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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顾倾砚约在一家低调内敛的会所见面。
他还是那斯文雅致的模样,脸上微微笑着,不过,他眼里那丝藏得很深的伤感,还是被我发现了。
我蓦然记起,霍助理在年前,就再度离开了深圳。
又是离开。
我不知道霍助理离开的真正缘由,但是,不管怎样的理由,都大抵逃不过对爱的绝望。若不是对爱绝望,谁愿意离开自己深爱的人。
从小乔处我得知,霍助理其实也是深深爱着顾倾砚的,但是,爱着这样一个聪明绝顶却又极度变态的人,大概是件很可怕很没安全感的事。所以,她宁愿选择离开,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慢慢舔着自己的伤口,慢慢复原。
爱就是这样,能给人带来极致的乐,也能带来极致的伤。
我看着顾倾砚,这一刻,竟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颜小姐,好久没见。”顾倾砚一如既往的开场白,绅士风度无懈可击。
“顾先生,好久不见。”我亦礼貌的微微欠身。
“今天居然有雅兴出来坐坐?”
“当然,开春了,春光正好。”
“哦。”他抬眸看看落地玻璃外茵茵的草地,说,“确是美景,不过,如此美景,颜小姐约我出来共赏,实在是辜负啊。”
“顾先生说笑了。”我淡淡应着,并不想继续这虚与委蛇的客套。
顾倾砚看着我。他的眼睛细长,认真看人的时候,有种冷冽的光。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说出此行的目的。
我亦不想再绕圈子,在面对顾倾砚这种过份聪明的人时,实话实说是最好的方式。
我把手里打印出来的那篇论文推给他。
他随便一瞟,说:“一两年前的玩意了,颜小姐竟有这份雅兴?”
“一两年了吗?我却是今天才看到。”我说。想不到这篇论文,竟成文这么久。也是,稍微新潮一点的理论,大抵不会第一时间在公众的平台发布。
“哦,想要点评点评?”
“哪敢,我没这份学识。”
“那是……”
“顾先生这个研究成果,可曾以人做过实验?”
“人可不是小白鼠。”顾倾砚眼睛微微眯着,“何况,不管哪个国家的法律,都不允许不成熟的技术,用到临床上去。”
“法律是法律。”我说,“顾先生听说是某家神秘医院的脑科顾问,而据我所知,那家医院,却是常把一些尖端的科研理论用到临床。”
“是吗?看来颜小姐知道不少。”
“因为我的丈夫,碰巧在那个医院动过手术。”
“你是说穆先生。”
“正是。”
“那他是幸也是不幸了。”
“哦?”
“被那家医院收治的病人,一般不会是普通病人,从这方面讲,穆先生想必病情严重,自是不幸了;但是,从另一方面讲,那家医院,汇集了全世界各个医学领域的顶尖人才,穆先生能得诊治,自是幸运了。”
“那我要感谢顾先生了。”
“怎讲?”
“因为为子谦做手术的,正是顾先生。”
“我却没有这个印象。”
“他是以Tanner的身份被收治的。”
“Tanner?”顾倾砚微微皱眉,终是摇了摇头,说,“我还是没这个印象。”
“顾先生,明人不说暗话,何必和我兜圈子呢?”
“我自拿手术刀以来,被我动过手术的人,成百上千,哪能记住那么多。”
“但这个人,你却是无论如何会记住,因为若不是你,他肯定进不了那家医院。”我想起俞瑾说的,当时是一个邻居发现穆子谦发病,然后推荐他们去那家医院,然后很轻易就进去了。可当我真正了解那家医院后,才发现,若没有关系,想要进去,不会比登天容易多少。
“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有点印象。”顾倾砚笑,“差不多一年前,我还真在那家医院,为一个男人动过脑科手术,而那个男人,还真是我引荐进去的。”
“然后,你是不是顺便把那个男人,当成了实验室的小白鼠?”
“此话怎讲?”
“难道不是?”我指指那篇论文,“如此大好机会,与公与私,你都不应该放过。”
顾倾砚扬声一笑。
“颜小姐,难怪这么久以来,你但凡和我过招,都是以失败收场。上一个回合,若不是周渔,你怕是到现在,还不能见到穆子谦一面。”
“你终于肯承认了?”
