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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弄清楚小顺子和那位两百年前的女官到底有什么瓜葛, 只得先找到那本族谱。
书玉估算了下时间,回客房是来不及了。于是,她索性又回到了刘氏宗祠习堂, 这习堂里应该备着类似族谱的文献。
再度回到习堂,里头已空无一人。
书玉环视了一圈, 走到靠墙的格子架前站定。架子上码着一排排筒状的卷轴,卷轴末端标着年份。
抬手抽出几卷两百年前的卷轴, 书玉迅速阅读起来。
翻过十卷,书玉眉心凝起了疙瘩。
每一卷文献都记载了那位贵嫔娘娘, 却一字也未载她身边女官的生平。
唯一的线索只是在一卷文献的边角处发现了一份名单, 里头载着康熙一十三年刘氏入选宫人的名单。名单末尾, 恰恰便有一位叫“刘灵顺”的刘氏女儿。
但再多一点信息却没有了。
卷轴里头大多记载得官味十足, 也偶尔有乡野杂本混在其中。
翻阅得越多, 书玉倒被那位贵嫔娘娘的佚事吸引了半分注意。这位汉人娘娘,初入宫便极受恩宠, 但不知缘何触怒了龙颜, 一朝从云端跌进了泥地, 恩宠不再。乡野杂本里众说纷纭,但最有模有样的一条说道似乎是这位娘娘与朝里的某位将军有暧昧, 皇族为了保住颜面, 于是把她软禁在了行宫里。一直到死,那位娘娘也没能出得行宫。
书玉不由心里一咯噔。
她蓦地想起小顺子掌心厚厚的茧来。辜尨曾不经意道, 有着那双手的, 必定是一位使刀用箭的老手。
一个傻里傻气的汉子, 记忆都常出岔子,偏偏有一身不错的功夫。谁教的?必然不是廖神医那半截骨头要入土的糟老头。
连记忆错乱都忘不掉的功夫,已经成为了本能。什么样的人,能把打打杀杀烙入骨髓,还偏显得一幅正气凛然的模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
书玉一个激灵,手里的卷轴落了地。只见镜弘师太从门外踱了进来,蹙眉审视着书玉:“众人都忙着祭祖,你一个人在习堂里干什么?”
书玉低眉顺眼道:“我初来乍到,怕学不好规矩在祭祖上出了洋相,于是来这里做做功课。”
镜弘缓和了眉目:“你倒比那新郎官有心得多。”说罢冷哼一声,“都这种时候了,新郎还不知在哪里杵着,真当我们三儿非他不可了?!”
书玉只得陪笑。顿了顿,她状似无意地叹道:“看了族谱才晓得,刘家竟这样显赫,祖上还出过宫里的贵人。”
镜弘显然对这恭维很是受用。
“贵嫔娘娘生得美,连陪侍的女官也个个花容月貌。”书玉继续道,“只是可惜这些美人只得老在深宫中。”
镜弘蹙眉:“你这么说也不尽然,也有女官出宫嫁了人的。”
书玉一脸惊愕状:“就算出宫,也韶华老去,嫁不了好人家吧。”
镜弘冷哼:“一派胡言,三儿的外祖奶奶便嫁得很好。她嫁给了当朝将军麾下的一员猛将,不知有多风光。”
书玉接话:“这么说来,刘氏这一脉还流着武将的血统?”
