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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大太太是余大人在任上时续娶的填房,在公婆跟前服侍时候不长,并不知余阁老的厉害,可他们夫妇二人俱是极聪明敏锐之人,心知兄长这会儿是气糊涂了,没想到这上头,眼见大太太如今闯下这般大祸,若余阁老狠狠罚上一顿还好,偏偏老父责问了大半宿,却不曾发话如何处置大太太。……大房,怕要有大麻烦了。
众儿女出去后,余阁老疲惫的起身,走入里屋,只见余老太太坐在床边无声垂泪,他挪步坐过去,柔声道:“这事你就别管了,你身子不好,别是我还没咽气,你倒先不好了。”
余老太太哭的双眼红肿:“都是我不贤,不会教孩子,叫你这把岁数了还要操心。”
余阁老说笑道:“世间父母,能生儿的身,又怎能生得了儿的心。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打算,咱们做父母的,尽了本分也就是了。”
余老太太哽咽:“这事……可能善了?我听那顾侯可不是善茬。”
余阁老抚着老妻的背,尽力劝慰着:“你放心,若那宁远顾二有意跟余家翻脸,便不会送回巩氏了。”余老太太素来信任丈夫,丈夫的话既说出口,便不作它疑,拿帕子摁干脸上的泪水,笑道:“也是,你不是说段亲家的茶引还是他给办的么,我瞧他是个明白的。”
“哼!明白?还要人家怎么明白!给人戴绿帽子,人不计前嫌,已够厚道了,他们居然还敢上门去诈!”余阁老站起身来,缓缓在屋里绕着圈子,只恨自己年老体弱,不然定要亲自操家法,痛打长子一顿,“当初,我知道顾侯替段家办茶引时,还觉着心安理得,如今却是臊的慌!瞧瞧人家这事办的,多干净,多利索,仁至义尽,便是将来事情捅开了,也指摘不出半分错处来!这走一步,就得想到后头三步;再看看咱那不成器的孽障……”
余阁老越想越气,胸口直冲气涌,忍不住埋怨老妻:“你也是,怎么就听信了老大家的话,居然容她上顾家去闹事!”
余老太太手足无措,羞愧道:“是我糊涂了,可……”她低声道,“那道士一口咬定,定要冲喜才成。只要你能好,便是叫我去撞阎王殿,我也不怕。”
余阁老不忍朝老妻发脾气,在桌旁连连顿足,骂道:“老大家的心思我清楚,不就是瞧那孩子的生母是个戏子,想那孩子若真能袭了爵位,必得认她这门亲戚来充场面!”
余老太太也是诧异:“她也太糊涂了,这种事怎能胡来?难道顾侯是好糊弄的,倘若惹急了他,还不连根拔去,轮得着她沾光么?”
余阁老大声称是,不由得加倍破口大骂:“内宅妇人糊涂也就罢了,咱们那孽障尤是个蠢货,只知听婆姨的话!我当初就说过,他耳根子软,遇事犹豫,心性不坚,更兼辨事不明,那就根本不是为官的料!他那会儿还不服,埋怨老子不肯助他,就他这点出息能耐,若真办了大差事,担了大责任,还不是叫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长子再有千般不好,却没有胡作妄为一条,自己之所以放心他外任,也是想他胆小唯诺,再配个知书达理的好媳妇,纵是政绩不显,也不会闯大祸。可惜嫣然的生母福泽不厚,早早过世了,而替补的填房儿媳却是残次品,不但心胸狭隘,脑筋蠢笨,还爱挑唆丈夫!
