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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兰喝了口茶,叹息道:“别提了,这阵子娘处处碰壁。先是五妹生了个闺女,她成日担心五妹在夫家受委屈,三不差五的跑去文家气指颐使一番。要说头两回是好的,那文家老太居然说丫头片子哪那么金贵,要两个奶娘伺候着,又不使她银子,要她来废话!”
明兰连连点头,十分捧场,华兰又道,“唉……可说到底,五妹妹是要在文家过日子的,说两句就好,娘也太……”她艰难的挑了个词汇,“去太多次了,每回都要敲打文老太一番……”明兰微微皱眉:“这不好吧。日子长了,五姐夫就是脾气再好,也难免不高兴呀。”
“谁说不是?”华兰狠狠咬了口喷香温热的小米软糕,“老太太觉着不对了,赶紧将娘叫了去训了两句,娘就委屈的什么似的。唉,接着是三弟成亲,爹老觉着娘没有用心办,几次当着管事的面叫娘下不来台。”明兰忙道:“爹也是太多心了,太太怎会如此呢!”当着人家的亲生女儿,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说呀。
谁知华兰竟十分公正:“也不是爹空穴来风。娘心绪不佳,难免将气出在旁的事上了。”
明兰默默的,没有接话,华兰接着道:“再接着新弟妹进门了。要说这弟妹呢,也是不错,从新婚第二日起,就老实的给娘站规矩。娘的脾气不好,有时说话有些难听,弟妹也忍了下来,没半句回嘴的。连着两日,叫她端着水盆站在门口服侍,她也一声不吭的照做了,院子里风冷,叫她站就站,叫她跪就跪,唉……娘也真是,这里里外外瞧着,都只会说弟妹贤良孝顺,反是娘做婆婆的,太刻薄寡恩,无有慈爱之心。”
接下来的,明兰想也不用想,定是有人出手了,“爹,还是老太太?”
“是爹。”华兰抿了抿嘴唇,“爹和柳大人素来交好的,当初打过包票绝不会亏待小儿媳的。如今娘却这般折腾人家闺女……这不是打爹的嘴么!爹忍了好几日,娘最近活脱跟我婆婆一个样儿,火气厉害的紧,两人大吵了一架,连旁的事也抖出来了,娘还克扣了弟妹院里人的吃穿用度,唉……我赶着去劝都不顶用。”
明兰半响无语,小小叹了口气,“那后来呢?”
“爹和老太太商量了,以后弟妹院里的事就由她自己说了算,吃穿用度直接朝总账上支领,不必过娘那儿。本想连站规矩都免了的,还是弟妹自己坚持,每日上午去娘那儿服侍。”
华兰语气发涩,也不知是同情生母还是怒其不争,“因这几日娘气着,原不肯带弟妹来看你的,我便自告奋勇领了这差事,谁知老太太却生了气,说哪有叫出嫁的姑奶奶领着新媳妇出门的,又不是盛家没人了,叫娘非来不可。这不,她又跟老太太置气了!”
明兰这次连叹气都省下了,王女士人生最大的悲剧,就是不论敌友两方,段数都比她高,敌方级别高,导致常能轻易取胜,友方水平太强,导致往往看不起她,不愿跟她沟通交流。
“我这儿有几丸清心丸……”
不料华兰摆手道:“没用,你当爹没叫娘吃汤药么。娘三吃五不迟的,一时也不见效。”作为亲生母女,她也受不了王氏如今的脾气,实在暴躁的吓人。
“那怎么办?”明兰担忧的是老太太,可别被气着了才好。
华兰无可奈何的叹着:“有什么法子,我问过大夫了,只盼着这阵子快些过去,再好好吃药,说些高兴的事与娘,想来能好的罢。”
“能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呀。”明兰忧心道。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林姨娘在庄子里三番五次的折腾,吃了几次苦头后终于累了,如今吃斋念佛,人都老得不成样儿了;还有,就是四妹妹至今未有身孕吧。”