镜弘突然喉头一梗,不说话了。
书玉心下疑惑甚重,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族谱里头记载的刘氏男丁并入赘女婿,大多从商,没有一个和武将有半点瓜葛。
镜弘面上一僵,道:“那位汉人副将战死沙场,外祖奶奶再度入宫陪伴在娘娘身侧罢了。”
书玉一愣,竟是这样一个俗套的悲伤故事。
只这一停顿,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敢问外祖奶奶的芳名?可是叫刘美芝?”她随口驺了个刚刚在名单里头看到的名字。
果不其然,镜弘皱起了眉头:“你这功课做得也太不仔细!外祖奶奶名唤刘灵顺。”
书玉立刻一副惭愧难当的模样,脑中却转过了百个念头。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脸不满的镜弘,书玉从习堂径直往刘家女眷的厢房去。
问了经过的小婢,她终于找到了刘三儿的厢房。此刻,闺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刘三儿并几个贴身女侍早被叫去准备祭祖事宜。
书玉定了定神,轻轻推开房门。
房内幔帐飘摇,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并不像个间歇性疯女的闺房。
书玉在梳妆台并床褥处略一翻找,很快便寻出了几分端倪。
一本小册子压在枕头下。小册子层层叠叠覆了七重纱,若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
但只要有心,这地方并不隐蔽。
刘三儿果真如她所料,无甚戒心。
小册子薄薄几页纸,纸上用簪花小楷细细誊写一些词句。
书玉略一翻阅,心里便有了计较。
那些词句文言结构,用词晦涩拗口,明显是老派人写下的心情杂记。这不会是刘三儿的手笔,却未必不是刘三儿的笔迹。
刘三儿誊写了谁的心情杂记?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气温虽着夕阳退去慢慢低了下去。
两个时辰不到,祭祖就要开始了。
书玉匆忙将小册子放回原处,急急往客房处赶。
奈何当她推开客房门,却发现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辜尨、亚伯并气绝而亡的小顺子都不见了踪影。
她咬了咬牙,撕下一张便签刷刷留下了几行字给辜尨,又用镇纸将便签定在桌上。做完这一切,她飞也似的往刘宅门口去,一出宅门便抬手招了一辆黄包车。
不一会儿,拐角处有一个身影晃荡晃荡到了客房门前,一推门,走了进去。
那人影瞅了瞅书玉留下的便签,伸手就把那便签收进了衣兜里。
*** ***
小顺子穿戴完毕,懵懵懂懂地等在前堂,准备上祭祖台。
辜尨和韩擎趁这个当口,于刘氏其他族人口中套出了祭祖流程,转头来一一说给小顺子听。
小顺子呆呆地听着,不点头也不摇头,也不知听懂了几分。
亚伯说:“他这个样子,每‘死’一次,距离‘人’就远一分。他现在也许连我们是谁都认不清了。”
韩擎一边扶额一边对小顺子道:“我不管你现在到底傻到了什么程度,但是待会你一定要记得祭拜的位置。你要祭拜的是刘三儿的两位太祖奶奶,一位是祖奶奶,一位是外祖奶奶,千万不要搞错了啊。”
“就是这两个名字。”韩擎把画着灵牌示意图的册子递到小顺子面前,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看清了啊,一个是刘美芝,一个是刘灵顺。见着这两个名字,你就祭拜,懂?”
原本木讷的小顺子在听到那两个名字的一瞬,有了反应。
“你说什么?”韩擎没听懂小顺子在嘟囔什么。
“顺……顺儿……”
韩擎不再管小顺子喉咙里莫名奇妙的咕隆,一把将小顺子往东坡祭祖台推去。
小顺子前脚刚走,辜尨便道:“原来,这小顺子和廖神医也是有正经名讳的。”
韩擎和亚伯好奇地凑过来。
只见辜尨手中拿着一张写着新娘新郎生辰八字的拜帖。
落款处有新娘新郎并其家中主事的签名。
新娘处留的是刘三儿并刘老板的名字。
新郎处则留了两个气韵不俗的名字。
一个是新郎赵沂青,一个是新郎家属廖瑘谒。
小顺子和廖神医既是祖孙,为何连姓氏都不一样?
*** ***
书玉一言不发地盯着木桌上泛黄的册子。
这册子是从小顺子屋里找到的,册子里头的心情杂记与刘三儿枕下誊写的杂记内容一致。只是这册子主人的运笔走势比刘三儿更为端庄古雅,以及,册子扉页多画了一个人的半身像。
画的是一个男人,身披铠甲,手握弓箭。那男人汉人面孔,并未剃发,身材高大雄武,双眼如炬。
却与拾掇妥当的小顺子有着□□分相似。
依着多年经验,书玉自是一眼便鉴别出这本册子所产的年代。
两百多年前已作古的美人,写下思念亡夫的词句,并在扉页处画上了亡夫的肖像。偏偏那位两百多年前战亡的副将与两百年后的痴汉小顺子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
书玉自认不信鬼神,此刻却有几分动摇。
画像下,女人的墨迹早已于两百年前干涸。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灵顺悼亡夫沂青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