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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徐言梦凄然一笑,“其实落到他们手中也没有那么糟糕,只要他们有所求,咱们便不会死!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
“你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小王叔毫不犹豫,一字字道:“因为你是燕王妃!你该为王爷想想!你若落到了他们手中,王爷,该怎么办!”
徐言梦猛然睁大眼睛,看着小王叔。
他,竟这么关心王爷吗?
小王叔呵呵低笑,淡淡道:“你想知道,我和王爷,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吗?”
徐言梦自然想听,然而现在不想。
“不要说,你也要留些力气!等咱们到了宁州,再说,好不好?”
“不!”小王叔拒绝,轻轻一叹,望着天空,神思变得有些遥远,慢慢开口……
从小,因为年岁相近,又因为父母去世之后他便一直养在元太妃身边,故而与燕王的关系十分亲密要好。
两人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一同念书,一同习武,一同吃饭,住也在一个院子里。经常还在一张床榻上。
后来关系虽然冷了下来,但其实这些年他一直没有间断过习武,只不过,没有人注意罢了。
在众人眼中,他的形象更符合一个闲散富贵王孙,根本没人还记得他从小也是习武善剑的。所以,他才能出其不意的打了那伙人一个措手不及,带着徐言梦逃了出来。
他性情温和宽厚,父母早逝,自然比燕王更成熟,加上又是他的长辈,平日对他亦十分照顾。
而那时燕王对他这个小叔叔也十分依赖要好,得到什么好东西什么都与他分享,什么事儿也都跟他说。
“小叔叔,这是外祖家送我的玉佩给你吧,小叔叔戴上更好看!”
“小叔叔,霸州马场又送马来了,我特意请母妃让人挑了两匹最好的,咱们一人一匹!”
“小叔叔,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你能不能多陪我一会?”
“小叔叔,母妃和父王昨晚又吵架了,父王连夜便离开王府了,也不知这一去又是什么时候才回来!”
“小叔叔,等咱们长大了,一起建功立业,你我联手,肯定打遍天下无敌!”
“小叔叔……”
然后,到了那年,他十一岁,他十五岁。
那年,元太妃与先王闹得无可挽回,在元太妃的授意下,燕王开始理事,掌管燕地事务。
他紧紧攥着他的袖子,眸光坚定,气势凛然,对他说道:“小叔叔,你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这燕地,父王不要了,我们要!没有父王,你我一样能把燕地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放眼天下无人能及!”
小小年纪,已是傲气逼人,光华初展,那般的气势和自信,已具王者风范。
他心头一热,顿觉豪气万丈,当即后退两步,拱手朝他弯了弯腰,郑重道:“世子放心,臣永远不会离开世子!臣此生定当忠于世子,忠于燕地,万死不辞!”
他扬眉笑了,自信满满的目光中,除了冷毅亦有温情,只有面对他的时候才有的温情。
他握着他的手,笑道:“小叔叔,你是我的长辈,不是臣属!这燕地,是属于你和我的!”
小王叔一怔,与他相视,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殊不知,这一幕、这一言一语落入了元太妃的耳目中,从此埋下了祸根!
然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元太妃总有各种理由绊住燕王,或者把小王叔支开,不让他二人再在一起。
然后,小王叔偶遇邂逅了一名清丽绝俗的女子,那女子犹如一朵出水清莲,清丽绝俗,气质高雅,一下子便吸引了小王叔的注意。
这女子的一言一行,无不恰合小王叔的心意,令他大起知己之感。少年之心砰然而动。
毕竟,知己难寻。
然小王叔对这女子,也仅仅是欣赏而已,那一种欣赏,与爱欲无关。
可他没有想到,那日多喝了两杯,不知怎么的就与那女子纠缠在一起睡着了,虽然没做什么,但却被前来寻那女子的兄长给撞见了。
清醒过来,小王叔当时就傻眼了!再看那女子泪光梦梦、楚楚可怜的一副模样,心头一软,便承诺定会娶她为妻。
毕竟,是他坏了人家姑娘家的清誉。
那女子羞怯怯拔下发髻上的玉钗赠与他,小王叔身上别无他物,只得将象征身份的玉佩给了她。
可想而知,这门亲事元太妃是坚决不同意的,又生怕人说她这个当嫂子的亏待小叔子,将事情捅到了族里,请了族里长辈们做主。
小王叔既视那女子为知己,自然不肯平白辱没了她,加上少年人多少总有些冲动、执拗、好面子,长辈们越是反对,他越要坚持己见。
而这中间根本没有人居中调节,最后只能越说越僵,成骑虎难下之势了。
最后话赶话也不知怎么就说成了,若不娶此女,他从此便不回燕王府!
