步开外,书玉就停在那里,静静地等他向她走去。
突然,他的瞳孔一缩。
眼前的女人眉目如画,一颦一笑皆是他心里的那个她,他是绝不会认错的。可是,眼前的女人又不是她,女人的薄衫下是紧俏而平坦的腹部。
幻境。他迅速反应了过来。大约是他触发了什么诱因,导致自己身处幻境。
登时他的脑海一片清明。
眼前的迷雾瞬间散去,他定了定神,便见自己身处点梅小筑,脚踏青石板道,头顶是微凉的夜幕。
空气中的香味越发甜腻,他一眼便望到了湖底恣意摇曳绽放的,如魔魅般的成片蓝色花海。
他心里登时有了计较。湖底的这些不知名的野花,大抵就是致幻的罪魁祸首了。
“你比我预期的清醒得早呢,倒可惜了那我多放了几倍的永生花。”
辜尨一转头,便见一身白袍的礼宫秀明正站在湖边,他的手臂上停着那只通体雪白的雕鸮。
“辜先生,好久不见。”礼宫秀明微微一笑。
辜尨蹙眉,眼前这看不出年岁的男人笑得人畜无害,月明风清的模样一如鸳鸯天时的初见。
“礼宫先生三更半夜把我带到这里来,莫不是要我助你开启地宫?”辜尨淡道。
礼宫秀明道:“不敢劳烦辜先生帮忙,但求辜先生陪我去地宫走一遭。”
“礼宫先生这是打算用强?”辜尨挑眉。
“不敢。”礼宫秀明温和道,“这只是一个请求。辜先生若能答应,是我的荣幸。”
辜尨道:“礼宫先生手下能人辈出,辜某告辞。”说罢转身欲离去。
“辜先生,你不想知道为何Mr. X解剖台上的试验品都死了,唯有你能活下来?”
辜尨脚步一顿。
“你们查了南域,查了颐顺王爷,查了韩家,但应该没有查中土辜家的渊源吧。”
辜尨转头:“怎么,莫非你要告诉我,我其实是那颐顺王爷的后嗣?”他想起了书玉曾给他看过的颐顺王爷的小传。小传上,颐顺王爷的画像与他有七八人相似。
礼宫秀明笑了:“那倒不是,颐顺王爷没有后嗣。不过你与颐顺王爷的渊源比你所想的要深得多。”
“那和辜家有什么关系?”
礼宫秀明道:“辜家本是不存在的,可因了百年前一桩旧事有人刻意造了‘辜’氏。到了你这一代,出了一个你,倒也算是一个善果了。”
辜尨蹙眉。礼宫秀明的话藏头露尾,实在叫人听着难受。
“你与我戏说前事,难不成想让我回去仔细学习一番历史典籍?”语气里淡淡的讥诮溢于言表。
礼宫秀明抚了抚雕鸮光滑的羽翎:“我说这些,是想让你对自己的定位有一个更精确的了解。”
辜尨不明所以。
“辜尨,做我的影子。”礼宫秀明狭长的眼里精光大盛。
辜尨仿佛听到了史上最荒诞的笑话:“没有忠心的影子,你也要?礼宫先生当真大度。”
礼宫秀明笑了笑:“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所以,我才要你与我一起下地宫。”
蓦地,礼宫秀明勾了勾唇角:“时间到了。”
话音刚落,只见青石板地面以湖心为中点陡然崩裂。碎纹如闪电般迅速蔓延,辜尨急速后退,然而地面龟裂的速度更快。
白毛雕鸮尖啸着向他袭来,锋利的爪子直直按住他的肩膀。
巨大的冲击力和重力令辜尨身形慢了半拍,只这半拍,他脚下的着力点已碎裂成渣,他身子一歪,如断了线的风筝掉入了地底深渊之中。
***
书玉在床上翻了个身,习惯性地去揽身侧的枕边人,不想捞了个空。
她呆了呆,睡意朦胧地睁开眼,茫然地看了看空荡荡的床。
咦?辜尨去哪里了?
她悉悉索索地披了件外套,下床去寻她的斯文败类。
还未走出几步,就见窗边立着个人影。
“辜尨?”她试探地叫了几声。
那人影动了动,继而开了口:“想见辜先生?”
书玉一愣,那声音虽嘶哑,却分明是个女人的嗓音。
“你是谁?”书玉警惕顿生。
“我啊。”女人似乎轻声笑了,“我是嘉穗。才多久不见你就认不得我的声音了?”
书玉一个激灵,便见窗台边有个戴了面纱的女人。
“嘉穗?你来这里干什么?”书玉下意识揽紧了薄薄的外套。
“我来给你提个醒,辜先生被大人带下了地宫。你若再磨蹭一点,大约就再也见不到你的爱人了。”
书玉心里一咯噔,语气却波澜不惊:“我凭什么相信你?”
“觉得我不安好心?”嘉穗挑眉,“我私心里希望你下地宫,去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我寻思着你会追入地宫将辜先生带回来,这才违背大人的意思偷偷跑来告诉你。”
“我就是不安好心。但看你要不要随辜先生一道了。”
书玉心内颤抖,眸光平静:“天色晚了,嘉穗格格请回吧。”
她正要关窗,却见嘉穗忽而向她伸出手来,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柄袖间刀。
辜尨贴身不离的袖间刀。
“辜先生真是可怜。”嘉穗摊了摊手,状似哀婉地叹道,“地面崩碎之时,他想拿袖间刀着力,可惜四面所有能着力的硬物都碎成了渣。我亲眼看到他掉下了地底裂缝。”
“辜先生好惨吶。”
书玉关窗的手蓦地一顿,心内登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但只短短一瞬,再抬眸,她的眼里已一片清明。
“带我去。”她淡道。
嘉穗一愣。她早已知道这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如今亲眼见着二人为了彼此哪怕前方是陷阱也要走进去踩踏几番的孤勇,她心内不禁翻涌起浓浓的嫉妒。
“怎么?”书玉讥诮地瞥了嘉穗一眼,“不敢带我去了?”
嘉穗一愣,竟在书玉微凉的眼风里短了半截气势。
平日里的书玉无疑是温婉可人的,如今她这副模样倒像一把出鞘的刀。
是了,毕竟曾是当年咸丰书局叱咤风云的人物,愚钝如她却将她看作了攀附北平辜尨生长的菟丝花。
“嘉穗,收一收你的心思。你若心里再有什么弯弯绕绕,大约你身上的伤会再添几个口子。”
嘉穗抬眸,眼里的震诧如何也掩饰不住。
她看到书玉的身后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瘦小的影子。那影子紧紧地贴着书玉,如护主的小兽,冲她伸出了泛着青色冷光的獠牙。
那对森冷的,淬了毒的,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噩梦般的獠牙。
“惊蛰日,地宫开是么?”书玉忽而笑了,“若这劳什子地宫真的吞了我家辜先生,那感情好,就让我去将它掀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