“承认什么?承认穆子谦失踪,和我有关?不,我一向喜欢用脑,不喜欢动手,费力气的事,我一般不做。”
“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穆子谦失踪,和我全无瓜葛。”
“即便他的失踪和你全无瓜葛,他的手术,可是你做的不假。”我淡淡的问,努力不让他近乎蔑视的笑容,牵扯了心神。
“当然是我,那样复杂的手术,这个世上,除了我,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做。”顾倾砚微微仰起下巴,脸上有几分俾倪。
“你不妨说详细一点。”
“也好。”他笑得更恣意,“我告诉你,你不要心疼,你丈夫在我为他做手术之前,整个人,已处在一种半失控状态。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脑子里控制情感的神经,被蠢笨的医生伤得不堪入目。日复一日,一旦神经全部坏死,他不仅不知道自己是谁,他甚至无法自己的一举一动,也就是说,他会疯掉。”
“不是你把他弄成那样的?”我听到这里,心揪成一团。
“你说呢?”他冷冷的问。
我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心跳不那么快,说:“应该不是你,如果是你,犯不着费两次功夫。”
“是了,稍稍恢复点理智了。”他依旧是冷冷的口气。
“那么,是俞瑾了?”
“是不是她我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我相信也不是她,不过,总和她脱不了干系就是了。”我记起当时问俞瑾是谁帮的她时,她尖叫着说,是她一己之力,想必,那时,真有人帮了他,而这个人是谁,随着俞瑾的死,大概会成为一个永久的迷。
“颜小姐,你知不知道,俞瑾的丈夫,也就是你说的Tanner,他养父母皆是医生,他学了三年的医,后来大概是因为对医学不感兴趣,才改学工商管理,从而走上职业经理人的职场之路。”
“你是说……”我不敢想下去。
“我在这个世上,最相信的一件事,便是人性里的黑暗因子,只要你去激发,很少有人会不显出原形,肮脏、丑陋、贪婪、无耻……不一而足。”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去激发?人毕竟有廉耻之心,受道德约束,哪怕是禽兽,也是衣冠楚楚的禽兽,你又何必逼得这禽兽,剥去那遮羞耻的衣裳。”我这句话,在心头翻了一遍,终还是没说出去。我心里升起一股乏力感,我想,或许,我在顾倾砚的激发下,亦显出了那丑陋贪婪的原形,否则,我又何以会去找小乔?
我找了小乔,我亦没能留住我的穆子谦。
“我们还是说回手术的事。”我不敢继续深想,人之初,性本恶还是性本善,一直是个有争议的问题,一个人坚持哪个论点,取决于他的价值观。
“也好。”顾倾砚从善如流的应道,他的眼睛看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似在回想当日之事。
“我记得那时刚好在那家医院参加研讨会。研讨会后,前台转给我一个电话,说是有个朋友要见我。而那个所谓的朋友,便是俞瑾,她来见我,便是要求我给穆子谦手术。你能想象那是个什么手术吗?”
“她自然是要你修复子谦的神经。”
“不错,不过,这只是其一。”
“其二呢?”
“其二,”顾倾砚带着温和的笑,像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她手里,当时也拿了一份这样的资料。”
“什么?”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她要求我做什么?”
“你,”我漠然的看着他,“俞瑾已经死了,你无论怎么说,都死无对证。”
“这便是你失败的根源了。”顾倾砚不以为然的样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根本不了解我,所以才会屡战屡败。”
“我最是了解你,你什么变态的事都能做出来。”
“错。你别忘了,我是最好的医生,能成为最好的医生,第一点就是有最好的职业道德,在神圣的手术台上,我只是一个医生,一场手术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只根据病人的情况进行判断,从不会带上个人情感。”
“你的意思,你并没有在子谦脑子里面动什么手脚。”
“当然。”
“你修复了他的神经?”
“他的神经损伤如此严重,要修复谈何容易。我不过是尽力而为,减少他发作的痛苦而已。要是修复了,他自然记起你,又怎会因一个俞瑾之死,就弃你而去。别忘了,你们当初的爱情,可是轰轰烈烈,眼中只有彼此,他人全不相干。”顾倾砚带着薄薄的讥讽。
我微微垂了眸,在心里揣度顾倾砚的话能信几分。大概是全能信的吧,只是我的这份信,和他的职业道德无关,我不过是信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一个聪明的人,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在我这个他的所谓手下败将面前,有种自然的优越感,甚而不屑于撒谎;这样一个聪明的人,不会如此嚣张的擅自在一个病人脑里放什么芯片。毕竟,这种还处在理论阶段的东西,在还没被批准临床应用前,若是拿人做实验,一旦传出去,就是医学界最大的丑闻,足矣断送他的从医生涯。
他没这么傻。
那么,真是俞瑾要这样做了。
那个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的女人,她在这份爱情里,到底走火入魔到一个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