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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辘辘响着,日头透过树梢在斑驳闪动着。
无咎躺在大车的木箱上,带着慵懒的模样睁开眼,咧嘴微微一笑,并抬起手来打着招呼。
跟在后头的两匹马上,是两个中年汉子,分别叫做附洪与附达,只管默默前行,对于车上的动静根本不予理会。
这两人还算不错,至少比起那个蛟老与叶添龙的脸色要好看许多。人家既然带着自己同行,无须求全责备!
无咎如是想着,伸手在怀中摸索了片刻,掏出一本册子,正是玉井峰宗宝的那本《仙道辑录》。
此前看向那兄妹俩的时候,并非目力,而是从眉心所散发出来的一种莫名的东西,却能轻易穿透木石阻挡,或是人的衣裳,却被胡言成察觉。有种偷窥被人抓到的窘迫,他说那就是神识。
何为神识?
《仙道辑录》中有所概述,神识,乃修士的一种境界神通,有智慧说、有意识说、有神魂说、有天眼说,概之以五感六觉的迥异,乃精、气、神的混一如我,无所不至,无所不察。而有了这个神识,便如开了天眼,视、听、嗅、味、触,以及眼、耳、口、鼻、身、意,都会有着翻天覆地的不同,并随着修为的提升,而变得愈发强大。直至看破阴阳、洞察万里,等等。
我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又何来的神识?
而从胡言成的质疑,以及《仙道辑录》所述,倒是不难猜测,我分明拥有了神识,并可收放随意。
啧啧,我难道也成了修士?
我是凡人好不好,打坐修炼都不会呢!
无咎将册子盖在脸上,用手捂着小腹而思绪翩跹。
《仙道辑录》中有云,修士以练气为始,以精、气、神为三宝,各居丹田,乃性命之根本。又称三宫,上元泥丸识海;中元绛宫,神之舍宇;下元丹田气海,藏命之所。但凡修士,打通玄关,气走三元,神意相会,经脉逆转,便可伐毛洗髓,脱胎换骨,从此踏上仙道……
无咎将册子从脸上移开,默默盯着自己黝黑的手臂而若有所思。
自从短剑消失的那一刻起,体内便一直在变化不断,岂非就是伐毛洗髓的征兆?尤其那团激流漩涡,在耳畔炸响,接着移到胸口,再最后沉入小腹,俨如龙虎交汇、炼气还丹的情形,与《仙道辑录》中的说法并无二致。正因如此,自己才顺利逃出了灵霞山。尤其在最后关头,一举斩杀了向荣与勾俊两位管事!
那几日的逃亡,真是惊心动魄。尤为甚者,竟在沙中沉睡了大半年而浑不知晓,俨如修士的入定闭关。回头想来,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如此说来,我虽然没有灵根,不懂修炼,却拥有了修士才有的神识与手段。又或者说,是那把家传的短剑在暗中作祟,它并未消失,而是与我融为一体。那我又算是啥,人也、剑乎……
“天色已晚,就此歇息一宿!”
无咎正自想着心事,听见喊声,收起册子,从颠簸的大车上慢慢坐起身来。
行到此时,已不知不觉小半日过去。那轮火红的骄阳躲到了山后,只留下几片云霞挂在天边。随着天色渐晚,曾经的酷暑也跟着渐渐走远。一阵风儿漫过山岗吹来,掠起的阵阵烟尘中竟带着几分寒意。
无咎跳下大车,不忘将雨布裹在身上。
一道低矮的山岗,数十株胡杨,以及碎石沙砾,与那愈发阴沉的天色,便是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这地方好荒凉!
骑马的四人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之后,各自松开马鞍肚带,并招呼两位车夫料理牲口。须臾,挨着山岗的低洼处,燃起了一堆篝火。
无咎独自站在一旁,没人理睬,也不介意,只管默默冲着远处张望。少顷,他翕动着鼻子,神色一振,忙移动脚步走了过去。
篝火上烤着两只羊腿,香味飘出老远。那位蛟姓的老者,与附山、附齐、附洪、附达围坐在一起。而叶添龙则是在不远处的马车前垂手肃立,像是等候吩咐的模样。
无咎凑到篝火旁,还是没人邀请,索性裹紧了雨布,自己个儿坐了下来,见两双靴子都成了“吞土兽”,忙盘起双腿,讪讪笑道:“嘿嘿!小生见过蛟老与诸位大哥,相遇是缘,酒肉一家。那羊腿再烤就焦了,何妨……”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示意了下,还禁不住吞咽着口水。
一根着火的树枝砸了过来,有人叱道:“不懂规矩!”
无咎猛一缩手,树枝在沙地上溅起一溜火星。他看向旁边的一位中年汉子,尴尬道:“附齐大哥,何故如此……”他一边说着,一边含笑捡起树枝扔回火堆。
那汉子三十出头,胡子拉碴,面容粗糙,裹着头巾,半个膀子从斜敞的皮袍中伸出来,与其他几位同伴的装束差不多,很是魁梧健壮。他却只管照看着烧烤的羊腿,头也不回道:“带你随行,已是莫大的恩惠,若敢不识抬举,我一鞭子抽死你!”
