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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小时候你常对我说,要我别奢求她对我的关心,可我还是忍不住,这几年她对我好,我就当真的了。”胤禩胡乱地抹掉了脸上的泪水,重新露出坚强的模样,道,“她是我的生母,被生母利用,就当是这辈子,我孝敬她的。”
“八阿哥。”宝云止不住流泪,艰难地说,“您那么好,八阿哥,您那么好,为什么……”
可是宝云说着这话,突然一口气缓不过来,胤禩不知怎么办,七阿哥府里的下人手忙脚乱地过来,又是叫人又是喊大夫,胤禩被推搡在了一旁。不久后,这边府里的人有事自然先想到回自家主子,把站在一旁的八阿哥给忘了,他们跑去找七阿哥时床边空了出来,胤禩坐回了病榻边。
宝云就剩下一口气,可还能辨认出胤禩的手,八阿哥握着她时,紧绷的面容顿时安逸了,她再也睁不开眼睛,只能看到眼珠子在眼皮底下缓缓转动,胤禩双目通红,眼泪在打转,稍稍凑近宝云道:“你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宝云,虽然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我也不算白来人世一遭。”
眼泪从宝云的眼角慢慢滑落,最后几分气色慢慢散开,胤禩感觉到掌心枯瘦的手再没有了力气,他把宝云的手放在她的胸前,手却顺着光滑的丝缎落下来,他再放回去,手还是再一次滑下来,他继续要重复这动作时,七阿哥跟了来,一把拦住了他,狠心道:“胤禩,宝云没了,你别动她了。”
胤禩怔怔地望着再无生息的人,幼年时长春宫里的景象一幕幕回到眼前,他也算是被人真心待过的,他在这世上也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对待他。
“胤禩,宝云既然在我府里,你嫂子会帮她办妥身后事,可毕竟是个奴才,你表现得太伤心,把皇阿玛和太后放在哪里,说出去又是祸端。”七阿哥好心劝道,“之后的事,我就不喊你来了,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
“七哥,你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要把宝云放在你府里,可你还是帮我了,我很感激你。”胤禩慢慢起身,朝他的兄长深深作揖。
七阿哥轻叹,道:“不问你是因为我知道,我们兄弟一场,你从不求我什么,只这一件事,我当然愿意帮你。我是在阿哥所长大的,而你在长春宫并不比我好多少,和你一样,我明白一个忠心的奴才对自己而言多重要,帮你也是成全我自己罢了。宝云在我这儿好好享了几年福,你总算没辜负她,往后就忘了吧,你还有父母祖母,实在不宜悲伤。”
胤禩又深深作揖,之后在七阿哥的劝说下,离开了这里回家中去。但他病中突然到七阿哥府里跑这一趟,外头多少人看着,必然会传出去,好事的人再往七阿哥府里打听,方知道是多年伺候八阿哥的老宫女没了。
畅春园里很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和嫔她们这些年轻的,不了解当年的事,以为不过是个有些情分的老宫女。后来听贵妃说,才知道是当年太皇太后赐给长春宫的宫女,后来为惠妃不容几番虐待,因她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八阿哥,代替了生母养母把八哥抚养长大,八阿哥离宫开衙建府后,就把宝云接了出去放在七阿哥府里。
和嫔她们自然要问,为何不放在八阿哥自己府里,更猜测是不是八福晋为人不好相处,彼时都在瑞景轩里坐着,贵妃和岚琪互相看了眼,贵妃才叹息:“你们看到惠妃如今的下场了?细的不说,就这个宝云,也是当年太皇太后为了监视惠妃而放在长春宫的眼线,据说八阿哥离宫时,宝云不肯走,宁愿留在长春宫被惠妃虐待,因为她怕自己会成为眼线,往后继续监视八阿哥。所以八阿哥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把她安置在七阿哥府里了。”
和嫔和密嫔唏嘘不已,怯然道:“咱们算是有福气的,来得晚,少了很多这种事。”
而宫里像宝云这般,从太皇太后手下出来的人不少,岚琪身边的环春、绿珠和紫玉曾经都是慈宁宫的人,和宝云也算姐妹一场,现下人没了,她们少不得悲伤,岚琪本体贴她们,想安排她们去送一送,环春却道:“真去了,就坏规矩了,娘娘和我们亲厚,可主子奴才还是要明白自己的身份。”