燕王知道了这些十分气愤,找到他一通质问,两人这么多年来头一回不欢而散。
后来,元太妃将那女子赐死,他一怒之下,便果真离开了燕王府,从此在外游山玩水,再不管事——这是官方的说法。
其实,元太妃并不知道,她派人去灌那女子毒酒的时候,小王叔恰好就在暗处冷冷的看着。
他看见广嬷嬷带人将那女子拿下,听到那女子揭斯底里的尖叫:“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是你们让我这么做的!是你们让我去勾引他的!为什么要杀我!”
然后,他的双脚便僵住了,一动也不能动。人也僵住了,张口不能言。
心,也僵了,仿佛不会再跳。
他听见广嬷嬷冷冷嗤笑,然后冷冷吩咐:“赶紧动手!”
他就这么看着,看着那女子被广嬷嬷带来的人灌下了毒酒,看着她尖声恶毒的咒骂元太妃倒在了地上……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心里空,脑子里空,好像身体和意识都已经不存在!
他并不傻,前因后果一想,便明白了!
大嫂这是怕他起了野心夺了侄儿的王位!
这般处心积虑的算计他,无非便是坏他的名声,坏他与侄儿之间的关系,让侄儿对他怨恨而不是依赖!
逼他离开王府,离开燕城,离开权力的中心!
或许,还有逼着侄儿独立自主,逼他成熟长大的用意吧?只是,未免太过残忍!
后来,他什么都没有辩解,对于自己冷眼看到的一切除了后来相交的知己梅五郎,再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而是默认了外界流传的说法,带着侄儿对他的怨恨和失望,悄然离开王府、离开燕城。
这些年来,皆是如此。
徐言梦听到这里已是心痛万分,流泪哽咽道:“你、你当时——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解释呢!”
这对他,何其不公!
这些年来,纵然他心内不在乎,可背着个黑锅,到底也定是意难平的!
“怎么解释!”小王叔轻轻自嘲一笑,气息轻喘的道:“一来,我没有证据;二来,若我说了,势必影响王嫂的名声,当时那般情形,燕王府容不得她名声出错,否则,得利的,是旁人,我不能那么做;三来,王爷那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他若知晓了,定会同王嫂闹,那时候,王兄走了,他母子若再闹不和,燕王府,就完了!与祖宗基业比起来,我受点儿委屈,又算的了什么!”
小王叔轻轻喘了口气,又勉强笑道淡淡道:“毕竟,王嫂没有做什么对燕地、燕王府有损的事!她所为,只是出于一个母亲对亲生儿子的维护,我、我能理解!”
徐言梦哽咽道:“她把你赶走,这便是对燕地、对燕王府有损!她、她不该这样!”
小王叔眸中光亮添了两分温柔,柔声微笑道:“你、你这么说,我很高兴,真的!”
徐言梦不敢看他的笑,道:“既如此,为何,你又对我说这些?”
小王叔深深的凝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徐言梦怔了怔,眸中骤然一亮,泪水流得更欢更快了,颤声道:“你、你——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他告诉她,全是为了她啊!
燕王一旦知晓当年此事真相,对元太妃必定会更加失望!
如今她和元太妃已是势同水火,燕王对元太妃更失望,才会更用心维护她、对她好!
小王叔见她神情,便知她明白了自己的用心,也不枉自己待她一场,舒心一笑,轻轻道:“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愿意,你、不要多想!更无须、过意不去!”
目光轻移,他望着幽远的天空,目光也变得有些迷离,叹息般道:“自那年那件事之后,我再也没有正眼瞧过一个女人。就算外表看起来再清丽绝俗、再温文尔雅又如何?谁能知道内里是怎样的令人恶心作呕呢?直到、直到遇见了你……你与她们不同,是真的不同的!只可惜——”
小王叔“呵呵”低笑,满是自嘲和心酸,徐言梦眼眶一热,动了动唇,心头沉甸甸的,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呢?他对她的心意,虽从未出口,她如何不知?
然而这一份感情,她是不可能回应和接受的!