无咎像是真被鞭子抽了下,忙身子后仰而神色错愕。
火堆旁响起笑声,附山、附洪、附达三人皆投来不屑的眼光。只有蛟姓的老者端坐如旧,却冷漠的像块石头。
“附齐,莫要欺负一个外人。”
恰于此时,叶添龙陪着两个女子走了过来。为首的女子,十七、八岁的光景,一头黑发从中分开,发梢上缀满了宝石珠子,再加上她皎白的面颊,婀娜的身段,甚是娇美华丽,而又妩媚动人。落后半步的女子,十五、六岁的样子,同样是锦绣长裙,秀发披肩,只是发梢没了珠宝,使她俊俏的小模样更添几分朴素天然。
篝火旁的众人起身相迎,便是其中的蛟老也在冲着女子躬身致意。随后的叶添龙将两个蒲团放在地上,尚未直起身来,忍不住叱道:“放肆……”
只见篝火旁,一个裹着雨布的男子,光着黝黑的四肢,顶着蓬结的乱发,正伸出手抓向烤羊腿。而他竟然不怕火烫,轻而易举便将烤羊腿给撕下一块,还回头示意道:“我且尝尝……”
众人见状,神色莫名。
其中的附齐看了看脚边的马鞭,恨不得捡起来冲着那个偷食的家伙抽过去,却有所顾忌,沉着脸哼了声。余下三人则是看向蛟姓老者,对方却手扶胡须一言不发。
那女子的话语声适时又起:“由他便是。”
叶添龙还想发作,只得默默退了回去。众人随着女子坐下,却听那年纪稍小的女子掩唇笑道:“宝儿姐,那人真是丑陋……”
附齐从身后取来几只银盘,用小刀割了羊肉分给同伴。羊腿被某人尝过的地方,索性被他直接砍去扔在地上。他又拿来酒囊水囊,与众人吃喝。
无咎抓着烤肉,却忽而兴致索然,才发觉自己并非真的饿了,纯属一种口腹之欲。如今遭人嫌弃鄙夷,更加没有了吃喝的乐趣。他默默独坐,眼光掠过四周。
众人各自拿着小刀,品尝着烤熟的羊肉。便是那两个女子,也在细嚼慢咽。几丈外停着大车,马儿在寒风中打着响鼻。再远处夜色渐深,在篝火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黑暗无边。
“娟儿,回头给他找一身遮体的衣物。”
“姐姐,那人又脏又臭……”
“蛟老!您多费心……”
“宝儿勿忧!再去八百里,便可避开祸乱,顺利抵达上京,此后安危无虞!”
“唉,但愿如此!那位无……兄,你方才饥饿难耐,缘何此时难以下咽?”
无咎依然愣愣坐着,有些神不守舍,忽见有人看来,他避而不答,连声反问:“这位姑娘如何称呼,莫非是要前往有熊国,此去路程又有几何……”
他问得直白而又简单,在那女子的同伴看来显得极为无礼。附齐扔下手中的肉骨头,两眼中寒光闪动。余下几人也都停下吃喝,各自神色不善。
那女子却颇为大方,坦然道:“我名蛟宝儿,因族群纷争,这才远去异国投亲避祸。此去尚有万里之遥,莫非你要一路随行?”
无咎慢慢站起身来,随手将烤肉丢在地上,裹紧了雨布,露出白牙一笑:“原来诸位是要前往有熊国投亲避祸,呵呵……”他不再多说,在众人狐疑的注视下,转身默默走开,挨着一道小山岗寻了块地方,径自倒卧着缩成了一团。
此时,一轮冷月爬上天边。
还有“飕飕”的风声从头顶刮过,荡起阵阵烟尘,如同荒凉的寒冬,萧杀中弥漫着森森的冷意。昼夜寒暑迥异,由此可见一斑。
无咎裹着雨布,依旧是缩成一团,而他蓬结的乱发下,一双眼睛却在幽幽盯着天上的月光。
弹指挥间,已离家三年多。总不能继续埋头躲下去,或许也该回去看看了。有冤的抱冤,有仇的报仇,至少要弄明白灭门之祸的由来……
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到养足了精神,找回了体力,再使出那把所向披靡的诡异黑剑,即使遇上三两个修士,也不愁没有自保之力。
不过,那把黑剑来无影、去无踪,如何才能任凭施展自如呢?
无咎握了握拳头,似乎察觉到一丝微弱的杀伐之气,尚未清晰,又消失的无从寻觅。他旋即放弃,伸手摸出《仙道辑录》翻看起来,根本没在意四周的阴暗,只想从册子中得到释疑解惑。
一个娇小的身影走来,就手扔下一堆东西,才要转身离去,借着朦胧的月光低头一瞥,不禁嗤笑道:“人丑也罢,偏偏作怪,夜里看书,知道的说你在装模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傻儿!”
无咎背倚着山岗坐起身来,也不答话,翻看着地上的东西,竟是一套还算崭新的青布衣裳,另有一双靴子。
来人就是那个叫作娟儿的女子,嫌弃道:“瞧你又脏又臭,幸亏我姐姐宅心仁厚,这才肯收留你,不然……”
远处的篝火犹在摇曳,几道人影晃动,唯独不见了另外一个女子,她应该是独自回到车里歇息去了。寒风依然在吹,有隐约的呜咽声时断时续。
无咎从远处收回眼光,见娟儿还在多嘴,好奇道:“噫……我看书碍着你了?我长得丑碍着你了?还又脏又臭……我正想洗涮一番,远近倒是有水啊,哪怕给我一眼枯井,我都给你跳下去瞧瞧……”
娟儿只想抱怨几句,却不料那看着傻傻的人儿竟然唇枪舌剑,她微微错愕,又觉着有趣,掩嘴失笑道:“你还认得字呢,倒也稀罕,途中若是遇见水井,可要说话算话呀……”
便于此时,呜咽的风声骤然一盛。旷野中顿时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娟儿不及多说,脸色微变。
篝火旁有人厉声喝道:“敌袭……”
无咎神色一动,却趁机捡起地上的衣物穿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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