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褒姒长长的叹了口气,那一晚姬宫湦为什么没有再回来,她心中清楚,他们相识七年,时间虽然不长却生死相许,相濡以沫共同熬过了几乎看不见希望的日子,前途与他们二人而言依旧十分渺茫,就像是褒姒会举起屠刀杀人自保一样,姬宫湦对身边的人从来都是尽其所能的利用,在棋子无用的时候再将它无情的丢弃。
如今褒姒不再是他的棋子,而变成了他的软肋,他恨不得将她藏着、掖着,也不想她再陷入政局的烦扰当中,姬宫湦睁开眼看着褒姒的眉眼,“我们若是能像寻常朋友那样聊一聊,说一说,笑一笑,逗逗你开心,讨你欢喜多好。”
“发生什么事儿了?”褒姒低着头看着姬宫湦问道。
“楚军可能要休战了……”姬宫湦说道。
“怎么可能?”褒姒问道,有些意外,“难道是楚夫人同楚侯说了些什么?还是因为秦国一事,叫楚侯觉得畏首畏尾,放不开拳脚?”
“楚夫人先前来询问我这个问题,当时你病了,我还是从她的口中得知的,急着赶往大东宫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楚夫人给楚侯发去的信函还未到,但是已经有探子回禀说申侯派了说客前往楚军大营,这说客离开之后,楚军就停止前行了!”姬宫湦说道。
“大王不该管臣妾的。”褒姒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心焦,申侯一事兵贵神速,若是能一举将申国拿下,万事都好说,可如今拿不下,非但姬宫湦不能为了伯服铲除宜臼,甚至可能连自己的地位都受到了威胁,申国若是起了谋反之心,这天下的时局就当真难说了。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姬宫湦焦急的说道,“我也不是……”他觉得自己忽然之间就口笨舌拙了起来,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我如今是有些赌气了,还记得当日你初入宫不久,你同我说你想要我身边的位置,我怎么回答你的吗?”
“大王要我证明配不配。”褒姒还记得此事,当日简单的想法后来让她陷入深深的苦恼之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得到这地位。姬宫湦点了点头,疲惫的叹了口气,“你也要我证明,我配不配拥有你的真心……”
“臣妾妄言了,大王何必当真?”褒姒轻声说道,不知道为何忽然提起了这个话题。
“当日寡人想……证明?何其容易!我出征在外,那场战争费尽了人力物力,九死一生才终于获胜,然而这只是个开端而已,并非到了结局。寡人才知道这江山守着有多难,亲手杀了启之更是深感这帝王的不易,我答应你的事情,其实我还没有做到!”姬宫湦说道。
“大王已经做到了。”褒姒有些心疼这样的姬宫湦,“大王并不知道臣妾要你证明的是什么,如今你已经做到了!”
“有人说,一个男人足够强大的时候才能保护自己所爱的女人,才能撑起一个家,如今我连自己的儿子都未必保得住,我算是什么强大的男人……”姬宫湦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面上的表情无尽的痛苦,褒姒知道他说的不是念儿是宜臼,她的泪水不能自已,从眼中掉落砸在了姬宫湦的面上,姬宫湦松开了握住褒姒的手,拭擦了一下自己面上的泪水,浅浅的笑了笑,抬起手给她拭擦她的眼泪,“怎么了?”
褒姒摇了摇头,她是心疼他,可这话她不能说出来,他多么要面子、多么大男人,她怎么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女人在心疼他?他会将这种爱当成是一种对弱者的同情,褒姒吸了口气,才稳住了自己抽泣的身体,“任谁做了大王的位置,都不会比你做的更好了。”
“真的吗?”姬宫湦的眸子十分明亮,认真的看着褒姒说道。
“真的!”褒姒点了点头,“不论发生多么大的事情,臣妾从来都对大王深信不疑,只要你在,臣妾的这片天就绝不会塌。”
“真的?”姬宫湦又问了一遍。
“嗯!”褒姒又点了点头。
“你说是真的,我就信你,”姬宫湦对褒姒说道,“如今楚侯决定休战,寡人不能让他平白无故的占了便宜,寡人要去找申后!”
“去吧……”褒姒轻声说道,“大王也该看看她了。”
“这一生,我是对她不起,”姬宫湦看着褒姒抿着唇,从她的腿上坐了起来,盘腿坐在她的身边面朝着她,“可是这一生我对不起的人又何止她一个,若是人人都不负,就每个人都负了!”
