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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福板材厂五位工人代表一字排开,黄常稳坐在中间,从刚才了解情况看,这家伙技术好、能说会道、性格豪爽,平时在厂里就有号召力,也是投资商决定解散工厂后主动出面与各方交涉的牵头人。
沈主任还听说黄常稳是工人里面少有的大学毕业生,之前在医药公司工作,后来公司破产临时跟在老工人后面学板材技术,不出三年就成为技术能手,可见其脑瓜子灵活,应变很快,能够尽快适应新环境新行业。
白钰和汪大红、夏艳阳等人快步进来,甫一落座径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不绕弯子,有事说事。关于森福板材厂申请解散,今晚我第一次听说,究竟这当中有什么情况,工人同志们有什么诉求,可以摊开来讲。”
“谢谢白***提供这样的宝贵机会,”黄常稳不卑不亢道,“从投资商申请解散闹到现在,我们头一次见到县领导,确实很不容易,我们会珍惜难得的机会如实反映困难……”
说得汪大红老脸一红。
拒绝森福解散、要求投资商与工人们自行协商解决矛盾,就是汪大红作的批示。县领导当时的共识是不介入劳资纠纷,企业内部矛盾顶多由劳动仲裁部门出面,因此这期间黄常稳等人多次求见县领导,都碰了软钉子。
黄常稳续道:“首先从厂子经营情况说起,确实,森福板材厂在商砀办了17年,一直处于微盈微亏的水平。按说商砀地区板材原料丰富,工人工资也不高,产品质量嘛还说得过来,这样的成本在市场上应当占据优势,为啥始终没起色,咱们是最基层的工人只晓得干活,也说不清楚。直到今年上半年县里砍了两斧头,再加上厂里内部管理一直存在的矛盾,投资商终于爆发了,说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干脆一拍两散!这就是起因。”
“县里砍了哪两斧头?”白钰问。
汪大红接过来说:“也算不上砍吧,而是县里根据余夫***的指示做的规范整顿,一方面对于长期享受免税等优惠政策的企业进行逐家梳理,凡超出当初承诺期限的一律停止优惠政策的执行,比如兴建森福板材厂时,正府与投资商有个合作协议,上面规定优惠政策期限是八年,如今已经17年了怎么能继续享受呢?我们认为停止执行是有依据的……”
黄常稳摇摇头:“厂领导说当初县里恪于什么规定不便在文件里写,有口头承诺永久享受优惠政策!”
“建厂时的县领导是谁,现在在哪里,是否记得那时的口头承诺?”汪大红连续质问道,“作为管理者,我们只能依据文件、协议等书面东西说话,对吧?县里规范整顿的另一方面是加强砍伐配额管理,俗话说靠山吃山,商砀境内林木资源丰富,虽说有砍伐配额限制但有关部门对森福这样的用料大户睁只眼闭只眼,一是砍伐数量严重超配额,二是费用收取也就象征性意思一下。由此产生的负面影响是厂内木料严重浪费,工人偷拿私带屡禁不止,那是题外话了。严格配额管理后,森福用料数量陡然下降,成本却快速上升,几个因素相结合便萌生退意。”
白钰点点头:“那么老黄所说的内部管理矛盾就是工人偷拿私带吧?工厂原料供应少了必然加强管控,个别工人还抱着不拿白不拿的心理,难免产生冲突,是不是这样?”
“表面看是这个情况,但实际存在很大出入,”黄常稳道,“偷拿私带现象确实有,不过都是些边角残料,有些说实话拿回家根本派不上用场;而且这里面还有个情况,森福厂从创建之日到现在17年里没涨过一分钱工资!”
“哦,是吗?”白钰惊讶地问汪大红。
夏艳阳道:“是的,我在商务局看过报表,里面就是这么描述的。”
黄常稳道:“工人们经常闹着涨工资,厂领导说厂子的经营状况大家都晓得,实在不可能增加成本了,要不以后厂里多砍些木头挑中间部位用,边角料就给大伙儿权当补贴了。这是11年前厂领导的原话,我可以找起码20个工人作证。”
“大致背景我已经清楚了,现在工人们的诉求是什么?为什么激化到围殴***书记的程度?难道工人同志们不知道这是犯罪行为么?”白钰问道。
黄常稳道:“我们当然想厂子继续生产,好死不如赖活么;但投资商一定要解散,也可以,人家开厂为了赚钱,17年了都没赚到钱当然要走,但走之前要把账算清楚。一是工资,从去年上半年宣布解散到现在,厂子没发一分钱生活费,社保、医保等等都停交了;二是补偿费用,工人们为厂子卖命了这些年,不能说解散就解散吧?不管叫遣散费,还是补偿费,反正要有个说法是不是?”
