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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上次见到她时不同,那时候她给我的印象还是那个热情又话多的温暖老太太。
可现在我眼前的老人却眼神空洞,神神叨叨,满是皱纹的嘴巴附近不停有湿润的口水淌出来。
霍佑伸说,孙霆均的事被媒体报道之后她就这样了。也是那时候,霍佑伸说自己才晓得自己的亲外婆在内心深处还是惦念着自己的养孙。她无法原谅孙霆均,也无法忘记孙霆均,以至于孙霆均被判刑后,她的神经就不太正常了。
我鼻子一酸,却不知说什么话才能应景些,斗转星移间,我开始异常怀念我们这一群人开始时的样子。
怀念胖胖的沈芳,堆积着满脸的肥肉肆无忌惮地吃,肆无忌惮地笑。怀念阿临把我扛出警局时的样子警告我的样子,怀念我自己看什么不爽就直截了当‘干’的时光,但我最最怀念的,还是那个夜晚,醉酒的孙霆均身边围着一堆美女,他不屑地喊他们滚,酒杯像炮仗似的砸得砰砰作响。
霍佑伸说:“除了爱情,我想要的都在中国得到了。因为神经不正常的外婆无意间提起了你,所以想在走之前,带她来看看你。可惜的是,外婆现在好像不认识你了。”
霍佑伸笑了笑,深不可测的他也曾牵引着我们这一群人,躲过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关头。
而他的爱情又到底是谁?
“Aimee宁可跟个人渣也不愿意重新跟你在一起吗?”我皱起了眉头,多少有些感慨这时间擦肩而过的情侣。
霍佑伸却看了眼我的肚子:“人是不可能永远都活在过去的。我的爱人是谁,早就已经不再重要。”
霍佑伸冷清的脸上薄露一丝惋惜与怜爱,他身影高大的站在我面前,忽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小舒,有那么一小段的时间,我真的觉得你会成为霍太太。记不清多久没有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相处这么舒心过了。可惜你到底还是个麻烦精,也许只有商老板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什么时候出国?”默不作声好一会的阿临朝前走了两步,他站在我身边,悄悄地把他的大手覆在了我的后腰。
霍佑伸笑了,对着我指指商临说:“小舒,这个男人确实很爱你,希望你好好珍惜,希望你幸福快乐。”他抬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带我外婆去赶飞机了。”
不知是不是外婆两个字刺激了到了老奶奶的神经,手抖嘴抖的她忽然偏头看了一眼霍佑伸,眼神中露出了慈爱的笑,扬起那只抖动的手拍拍霍佑伸的胳膊说:“小霆,你要带外婆去哪?”
霍佑伸勉强地笑了笑,有些难过的努努嘴,接上老奶奶的话说:“外婆,小霆带你去吃好吃的,去玩好玩的。”
年迈的老人果真就像孩子,瞳白浊黄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隙。
我也不知不觉地跟着她笑,因为这是霍佑伸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叫她外婆,而她也是在子女死后,第一次慈爱恍惚的喊一声当初‘记忆中’的小霆。
秋叶索落的夜晚,隔着落地窗,我看见一对渐行渐远的祖孙。
一个是迟暮的老人,一个是正值风华的年轻人。仿佛生命的残酷和更迭,又如朝阳与落日的轮回。
霍佑伸,已是最近第三个祝福我未来的人。
之前的两个,一个已远行,一个正在暗无天日的监狱里静等人生的最后几个月。
凉寂的夜晚中,渐渐没有了他们的身影。
我矗立在落地窗前,肩头被披上了一件薄薄的织针衫,回头时才发现我爱得极深的男人一直就在我身边。
对他多日的冷淡也没有驱散他对我的关心。
曾经震慑黑白两道的商临,用沾染着烟味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颊,他问我:“如果你没有怀孕,你还会要我吗?”
猝不及防的问题让我像被鞭子抽了一下。
我哭了。
我抱住他的脖子,告诉他:“又有什么时候真的不要过?”
他也落了泪,轻轻地抱住我,压着一把烟嗓对我说:“说,你爱我。”
落地窗外叶子掉了一地,偶有一阵风,就把它们推着前行,风逝,叶儿停。
我眼前的男人,他洒脱阴柔,城府极深,唯独我一个女人征服了他。他是红尘中的浪子,也是我虔诚的信徒,他此生所做的每一件事,不论对错,不管功过,都无所谓别人评说。
不等我说他想听的那句话,他的手机响了。
好好的气氛被搅,一直到后来,我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对他说那三个字。
他一声烦躁的叹息,掏出手机时,屏幕上赫然出现了陈强的名字。
一时间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据说,孙霆均在自首的时候绝口不提陈强的名字。
我一直在想,会不会孙霆均老早就已经识破了这一切。他不说穿,不代表他真的不懂。要不然在孙霆均陈诉杀人的过程中,怎么会如此义气的把陈强那一部分给屏蔽?
