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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示意环春诸人下去,岚琪独自走进来,不管玄烨怎么着,自己往镜台前坐下,拆下重重的头面,看一眼镜中映出的玄烨说:“倒像是平头百姓家了,丈夫懒懒在榻上躺着,女人里外忙活,等熬成了黄脸婆,就让年轻的来伺候。”
玄烨含笑看她:“这话本子你是看不得了,尽学这些粗话。”可看到岚琪一把簪子勾在青丝间拿不下来,赶紧过来小心翼翼给她摘了,心疼地说,“你怎么用劲乱扯,好好的头发都扯掉了,这样好的头发反而不晓得珍惜。”
岚琪拿梳子抿好发鬓,笑道:“还真不敢让您看,怕瞧见里头有白发。”
玄烨笑:“我已经生了白发,你也赶紧生出来,咱们一齐白头到老。”但又问,“大白天的怎么拆了头面,一会儿不见人了?”
岚琪疲倦地说:“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涨得难受极了,原本一时半会儿没事了,偏偏您突然跑来,连带我们永和宫的下人都不能歇息,眼瞧着太后千秋将至,一刻都不能松懈。”
玄烨伸手给她揉揉脑袋,说他不烦底下人就烦岚琪一个,镜子里两人脸上都是暖暖的笑容,直将岁月的痕迹都抹去。皇帝怕她神经紧张,若白天睡了夜里怕更睡不好,腻歪一阵子到底没让她打瞌睡,让环春搬来棋盘在明窗下坐着对弈,难得过一把棋瘾,岚琪倒也渐渐精神,正全神贯注与玄烨酣战,皇帝突然说:“朕都忘了,来是要告诉你,儿子办了件不错的差事。”
岚琪一愣,太子奏折作假的事,两人已经说清楚,玄烨要她别再记在心上,这会儿又提起儿子来,不知做了什么好事让他脸上能有笑容。玄烨说是山西巡抚被弹劾的事,让胤禛理清那边与在京官员的关系,这孩子不声不响地不知几时结下的人脉人缘,三天内就查得几乎差不了,已是十分器用。
岚琪听着,不禁笑:“听着皇上的意思,像是这事儿您心里有底了,故意让胤禛去查的?”
玄烨颔首:“他一向不结交权贵,朕怕他太孤立,这次看来他不至于如此,大概只是低调些。”
岚琪心里高兴,不免玩笑:“您什么都对臣妾讲,不怕臣妾溺爱孩子,转身就告诉他,让他往后多长一个心眼儿听您说话?”
皇帝很不屑地睨她一眼,悠悠摆下一颗棋子,口中问:“你敢?”
“那臣妾也是……”岚琪想长几分气焰,可到底是弱气,只敢捧着脸笑,“不敢又不丢脸。”
此时环春捧着匣子从外头进来,交给主子说是瑛福晋送进来的,又一面禀告:“五公主派人送话进来,说留两位妹妹在府里玩两天,她会小心看顾好不让她们闯祸,娘娘这几日忙碌又辛苦,公主帮不上忙,替您照顾几天妹妹总是行的。”
岚琪稍稍打开匣子,倏地又关上了,嘴里嗔怪道:“她哪儿是帮我照顾小宸儿她们,就是带着妹妹好玩罢了。”
玄烨示意岚琪该落子了,顺口问:“匣子里什么东西,你慌慌张张的。”
岚琪忙塞给环春让她收好,敷衍说是女人家用的东西,可是玄烨一直拿眼神盯着她“问”,岚琪心虚又不好意思,竟莫名其妙生气了,责怪环春多事没眼色,又把她叫来把匣子翻出来交给皇上过目。
玄烨莫名其妙地打开匣子,过眼就是一惊,伸手想去拿,但合上了盖子问:“哪儿来的?”
岚琪竟是急道:“我自己的,是干干净净的。”
玄烨摇头:“你哪里攒得下这么多钱?胤禛温宪两次成亲,你没少花银子,而且这都是新的。”
原来那匣子里,厚厚一摞崭新的银票,玄烨没数,过眼就知道不会少,岚琪的年例有限,自己虽总赏她些,也不能有这么多。见岚琪伸手要拿回去,他沉色往边上一搁,竟是严肃地说:“你好好说,哪儿来这些银子。”
见皇帝这么顶真,岚琪非但不害怕,反而生气了,气呼呼起身跑开,玄烨还以为她胆大包天该甩脸色,结果人家很快又跑回来,塞给他账本说:“皇上要是愿意算,臣妾让环春拿算盘来,您对一对就是。这里头有臣妾的年例,有您和太后的赏赐,还有过年过节儿女嫁娶收的礼钱,最最大一笔就是太皇太后留给臣妾的,也是要分给孩子们将来开衙建府用。您几时见臣妾与外臣有往来?除了阿灵阿这个妹夫,或是大宴上的场面话,臣妾就没和外人多说过一句话。”
见岚琪说得信誓旦旦,玄烨觉得好笑,但还是奇怪为什么都是新票子,岚琪才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攒旧的怕放着被蛀坏了,臣妾让岚瑛去兑换新的送来。”说着瞪环春,“你几时不好拿给我看,一定是存心的。”
环春憋着笑已经十分吃力,被主子这一说,噗嗤就笑出声,生怕御前失仪,福了福身就跑出去,岚琪则朝玄烨伸手:“皇上还给臣妾吧。”
玄烨摸着那匣子,迷茫地看着岚琪:“朕以为你只是比较喜欢攒钱,没想到你那么能攒钱,皇祖母留给你很多吗?”