“臣妾明白。”褒姒说道。
“寡人不想杀宜臼!”姬宫湦有些痛苦的说道,他觉得自己胸口泛疼。
“臣妾知道。”褒姒应声道,声音柔软,包围着他,企图让他感到一丝慰藉。
“那我去找申后了!”姬宫湦站起身朝着门外走,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褒姒,“褒姒?”
“大王?”褒姒问道。
“能抱抱我吗?”姬宫湦问道。
褒姒点了点头,朝着姬宫湦的方向走过去,轻轻的将他揽在了怀中,他抱他抱的很紧,就像是末日的分别,就像是他迈步而出他们就会再也不见一样,他的面颊贴着她的肌肤,灼灼的温暖浸润着她的心脾,她看着他越走越远,身影越来越小,忽然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是也只是看着自己伸出的手臂兀自的笑了笑,“怎么这么傻呢?”褒姒说了这句话站在原地大哭了出来,就像是个惊慌失措的孩子,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娘?”不知道何时回来的念儿拉了拉褒姒的衣襟,“父王又欺负你了?”
褒姒转向念儿,一把将念儿抱进了自己怀中,一面说着“没有”,一面却将他抱的更紧、哭的更狠了,褒姒的呜咽声充斥着整个琼台殿,这叫念儿也觉得有些惊慌失措,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他只得佯装着大人的模样拍了拍褒姒的头发,“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念儿会保护娘的,任何人都不能欺负娘!”
褒姒深深的吸了口气,哭声越来越小,从激动的情绪中渐渐恢复了平静,她才渐渐的松开了念儿,擦干了自己的眼泪,“郑世子和世子夫人都走了?”
“走了!”念儿点点头,“送出宫了,怕父王和你生气,大家叫我赶紧回来看看,果然……”他的语气有些悻悻,“他总是把你气成这样,我真不懂,娘为什么还要屡屡相求于他?我们便是流落出宫、便是在乡野乞讨,不活在他的庇佑之下,也一样能活的很好,娘在怕什么?”
“我不是怕,”褒姒看着念儿说道,“也没有觉得自己在忍。”
“娘……”念儿一屁股坐在了褒姒的身边,“掘突哥哥将郑伯在晋北的地址给了我,若是我们离宫,还能去投靠郑伯,这后位若是秀秀想要就给她,这太子之位若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想要就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娘何必同他们计较,让自己伤神呢?孩儿带娘离宫,这后位、那太子之位不过是些身外事,不要也罢,只要娘开心,念儿就开心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褒姒看着念儿有些吃惊,不相信一个六岁的孩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念儿看着褒姒也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可知你爹为何很多事都做的绝情绝义吗?”
“因为爹铁石心肠!”念儿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以为出宫流落在外、投靠他人就是本事吗?你以为你在外面活的很好,就能证明自己的本事了吗?你知道这天底下最难的事情是什么吗?”褒姒向念儿发问,却并不是要念儿回答,“是做一个大王,普天之下无人不从的帝王,这太难了,你祖父耗尽一生心血不能得偿所愿,你父亲倾其半生,心中仍然惶恐,他们讲天下江山拱手后人,不是一种恩赐,是一种责任,是一种相信这大周江山能在你手中延续的责任感。你以为他对你、对我强硬尖刻,是因为他是大王,可以肆意凌辱天下的任何人吗?是因为他想用他的坚强来为你我守住一片天,便是有朝一日这天塌了,也有他在撑着……”褒姒说着这些话,泪水再次溢了出来,她咬着自己的下唇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念儿跪在褒姒的面前,一句句的说道,“娘……是我错了,是念儿错了,念儿不懂事,念儿不再同父王争执了还不行吗?你别哭了……”
褒姒抿着唇摇了摇头,神色凄苦,将念儿抱入了怀中,“你父王为了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不惜对宜臼下杀手,可是你以为他心中不痛吗?他刚才生气是因为得知楚侯的军队与申国讲和,当初楚侯曾答应你父王去攻打申国,钳制申国对宜臼的支援,叫宜臼永无夺嫡之力……当日秦伯驻守申国边界,压着申国佯作虎视眈眈,其实是要出兵相助,大王发那么大的脾气,不是因为此时弗了他的心意,是因为此事成为了你的阻碍!今日他得知楚侯可能会息战,虽然看着愤怒,可是其实他也松了口气,宜臼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你的亲哥哥……他下不去手。”
“孩儿不知道……”念儿在褒姒怀中也哭了出来。
“你往日里觉得天下之事,胜券在握,是因为你的父王将这风雨给你挡在了屋外。”褒姒将念儿推开,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慈母多败儿,我没将你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