“回头就把嫣玉接到你屋里,你来好好教养。”余阁老立定,沉声吩咐。
余老太太抬头,目光惊疑不定:“你……那老大家的……”她纵算天真了一辈子,丈夫行事之凌厉风格,她还是知道的。余阁老淡淡道:“她是个祸害,不能留了。”
决议落定后,余家便迅速行事起来。先是余老太太挑了个凉爽的好日子,备了份厚礼去见盛老太太,一番恳切的赔罪,盛老太太清楚她的性子,性子既软,人又绵弱,一生只知仰仗夫婿过日子,再责备也责不出什么结果来;一番哭天抹泪之后,老姐妹只能和好。
又过了两日,四太太再备厚礼上宁远侯府,见了明兰,便是一通告罪。
四太太本是风雅淡泊之人,素不爱纠缠这些,碍着余阁老的吩咐,只好来上门赔罪,说的结结巴巴的,难堪的几乎要掉泪了。明兰本也不打算怨恨这些不知情的,为着阻止四太太继续道歉下去,赶紧叫人把团哥儿抱出来救场。
团哥儿刚吃了奶,满身都是奶香,因刚从被窝里挖出来,在乳母怀里东倒西歪的。一见这只迷迷糊糊的白胖团子,四太太顿时破涕为笑,抱着又亲又哄,抬头对明兰道:“多好看的娃娃,到底好人有好报,你是个有福的孩子。”把孩子交给奶娘后,她从裙下解出一枚赤金貔貅:“这是你四叔年前上云霞山礼佛时,请高僧开过光的。给孩子戴,讨个吉利吧。”
明兰接过来看,笑道:“四婶婶的美意,我是从不客气的。”一边叫丹橘去拿锦囊来装金貔貅,一边又笑着说,“我还记得小时候,四婶婶那上好的窝丝糖,融了给我们做糖浇樱桃吃,嫣然姐姐老抢不过我。”四太太笑出来,“你们两个呀!若你爱吃,便带些回去又何妨,偏是两个都淘气,就爱抢着吃!”明兰嗔笑道:“婶婶不知,抢着吃才香呢。”
这一番说道,气氛才缓和下来;四太太又说起嫣然,明兰笑道:“上回嫣然姐姐来信,说起养茶花,那是一套一套的,俨然大家了。”四太太扑哧一声:“这可难得了。公爹怕她学得她四叔的样儿,到时不通庶务,不会理家,从不许她沉迷花鸟虫鱼的,如今可白费功夫了。”
“其实嫣然姐姐顶崇敬四叔的,不过碍着阁老在旁盯着,不敢学罢了。”
两人一阵大笑,说起余阁老,四太太方想起今日的任务,肚里转了好几转,强自咬牙开口:“我那嫂子,前日,已叫公公休回娘家去了。”
明兰吃了一惊,脸上神情古怪,似惊非惊——不会吧,真叫团子爹说中了?
四太太为难的说:“落的罪名是七出之不孝,于病中服侍不力,还忤逆长辈。”
这个大帽子可是无敌,由嫡亲公婆亲自出告,真是连辩驳都难了,唐婉女士的婚姻就死在这条上;明兰结巴道:“这怎么……那余大人……岂不得罪亲家?”
四太太静静叙述起来:“起先大哥不肯,可公爹是铁了心的,大哥只能从了。至于亲家,唉,亲家老爷过世后,大嫂早不大和娘家来往了。”
余大太太是庶出,因生母得宠,才被父亲许给余大人的,可如今她娘家当家的是嫡长兄,兄妹不睦已久,这次被休回去,真是要了命的。
“公爹这回是真气急了,连参奏大哥不孝的折子都写好了。”四太太低声说,这几日余家可谓风险浪急,波涛万丈。
余阁老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几十年来里外一把抓,对内宅管束也从不客气;余大太太终于尝到了公公当年对付政敌的手段,当场就吓瘫了,扒在地上哭号的震天价响,又是告饶,又是寻死。余阁老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叫婆子把大太太捆了抬进马车送走,叫她要死也死到外头去。然后,余阁老又把大太太所生的孩子叫来,浑似无事发生般的笑容可掬,温言吩咐他们,以后就在祖父母屋里了。
这一子一女,一个十五,一个十二,刚想开口为母亲求两句情,只听得余阁老淡淡说了句‘凡余家子孙再有不守家规,忤逆尊长的,一并逐出门去’,两个孩子的贴身婆子就赶忙把他们扯了下去;需知余家嫡庶男孙加起来,足一打有余,实不缺了他们俩。而此时,余大人已是手足无力,只会哆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