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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是凌晨四点,我浑浑噩噩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墙壁,目不转睛。
总有这样的一刻,我只想跪地大哭,号啕不止,小心翼翼走完每一步,却偏偏做错了关于他的这道选择题。我恨这个不入戏的对手,明明我们能演一出好戏,有一个happy ending,但他却偏偏要逼我精神分裂满怀阴暗,人物性格复杂到值得捧回一尊奥斯卡奖杯。
还记得他刚爱上我没多久,还在热恋期的时候,多少次他被我的刻薄击倒,捧腹大笑之后说,丫头,你真是朕的开心果。
有时候他也会好奇地问,是什么样的心境,才能让我言辞这样剑走偏锋地刻薄。
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他,这还需要什么样的心境?像我这样的姑娘,胸前无大物,姿色也平平,若爱上一个人,要靠什么让他记得我?美好的姑娘一个眼神一个笑,就令他们神魂颠倒,但我只有仔细揣测,努力令说出的话语一击即中。
我那上进的刻薄,曾经打动过他,此时又变作了双刃剑,在结尾时刺向我。
我就那样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那通电话伤到了我,也刺破了这几天我不肯承认的一个微弱的梦,我轻声说疼,但连四周的空气都通通保持沉默。
我可以追过去破口大骂,或者双膝跪地挽留他。但是,我被我庞大的自尊剥夺了一切反抗的权利,我努力告诉自己,若有一日,他不再爱你,那么你这个人,哭闹也是错,静默也是错,楚楚可怜也是错,生机勃发也是错,你和他在一个地球上同呼吸共命运都是错,或许可以为他死?哈,那更是让他午夜梦回时破口大骂的一个错。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这里,除了留个潇洒背影离开,做什么,都只会呈现出一副漏洞百出的姿态。
我看向身边,恍惚间,觉得那沙发旁,他坐过的痕迹还在,卫生间里,还有他那把备用的牙刷,镜框里,两个人的合影永不过期,笑得那么灿烂。
我知道,世上的某处,一定正在进行着更悲壮的生离死别,但是,此刻的我,一个人,四处皆是回忆,因而处处都在凌迟我,这样的极刑,更可怕。
一直坐到凌晨六点,我洗了个澡,然后出发去公司,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安然无恙。
刚坐下没多久,王小贱也来了,僵硬地看了我一眼,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坐在自己位置上,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开始做与世隔绝状。
我觉得心中的某个地方,憋闷得好像俄罗斯方块快要堵到顶端了。
浑浑噩噩撑过中午,倦意开始一点一滴地侵蚀我的意志,不是困意,而是无边的软弱无力,刚想要跟大老王请个病假的时候,魏依然打来电话,说李可有了一些新想法,要和我谈一谈。他明天要出差,所以只有今天下午有时间。
我只能说好,然后收拾资料准备出发,这时,王小贱突然站起来,提出要和我一起去。
我无比惊讶,不知道他又要怎样用冷暴力折磨我,王小贱揣着一副晚娘脸跟我说,大老王让我和你一起做这单活儿。
我只好一路沉默地协同王小贱,去某个出了名奢华昂贵的SPA会所,见那位时时有新想法的芭比新娘。
李可穿着浴袍,拉着她那位穿着西装好脾气的先生,坐在我们面前,眼睫毛上下翻飞。她拿出一个小本子,开始“哔哔哔哔”语速飞快地说道:“我最近参考了好多资料呢,其实也是做功课了对不对,我替你省了好多事儿哦,黄小姐。”
我愣了一秒钟,然后说:“嘿,谢谢您了。”
“我想要那种,既梦幻又知性的婚礼,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只是一个好运气的女孩,找到了世界上最适合我的人,然后又顺理成章地结了婚,虽然都没错啦,但是你知道吗,哎呀你是女孩子你肯定知道,这样太简单了,对吧,都没有悬念。”
我觉得有人自身后用沙锤猛击了我后脑壳一下,耳畔响起了“嗡”的一声。
我不知道,虽然我是女的,但我不知道这个姑娘在说什么。
“哎呀,就是说,我不希望现场那么平常,那样很容易无聊的,对吧?我希望有悬念一点呢。”
我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你的意思是,让我们雇几个小三儿去闹场?”
李可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她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瞪着她那双无神的大眼睛看着我。魏依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可转移目光,怒视着他。
一直像一幅静物画一样坐在我身旁的王小贱突然出声了:“她是开玩笑的,你继续。”
李可看出了我的态度,于是收回了她那些莫名其妙的小感慨,开始一条一条地朗诵她那个小本子上记着的想法。
“首先,我要我的出场特别有惊喜,音乐我不要《结婚进行曲》,好俗气,大家都用这首曲子,但是我要用的一定也是要跟结婚有关系的曲子哦,不能是中文的,中文歌显得很没有格调,一定要是古典乐。”
我飞速地在纸上记着这位公主的要求,奇怪,自己写出的字忽大忽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我出场的方式也要特别,我想要出其不意的出场方式,大家都猜不到我从哪儿出来的,大家都在找,然后,‘砰’我就出现了,吓大家一跳,但是又要浪漫哦,不能俗气哦。”
把你放进气球里,再放上天,然后一戳,“砰”,掉下来,吓大家一跳,还浪漫。
“啊,我想要一段短片,从我和依然幼儿园时候的样子开始演起,我们那时候天各一方,谁能想到有一天会相遇呢,所以你们要开始找和我的样子相近的幼儿演员、少儿演员,青年时期就由我自己来演好了……”
我的左脑像是被一双大手捏住,不断地往墙上一下一下摔着,刺痛加轰鸣,李可尖利油腻的声音忽远忽近,格外刺耳,我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四周一下子像是失真的默片,又很像小时候那个硕大的、永远充满水蒸气的澡堂。每次去洗澡,我都十分恐慌,站在一片苍茫的水蒸气里,我只想往后躺下去,最后我也只好躺下去。
我感觉到王小贱在拼命地摇着我:“小仙儿,你脸色很不好。”
我努力地出声:“什么?”
“我问你,你是不是中午没吃东西?你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我缓慢地理解了王小贱的问题,然后缓慢地开始搜索问题的答案,是啊,我好像好久没有吃饭了,上一次吃饭,是昨天,还是前天,还是……
在我失去知觉前,我始终都没有想起来这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