“厂领导和投资商什么态度?”
“就是一付你们死活跟我没关系的态度,问急了两手一摊,说仓库里还堆了些木料你们拿去分了,其它别想!”黄常稳道,“我们找县里,所有能沾边的部门都找了,你推我,我推你,象串好似的都说是企业内部纠纷必须协商解决,正府部门不便介入……今晚把俞书记堵在医院,没想到他也这么说,我们真被逼急了,逼上梁山也不过如此吧……”
说到这里有工人代表偷偷拭泪。
白钰的心情也非常沉重,停顿片刻道:“请允许我对工人同志们的遭遇表示万分歉意!确实,解散以及解散过程中的劳资纠纷属于企业行为,地方正府除了依据法律规定不予批准之外,正常来说不应该介入;但是,面对工人同志们的实际困境,有关部门该不该表现得更主动些,拿出切实可行的建议措施来督促企业规范自身行为呢?显然正府在整个过程中是存在管理缺失现象!工人同志们不要着急,到目前为止森福板材厂牌子还在,厂子没倒,事态闹到这个程度正府不介入也不行了,所以接下来工人同志们所要做的就是自发维护好工厂里的集体财产,防止有人趁火打劫,加强车间设备、机器、工具的维修和保养,随时准备恢复生产!县里会主动联系厂领导和投资商,以最大善意妥善处理好相关问题,行不行?”
黄常稳等人交换下眼色,轻轻交流数语,然后道:“感谢白***坦率务实的态度,有您这番话我们就放心。我们几个人想代表所有工人看望俞书记,向他当面道歉,今晚的我们太冲动了,今后绝对不犯这样的错误。”
白钰欣然道:“行,当面承认错误争取宽大处理,请沈主任安排对接一下。今晚的对话就到这里吧。”
出了会议室,汪大红、夏艳阳等人均无心逗留乘车离去;俞嘉嘉忙着接苏行长的电话,没完没了尽是信用员那些烂账;黄常稳等人则跟着沈主任去了急诊病房。
白钰本来也想再到俞树那边汇报一下对话结果,想想频频插嘴打岔的阚树又打消念头,慢慢从安全通道下楼,顺便静静地梳理刚才的全过程。不知为何,总感觉汪大红和黄常稳的发言有没说透的地方,就好像一个物体,有人从正面描述,有人从背面描述,这样就是物体的真正面貌吗?不见得。
到底是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来到楼梯口,蓦地人影一闪,有人脆生生笑道:“白***真是好辛苦。”
又是卓语桐!
白钰奇道:“咦,这么晚你到医院干嘛……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跟我来,”
卓语桐径直拉着他的衣袖“蹬蹬蹬”从安全通道上楼,边走边道,“有个你很想见到的人。”
“谁?”
她也不回答,轻车熟路从急诊楼区转到住院部,再乘坐电梯来到12楼,这里明显安静了很多,走廊间灯光暗淡静悄悄无人走动。
蹑手蹑脚来到尽头单人病房,卓语桐示意他透过病房门玻璃往里看,里面躺着位中年男人,头发花白,单脚打着石膏斜斜翘起,精神非常委靡。
旁边床上躺了位陪同人员,三十多位,懒懒散散地倚在床头玩手机。病房里条件还不错,有电视,有微波炉,有衣柜,有独立卫生间。
“这位是……”
白钰忍不住轻声问道。
卓语桐又将他拉到尽头窗前,这才正色道:“你们,还有森福板材厂工人们不是要找厂领导吗?他就是厂长祁皓宽!”
白钰一愣,脱口道:“闹了半天他躲在医院!”
“你以为他在躲工人?他是厂领导哎,怎么可能怕那帮不动脑子的工人!”卓语桐声音更轻,“看到旁边有陪同人员吗?他被纪委控制起来了。”
白钰脑中灵光一闪,一根线终于串连了起来,恍然大悟道:
“你一直羁留在商砀协助调查的诈骗慈善款案,原来与祁皓宽有关?怪不得工人们联系不上他!”
卓语桐悠悠道:“说起这帮工人也是自作自受,只能说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但提到诈骗慈善款案又是另一回事儿……长夜漫漫,想不想听我讲故事?”
白钰乖巧地说:“对面有家茶座挺干净,过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