明兰的八卦之心顿时熊熊点燃了,她如今的社交圈子另有一份,已久未听到墨兰的消息了,不用说自己妈的暴躁脾气,华兰也打点精神开讲了。
“……姑母不是与永昌侯夫人交好么,文缨想着那是我妹子,便听来常说与我听。”
墨兰至今无孕,也不能全怪她,事出有因。
万春舸颇有手段,那年虽产下一女,梁晗却依旧宠爱,并于几个月后又有身孕。墨兰只能故技重施,并加大力度,端出一脸贤惠,各种滋补食材不要钱似的流过去。待春舸临盆那日,因滋补的太好了,胎儿过大,她嘶叫痛苦了两日两夜,也没生下来,待胎儿落地时早已憋死了。梁府大奶奶疑心是墨兰使的坏,便狠狠闹了一番,可怎么查都查不出错来,一干滋补之物俱是上品,连太医也说吃食无有问题。
大奶奶只好无可奈何的作罢,可这番却叫梁二奶奶逮住了把柄。梁府庶出大房和嫡出二房斗争久矣,墨兰眼明手快,敏锐的抓住了机会,哭到梁晗面前要休书,说自己对春舸姨娘一片真心,天日可表,却叫人无端怀疑,莫名泼了一盆脏水,她也不想活了,为了不连累夫家,一拿了休书她就寻死去。
梁晗虽对春舸情意颇深,但对结发妻子也十分敬重爱护,见她自进门以来,言行无半分过错,生的文雅秀美,又善解人意,当下也对大嫂不甚满意了,连带着以为是春舸在向娘家表姐抱怨。这事最后闹到了永昌侯面前,梁侯爷狠狠训斥了庶长媳一番,并有处罚,想着墨兰贤惠,又见盛家日渐有势,便叫梁侯夫人着力安抚一番。
至此一战,梁府嫡出一脉大获全胜。梁二奶奶便对墨兰亲近起来,梁夫人也神态和蔼了许多,作为奖励,她亲自对梁晗表示,应该先生个嫡子,这之前,通房妾室当服避孕汤药。
“这不是蛮好的吗?”明兰疑惑道,她就知道以墨兰的心计能耐,一般不会混太差。
华兰白了她一眼,继续讲故事。
打蛇不死。还没等墨兰缓过气来,春舸已调整心态,努力休养身子,打扮停当,以雷霆万钧之势再度杀入争宠大军。好处是,她生产时受了大罪,容色已远不复当年盛况,且很可能,不易再孕了;坏处是,她居然改走柔弱路线,一时惹得梁晗怜惜不已。
墨兰口含一片人参,强作欢笑,以经年老鸨也莫及的架势,频频给自己丈夫介绍美娇娘。梁晗也不是什么意志坚定之人,再心系初恋挚爱,也免不了被花花草草迷糊了眼,今日小红,明日小翠,后日阿黄,好一派风流,春舸姨娘碎了一地芳心,也只好退而居其次。
墨兰手段了得,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虽成功了分淡了春舸的宠爱的,可也弄出一屋子莺莺燕燕,让夫婿罕有功夫留在自己屋里,遂至今未能怀孕。
在明兰看来,墨兰的战略方针十分正确,男人什么最可怕,莫过于动了真感情,只要没动真感情,上头有礼法家规压着,那些丫头通房不过是过眼云烟,玩腻了,宠过了,也就抛诸脑后了,墨兰这个正房夫人总不至于有危险。可春舸不但是梁晗心爱女子,还是出身不错的贵妾,真是双重麻烦,枪口先对准她,总是没错。
“好在梁府子嗣众多,想来四姐姐一时无有身孕,也不妨事的。”
华兰撇了下嘴,怅然道:“也就这几年吧,总不会七年八年的等下去的。唉,若不是林姨娘当初……算了,到底是自家姐妹,如今瞧她在梁府争斗,我瞧着也不是滋味。”
明兰听着点点头,过了一会儿缓缓歪过头,盯着华兰微微笑。根据她对华兰的了解,她虽有时爱幸灾乐祸,爱盛气凌人,自我了些,但骨子里实是个正派端正的人。她当初恨墨兰跟什么似的,如今居然会怜悯同情她了,一定有问题!
华兰叫她看的发麻,斥道:“小丫头看什么呢!”