岚琪心里则担心,不知玄烨又要如何看待这件事,会不会近来屡屡斥责八阿哥,为了这件事说他不顾祖母和父母,对一个奴才哀思,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她是真的希望父子间的情意不要继续恶化,万一八阿哥逼急了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如何是好。
果然玄烨也是有分寸的,该计较的事绝不姑息,不值得大动干戈的,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因宝云是皇祖母的人,玄烨一向厚待伺候慈宁宫的奴才,这一次更是出人意料的,说七阿哥和八阿哥对宝云好,就是对太皇太后的敬重,夸赞他们有情有义,更说八阿哥本性不坏,都是被旁人左右才做下错事,传口谕要他好好养病,病愈后重新回朝中当差。
谁也没想到,正担心八阿哥会不会再受斥责时,皇帝却突然转了风向,借宝云的病故,稍稍缓和了父子间的关系,再有太子被释放还了自由,从秋天以来,一直凝聚在皇室的乌云,终于散开了些。一阵阵动荡后,日子已进了腊月,转眼一年就要过去了。皇帝虽喜畅春园,但辞旧迎新时总会回到紫禁城,侍奉太后过年。
原本每一年做的事都一样,但今年因诸多动荡,太后说过年要多做些热闹的事,好让大臣和老百姓都明白,皇家没乱。于是宫内大宴小宴无数,幸而如今和嫔与密嫔能搭把手,许多事都交付给她们去做,岚琪才不至于太忙碌,她自己也知道,体力和精力都不如从前了。
那日皇帝在前头召见各位回京述职的封疆大吏,佟贵妃和太后在后宫招待她们的妻儿,岚琪临出门时,梁总管的徒弟跑来传皇帝的话,说年遐龄的夫人带着女儿进宫了,已经在宁寿宫,要岚琪留心看几眼。
岚琪捏着手指一算,那孩子和念佟一边儿大,照玄烨的计划,明年就该进门了,一想到毓溪明年临盆,心中不免纠结,不知儿子的府里,会不会再起涟漪。
岚琪到宁寿宫时,大臣的夫人们已经就位,见德妃娘娘驾到,纷纷起身相迎,岚琪含笑走过,到太后跟前行礼,之后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不经意地将目光扫向众人,女眷们老老少少各个年纪的都有,可忽然眼前一亮。
但见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坐在席间,一身淡樱褂子,梳着两把头,几朵简单的同色簪花贴在鬓边,脖子里有金项圈,胸前垂一块羊脂玉,似乎是戴了这一件首饰,身上再没有别的装点,反而别致又惹人瞩目。
岚琪正想这是谁家的孩子,看到一旁似她母亲的女人,才认得那是年遐龄的妻子,转而再看那小姑娘,一双明亮透彻的大眼睛,记起来曾经那个小女娃娃,也有这么一双眼睛,真真打小就是美人坯子,十五岁年纪,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
环春递过来擦手的热手巾,一面笑问:“主子看什么呢?”
岚琪稍稍示意了方向,轻声道:“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年家的孩子?”
环春仔细看了几眼,惊讶地说:“长这么大了,真是好漂亮的小姐,咱们小郡主也叫比下去了。”
岚琪却无奈地一笑,想到玄烨从前纳和温宪她们姐妹一般大的妃嫔,如今她的儿子,还要纳和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妾了,而她这个做婆婆的,回头还要劝毓溪放开心胸,身在帝王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毫无说服力。
今日在座的妃嫔,除了长春宫惠妃,悉数到齐,太后说她年纪大了,记不得在座宾客都是哪一家的人,让佟贵妃她们好生记着招待,女眷们便携孩子来向几位娘娘请安,年夫人带着闺女上前时,宜妃在旁哎哟了一声,好不顾忌地说:“这家的小姑娘,今天算是艳压群芳了吧,这是谁家的女孩子,像个小仙女儿似的。”
年夫人忙行礼自报家门,众人方知是湖广总督府的夫人和千金,宜妃哼笑:“若是没记错,还是惠妃娘娘家的亲戚吧,明珠府的小孙女,是不是你儿媳妇?”
年夫人忙道:“正是犬子羹尧的正室。”
宜妃促狭地说:“既然如此,年夫人难得进了宫,不去向惠妃请安吗?”
众人或觉得宜妃过分,暗暗摇头,或乐于看笑话,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偷笑,年夫人则是一脸尴尬,她的女儿在边上,似乎想开口说什么,被年夫人伸手拦住,那孩子就没张嘴。
倒是太后发话说:“惠妃好好的,自然不该轻慢她,你带着闺女去吧,把我赏赐的酒菜送去,问安后再回来继续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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