此生,她也只能将他的好记在心底,充满着感激。
“梦梦,别愧疚!”小王叔见她这样反倒笑了起来,笑容如三月拂过柳稍的春风,轻柔而温暖,“此生能见到一个如你这般的女子,我、我那心结算是解了,我得感谢你!我,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如果此时我好好的,要你跟我走,你、你愿意吗?”
徐言梦一凛,脸色微变,睁大了眼睛看向小王叔。
此刻跟他走,愿意吗?
脑子里刹那的空白之后,徐言梦发觉,自己居然犹豫了,居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这般对她,她不该犹豫的不是吗!
“我明白了!”小王叔轻轻一笑,平静的眼神掩饰掉心底的伤痛,他惨白着脸色轻笑道:“你心里、是真的有他!”
徐言梦身体大震,低低呜咽,泪水簌簌而下,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是的,她心里有他!有那个霸道蛮横、毫不讲理、喜怒无常的男人!
他伤害过她,却也疼爱过她,一度,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与他恩爱到白头!
那颗心她真的给出去了,也真的,收不回来了!
尽管后来他让她那么痛,她的心还是收不回来了!
越想,心中越痛,也越愧疚。
“对不起,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小王叔轻轻叹息,强提着气息断断续续道:“梦梦,你、你和他、都是我生命中极重要、极重要的人,我、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幸福!梦梦,我、很了解他,经了、这一次,绝没有人、能够再、再算计他!你心里、既有他,你答应我,再、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梦梦、你、答应我!”
“别说!你别说话了!”徐言梦哭道:“你不要再说话了!”
她扶着他,手忙脚乱的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控制不住的颤抖着,恐慌在心底如蔓草般攀爬衍生,她怕!怕极了!怕极了下一刻他会死去!
“你答应我,梦梦!”小王叔突然握着她的手,紧紧的握着,指节泛着白,颤抖着,如秋风中萧瑟的落叶!
他的手,如同他的人,儒雅温润,可是这一刻,却透着苍白,病态颤抖的苍白!
徐言梦心中骤痛,满脸泪水早已看不清他的身影,她连连点头哭着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别说话了,我什么都答应你!求求你别说话了!你得挺住、你得挺住啊!”
小王叔低低一笑,手劲一松,无力放开她,滑落下去。徐言梦心头一颤,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凉凉的,软绵绵的,仿佛生命的气息正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哭得心口发痛,痛彻入骨!
“你,告诉他,我从来,没有忘记当年、许下的承诺!只可惜——,”小王叔低低一笑,温言道:“见了他,告诉他、让他、让他接收我所有的、产业,所有账册和印鉴、都在、在上次你去的、那所别院!”
其实,燕王这些年命商二、商三在外头经商,一开始那几年,小王叔暗中帮过他们不知多少次!就是那与北边各草原部落搭建起来的商线,也都是在他暗中相助下做成的!
只不过,对他来说,这些眼下都是无关紧要之事了,他自然不会跟徐言梦提。
徐言梦哭着点头,泪水簌簌而落,落在她和他的手上,湿湿濡濡的,她不停的求着他别说、别说了,他却仿佛在憋着最后一口气似的,不停的说。
“梅五郎,是我、我的挚友,也是、也是难得的大才!说是经天纬地、亦不为过!你让他、让他去请五郎入朝,燕地、燕地想要、更进一步,必须要、要请他!”
“西南越安山,司马翟,剑术之高,天下、无出其右,更难得是,此人、骑射兵马、行军布阵、亦、亦是高手,让他、去请。对了!此人、附庸风雅得紧,自认、琴技天下、第一!须得、须得从此入手,才、才有可能、请得了他!”
“告诉他,不要、愧疚、也、也不要、难过!他的母妃、也是、为了他!我、我没有恨、也、没有怪过他们!”
说完这些,他的身体重重一倾,沉沉压在徐言梦肩膀上,吐了口气笑道:“总算、说完了……”
“余大哥!余大哥!”徐言梦抱着他,声咽气堵的痛哭,悲戚成河。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燕王府对不起他!元太妃欠他、王爷欠他,她也欠他的啊!
他怎么可以这样!连一个让他们回报的机会都不给吗!
“你、你快走!”小王叔气息越来越不稳,眼神亦微微涣散,他轻笑道:“梦梦,还、还能听你、叫一声、余大哥!我、我很欢喜!你、你走吧,我、我不想让你看到——给我、留点尊严、好吗!”