明兰故意拉长了调子,慢吞吞道:“妹妹最近闲来无事,看了两本麻衣相书。今日观姐姐面色,印堂发红,两颊带光,面有云瘴,想是有好事了罢。……说吧说吧,也叫妹妹高兴下。”
华兰听她一通胡扯,却忍不住嘴角弯翘起来,满面春风,整个人丰腴娇艳,透出一股子成熟妩媚来,她嘴角含笑:“叫你个鬼灵精说中了,最近是有好事。先呀,是我们家张姨娘有身孕了。”
明兰一脸茫然:“姐夫又纳姨娘了?”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你个没记性的,是我公爹的姨娘!”华兰几乎吼了出来。
明兰被吼得耳鼓膜发震,随即恍然大悟,“那伯母,哦,姐姐的婆母,那……”
华兰抑制不住开心,死命咬着嘴唇:“我婆婆闹得厉害,可这事不一样了,她能欺负儿媳妇,却不能对有娠的妾室下手!头一个公爹就不放过她,随即族里的老伯娘,老叔祖母,还有一大群婶子见天儿的来,有的骂,有的训,有的劝。如今我那婆婆呀,自顾不暇了,整日和大嫂算计着呢……”袁家家产不多,要分薄大房的家产,袁家大爷夫妇果然坐不住了。
明兰也很坏心的乐了一会儿,又疑惑了:“就这个,就把姐姐高兴成这样?”
“不止。”华兰大为得意,面犯桃色,“是你姐夫。”她顿了顿,努力缓了兴奋,才道,“你姐夫在京郊看上了一处庄子,地方好,水土也旺,便想买下来。”
明兰抚掌:“置产是好事。”
“好事是好事,可惜咱们银子不够。”
华兰说着没钱的话,神色却很缠绵,只听她低声道:“年前你姐夫到口外办事,驯了匹极神骏的马回来,他喜欢的跟性命一般,谁都不让摸一下。可这回,他咬牙将那匹马给卖了,回家又凑了些,买下那处庄子。我当时也纳了闷了,怎么你姐夫转了性,谁知他将那田地契书交到我手上,说他应承过的,要把我的嫁妆一样一样补回来!原来他私底下到处探查合适的田庄,已是好些日子了!”她眼中发光,手指微微颤抖,兴奋喜悦之情几欲涌出来。
明兰轻轻啊了一声,随即大声赞道:“姐夫真乃一诺千金!”
华兰甜蜜如醉,眼眶也略有湿润:“他说,直到如今他算明白了。爹娘是兄弟姊妹的,兄弟是各有家小的,只有我和几个孩儿,才是真真只为着他一人的。他不和我一条心,还能和谁一条心。你姐夫还说,以后绝不叫我再受委屈。他要我以后,都能安心舒坦。”
明兰张口结舌,这还是那个拙言方正的大姐夫袁文绍么,居然能说出这么窝心的话来,听的她都感动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大姐姐这十年的委屈没有白挨。”
华兰掏出帕子摁着眼角,哽咽道:“我只盼真心能换真心,我一片赤诚待他,指望他莫要辜负,如今总算是……”她泣不成声。
对眼前这女子,明兰顿时刮目相看,万分敬佩,能把袁文绍这样端正方严的孝子给思想教育成功,从愚孝的悬崖给拉了回来,这可真是不容易呀!在这段漫长的斗争史中,华兰女士不屈不挠,始终如一,并且始终不曾心理变态,最终战胜了邪恶婆婆,实在是可歌可泣。
“……我去如兰那儿,也是这般劝她。心眼一定不能长歪了,好好待妹夫,孝顺长辈,善待妯娌兄弟,人心都是肉长的,妹夫也是聪明人,必会疼惜她的。”
华兰擦着泪水,断断续续道,明兰心中失笑,如兰最恨受人教训,尤其是华兰那种训斥式的教训,大约这会儿如兰正郁闷呢。
放下帕子,华兰满心幸福,坚定的低声道,“我如今也不盼别的,你姐夫说,过几年他兴许能放个外任,到时咱们带着孩子们,在外头松快的过日子,一家人美美满满的才好。这之前,婆婆再刁难我,大嫂再出幺蛾子,我也都能忍下的。”
原本只想听一段八卦解闷,没想却受了一场教育,明兰深深反思中,她是否对顾廷烨不够真心呢,很多时候,她遇事总是先想到自己的得失利弊,次之才是顾廷烨,可是男人的爱又怎及得上自己爱自己可靠呢。倘若那男人不可靠呢?那岂不是全盘皆输。
这种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
或者说,爱自己和自私,并不能等同起来,可男女关系中,如何把握好这个界限呢。
明兰陷入沉思。这是个指导方针问题,很严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