是不是孙霆均想让事情简单化,是不是孙霆均知道,一旦扯出陈强,天地又会是另一番景象。
心脏就这么突突突的,直到阿临按下了电话的那一刻,我也在静谧了夜里,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
“剩下的一千万,马上给我。”陈强是如此直接了当。
阿临冷淡地问:“怎么了?”
陈强在电话那头嘶吼:“我的钱没了,我现在连吃顿饭的钱都没有,还欠了一屁股债。只有你能救我了,再不还钱,我他妈一定会被砍死的。”
一如当初预料的一样,拿走一千万的陈强嘚瑟不了多久,性格决定命运,他的野心和压抑后的张扬果真会把他害死。
“好,给我三天时间准备。”
陈强在那头喊:“两天,最多两天。”
“好。知道了。”阿临挂了电话。
我皱起眉头:“你真准备还给他钱?”
阿临冷笑,直接回我一句:“给他个屁。”
他冲我笑笑,阴柔又充满把握。
隔天,陈强和他几个兄弟死在一个废弃许久的工厂,一时间新闻,媒体都争相报道。
陈强他们带着那个秘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二年春,冰雪融化,阳光温和得抚过天地万物。
半个月后是我的预产期,与此同时,孙霆均被执行死刑的日子也到了。
“是今天对吧?”我早早地站在了落地窗前,挺着笨拙得孕肚,手捧一杯热气腾腾的奶粉。
阿临穿着皮质的夹克衫站在我身边,在我喝完那杯奶粉后从我手中取走了空杯子。
“嗯。应该是下午。”他沉闷地应了一声,眼神望着远方,似乎若有所思着。
在听完阿临的话之后,我的肚子突然阵痛了一下。
我没有太在意,和平常一样吃饭喝水晒太阳。我们像是在一起很久的老夫妻,我闭着眼躺在沙发上,享受以前操着家伙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的那双手为我一下一下的按摩肿胀的双腿。
睡梦中,我皱起眉头,觉得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可我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直到我因为疼痛而从一个原本香甜的梦里惊醒。
“呃——”我难受的叫唤了一下。
“怎么了?”他眉宇轻蹙,长身立刻站起。
“我肚子痛。”我急促地呼吸着。
阿临是相当成熟的男人,在听完我的话后一点也没有手忙脚乱,他很有条理地先打电话叫了救护车,然后把我扶起,告诉我不用紧张,因为生产是个漫长的过程,一般不会和鸡下蛋一样容易,他抱住笨重的我,薄唇贴在我耳畔,慢声说:“调整好呼吸。”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他抱着,我一点也不觉得紧张,心里安稳得异常。直到救护车来,我都始终保持着镇定。
我被弄上车后,阿临坐在我身边,俯唇吻住了我的嘴唇,看似平静的他其实内心波涛汹涌,以至于他在吻我时,我的皮肤才感受到他睫毛上沾染了湿润。
一路上,他说了我和他在一起到现在最多的情话。
他温柔得不像他,不像对别人残忍冷酷的他。
下午一点,我被安全送到医院,安全送进手术室。在孙霆均要接受死刑的时刻,两个新生命会在同一天,甚至同一时段来完成生与死的交替。
“肚皮硬得出奇,准备一下,马上进行剖腹产。”医生焦急地说。
我的双腿被护士弯曲起来,驾到了金属的架子上。
因为疼痛,我的双腿和肚子都严重痉挛。
嘴唇被我咬住了许多许多的血迹,我把腥甜的血吞进嘴巴里,直到吸得嘴唇发肿,疼痛不已。
但渐渐的,随着局部麻醉的麻药进入,周身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不见了。
我闭上眼,仿佛看见在城市的另一边,孙霆均跪在地上,三四名法警围在他身边。他毫无惧色,甚至在最后的时刻仍然默念着我的名字。再然后就是……
在我合着眼皮的时候,如同有着过于清晰的画面。
一名法警一声中气十足的令下:“准备!”
另一名法警帅气又快速将子弹上膛,对准孙霆均的脑干部分,一声枪响震慑山谷,灰白的土上一抹鲜血洒了很远。
钢丝在孙霆均的血窟窿里搅动两圈,确定死亡,尸体被拉上救护车,上面有医疗人员保持孙霆均死后内脏的存活度,健康的内脏将被送往医院……
不知不觉间,我在幻想中泪流满面。
我感觉孩子被一个个掏出来,肚皮忽然空洞洞的。
“一男一女。龙凤胎啊。姑娘你福气真好。”
孩子的哭声响亮而有力。
原本一身轻松的我,身体里却有一股液体猛得向外冲出,随即,意识似乎有点模糊,我听见剖腹产的医生忽然一阵惊叫:“不好,孕妇血崩……”
忘记了是第几年的冬天。
有个英俊的男人,左右手牵着两个稚嫩孩子站在墓碑前。
皑皑白雪将天地都埋了去,墓碑上的字又重新描绘了一遍。
“爸爸,你每个月都来这里,爷爷说,只有人死了才会被埋在这里,这里埋得是谁呢?”
他解下脖子上的围巾,将两张小脸裹在一起,深沉地说:“是我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