徐言梦哭得肝肠寸断,她没用,她只会连累他,却一点用都没有!
小王叔温柔而眷恋的凝视着她,睁着眼睛,泪光梦梦,却舍不得眨一下。
到底一狠心,无力的推了她一把,捂着胸口剧烈咳了起来,喘着道:“快走!我、我答应你,定会、定会努力的活着!不、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快走!梦梦,听话!”
徐言梦心头大震,看看他那雪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凌乱的气息,红肿着眼睛泪汪汪的望着他,哑声道:“你别骗我!你一定要坚持住,一定!”
“不骗你!我、我也想活着、活着、多看你们几眼呢……”小王叔苍白的笑着。
见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徐言梦只觉更加心酸难过。
可小王叔目前这情形,根本不可能再走动,徐言梦狠狠心,终于慢慢起身,擦拭掉眼泪,低低道:“等我!”
深深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他的眼一眨不眨,眉眼一弯,冲她笑了笑。
她心口狠狠抽痛,捂着嘴转身抽噎着跌跌撞撞的跑开,再也没有回头。
一直到她的身影离开了他的视线,小王叔方轻轻叹息,收回了目光。
呆望着天空,头已经开始发晕,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力气也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他身子晃了晃,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是的,他会坚持下去,坚持到不能坚持的那一刻……
徐言梦踉踉跄跄下山,直到暮色降临,才看到一处小山村。
她不敢投宿,只好在村边草丛里藏身。
入夜,悄悄进了村里,见有人家院子里晾晒未收的衣裳,也顾不得许多,偷偷顺手牵羊顺了一套。
又从厨房里找了些剩的吃食裹腹,顺着大路,一直往外走。
入秋的天气,颇为寒凉,她不敢停留,只顾着往前走。
只盼着这村庄不是太偏僻,盼着天亮能走到市集。
她不可能真的把小王叔留在那荒郊野岭不管!
等真的到了宁州再赶回来,天知道得多久!就算他能挺得住背后的伤,饿也得饿死了!
她得找到市集,弄了药去救他!
只要他和她都好好的活着,这一带地形复杂,他们躲着便是,去宁州,不必那么急切的。
而且,这里不是山虞的地界,而是燕王的地盘,山虞只要没有跟燕王撕破脸,就不可能出动大量人马跑到这儿来搜寻他们!能躲过去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再加上,那个男人不傻,自己失踪之后,相信他很快就会查到山虞头上,他,一定会来找他们的!
冷静下来,徐言梦已经把一切想得很透彻。
她如今担心的只有两点,一是小王叔一定要坚持住,二是,自己和小王叔一同失踪,但愿那个男人不要胡思乱想,不然……
徐言梦的运气还不错,天还没有亮,便已经到了一处小镇子。
眼看着道路越来越平坦,旁边的住户房屋也越来越多,徐言梦大大的透了口气。
距离天亮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她只能寻了个隐蔽处等着天亮。
凌晨的气温最是低寒,徐言梦缩在草丛里,双手交叉抱着身体,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想着小王叔在那荒山野岭上,只有比她更难熬十倍百倍!
眼眶一下子又红了起来,心急如焚!
然而,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小镇的医馆旁,风衍早已带人守着。
小王叔受了伤,他是知道的,虽一时半会儿搜不到他们,但他只要不想死,就肯定得弄药!
这附近几处城镇的医馆药铺,都有人守着,这一处,恰好是他和另外两个人——这儿是燕地,他能用的人手并不多,也不敢大张旗鼓。
不过,三个人,对付两个人,并且一个受了重伤、一个还是身娇体弱的女人,已经足够!
到底市集上人多,他们发现她之后,打算等她从市集出来,走到僻静处再将她拿下。
她虽换了一身土的掉渣的装束,然那容貌气质是有迹可循的。毕竟一同待了数日,这点儿眼力他们还是有的。
不想,徐言梦也一直提点吊胆生怕被他们追上,目光下意识一转,随后,整个人便僵住了!
她发现了风衍。
徐言梦暗暗叫苦,心急如焚,面上故作镇定,趁着人多窜进后堂,从后门急急跑开!
然这市集到底地方不大,风衍三人不见了她很快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追赶。
徐言梦没跑出多远,就被他们看见了。
徐言梦在前方逃,风衍三人在后边追,四个人都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