岚琪的神情反而有些黯然,大概是想念老人家了,垂着脑袋说:“太皇太后留给臣妾的,除了已经给胤禛和温宪的,其他都还没动过,臣妾舍不得动。再者那些收来的礼钱,早晚也要还的,皇上以为后宫有多了不起,日子一样过,人情一样往来。”
玄烨却苦笑:“朕不懂你们这些人情往来,可是却羡慕你。国库里的银子总是攒不起来,每年都有无数花银子的地方,朕年轻时立下的宏远大多实现了,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做皇帝还就要钻在钱眼里,什么民生国防,什么河工漕运,说到底就是有没有钱,有银子什么都好办。”
他说着,把匣子还给岚琪,笑道:“藏好了,回头不见了,你可要把永和宫的屋顶都掀翻了。”
岚琪将匣子和账本都抱满怀,护着稀世珍宝一般,反而贼兮兮献宝似的说:“皇上不数数有多少?”
玄烨瞪她:“若是数了,朕会嫉妒你的,朕可没这么多银子,你再嘚瑟,朕可就没收了。”
话音落,眼前的人立时跑得没了影儿,隐隐听见环春的笑声,主仆俩不知说什么,岚琪很快又跑回来,乐滋滋地在对面坐下,但这一搅和棋下到哪一步都不记得了,睁大眼睛费心回忆,玄烨却正经问她:“儿子们若问你伸手,你给不给?”
岚琪头也不抬地说:“臣妾贴补是有限的,您真以为随便就给他在家里凿个溪流小河?该给的都给了,这些不能动,平日赏些零花钱给孙子孙女那是疼孩子。”
玄烨道:“他若要办大事,手里周转不开来问你呢?”
岚琪见皇帝面色严肃,才晓得是正经说话,收敛了笑意,认真地说:“太皇太后说过,真出了大事就了不得了,臣妾再给他们砸银子下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那时候要先跟您商量。”
玄烨轻轻一叹:“皇祖母深谋远虑,朕没有她那样宽广的胸怀和智慧,而她只是一介女流,朕就更加惭愧。”
岚琪却笑:“可您是太皇太后一生最大的骄傲。”
玄烨摇头:“朕却没能像皇祖母培养朕这般,也培养出好的皇子来继承江山。”
岚琪不便接茬这些话,低头看着棋局不言语,今日她是执黑子,可不论白子黑子,从来就没能赢过皇帝。
原本欢愉的气氛,莫名变得沉重起来,玄烨本来高高兴兴来歇半天,结果扯上国库税银扯上教养子嗣,一盘棋停在那里不能继续,岚琪已经落下一颗黑子,玄烨却不动了。
“高兴过后,沉重的心思会更重,可见逃避总不是办法,怪不得朕沉湎于日以继夜的操心国事,因为解决一件是一件,躲在你这里,到头来还是要面对一切。”玄烨放下了棋子,疲倦地说,“罢了,朕回去了。”
岚琪起身给他穿靴子,抬头见他真是一脸不高兴,心里不愿他离开,更不愿他带着一肚子不悦离开,挽着胳膊一路送到门前,眼看着外头嚷嚷预备轿子,她终于开口说:“若是这样走了,臣妾夜里真要睡不着的,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玄烨愁眉不展,无奈地望着她:“朕也不晓得哪儿不得劲。”
岚琪轻声问:“要怎么才能开心些。”眼中满满是不舍得,竟是道,“臣妾把攒下的银子分给您一半。”
玄烨苦笑:“你在哄孩子呢。”
岚琪连连摇头,却是道:“只要你高兴,怎么都行。”
“那就陪朕出去走走,咱们到慈宁宫去走走,朕大概是想念皇祖母了。”玄烨不愿岚琪忧心忡忡,终究没舍得撂下她,两人便一道弃了轿子步行往慈宁宫去。
原本散步说说闲话,心情渐渐舒畅,半道上却看到太子妃带人从路旁横穿出来,她乍见这边帝妃同行,吓得脸色苍白,慌张地行礼问安,试探着问:“皇阿玛和德妃娘娘,这是要往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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