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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倾砚?”俞瑾微微低着头,似在咀嚼这个人名。可是,过了一会,她又摇着头,说:“我并不知道他是谁,我们见过两次面,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现在,连他的面容都想不真切。”
“你连名字都不知道,你就信了?”
“是,我就信了,因为他的话,于我,就像救命的稻草。”
我抿抿唇,溺水的人,于绝望时得到一根稻草,便总是把它当希望啊。
“我还记得那是你们刚结婚时,一次我和子谦出一个短差回来,他说,他准备去度蜜月了,要去很长的时间。他说,我可以趁这段时间,梳理一下自己的情感,另找一份工作。他这样说,是委婉的下逐客令了。我觉得他真是残忍,我已经什么都不求了,只求守在他的身边,能闻到他的气息,能看到他的容颜,可是,他竟连这个都要剥夺,他真是残忍。我记得那天,我一个人去酒吧,喝得酩酊大醉,竟昏昏沉沉在酒吧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却是在酒店的房间里,房里坐了一个斯文的男人。他白白净净的,笑起来很温和,他说,女孩子喝醉可不好,不仅伤身,还容易失身。我在他话的暗示里摸摸自己的身子,衣服完整,想必没有失身。其实,那时的我,对失身不失身压根就不在意了,如果你的处子之身,注定无法给你最爱的人,那无论谁拿去,又有什么要紧?男人的笑是温和的,语气也是温和的,他的眼神,看起来也是温和的。他见我一脸无谓,说,女孩子啊,不管遇到什么,还是要爱惜自己。我或许是觉得他温和,也或许是觉得他是陌生人,更或许是,宿醉后我的神经还是糊涂的……总之,我也说不上到底是哪个理由,竟莫名就把他当作了倾诉的对象,我哭着说我无望的单相思,我说失去了至爱的人,越爱惜自己,不过是在这尘世里受更久的苦楚。他安静的听完,微笑着说我并没有失去,而是我放弃了争取。我被他这句话击中了心,可却不知道要如何去争取。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他认识的一个人,失去了记忆,忘记了最初的爱人,现在正以一个全新的身份生活着,有了全新的生活,全新的爱情。(资凤翔的故事,详见《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他说他是一个脑科医生,对人的大脑构造,熟悉得如自己的手指头。他说,人类的情感,其实都是由大脑里的某个区域控制的,一旦切断控制那个区域的神经,那过去的情感,便会是一片空白。我怔怔听着他的话,似明白的,又似不明白的。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我觉得我眼前打开了一扇窗,虽然这扇窗只打开了一点缝,但窗外的光线,还是隐隐透了进来。而那光线,便是那茫茫的希望,哪怕并不分明,可终归也是希望了。”
我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俞瑾,就因为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的暗示,就因为她所谓的茫茫希望,她就这样走火入魔了,她把自己号称最爱的人,带到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境地,到底是因为她已经爱到无法自拔?还是因为她本性里的黑暗,骨子里的自私?我努力把自己摆到她那样的境地,反复问自己,我会这样做吗?我会这么做吗?我想,如果我是她,我或许心动,但是,我绝对不会行动。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上,谁也没有权利,去擅改别人的人生轨迹——哪怕你再爱他。
“这么说来,子谦的失踪,便是你所为了?”我问,曾经,我们以为是顾倾砚,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才会让俞瑾就这样轻轻松松逃脱我们的视线。
“不错,是我。我想让他如那个男人说的一样,忘记过去,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开始全新的生活,全新的爱情。”俞瑾唇边泛起一丝笑,那是希翼的笑,那是沉浸在某个幻境里特有的笑。
“你为了这个全新的身份,甚至不惜……”我心头浮起自己之前的推测。
“让我来说。”俞瑾打断我的话,唇边的笑渐渐转为苦涩,“你或许已经猜到了,但是,请还是让我来说,我想自己把这个过程说出来,说出来后,我会不会轻松一点?我希望能轻松一点,因为这一年多来,我背的这份债,越来越重,重到我已经承受不起。所以,我希望亲口把它说出来,换得轻松,哪怕是片刻轻松。”
我挺挺腰,深深呼一口气,我虽然已经坐得够直,但我却知道,俞瑾要说的,也会让我觉得太重。
“我原本发愁要如何给子谦弄一个身份。他要个干净的,没有任何牵绊的身份。我在各大交友网站流连,我的目标是个没有什么社交关系的人。大概是老天看我爱得太苦,所以便开了眼。很快,一个叫Tanner的男人便进入了我的眼。他是从小被从中国孤儿院领养的孩子,在美国长大,养父母已先后过世,有一个同样被领养的黑人姐姐,不过已经找到亲人,回到她自己的国家,彼此几乎没了来往。大概是看姐姐找到亲人,他便也想到中国来碰碰运气。我们交换了照片,他的身高,体重,都和子谦不相上下,这是上天为我特意安排好的,我们两个,自在网上相识,便聊得火热,很快发展为热恋。我去了美国,然后两人结婚,然后,他辞掉那边的工作,和所有朋友同事告别,准备来中国,和我一起,开始新的生活。他不知道,迎接他的,不是新生,而是死亡。”死亡两个字,仿佛带着一种腐朽的气息,从俞瑾嘴里吐出来。
我心里一震。
“你杀了他?”
“是,我杀了他。”这几个字,艰难的从俞瑾喉咙里滚出来,沉沉的,轰着人的耳膜。
“你何必这样?你可以找到其他的方式,让他失去Tanner的身份,他不一定要死。”
“不,他一定要死。我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一步,我就不能再让事情出任何一点差错。任何一丝心软,都有可能毁掉我即将谋划而来的幸福。所以,Tanner一定要死,因为他要以穆子谦的身份死去。只有他死了,穆子谦就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这世上,就只有一个Tanner,我爱的Tanner,爱我的Tanner。”
“你打算李代桃僵?”
“不错。我打算李代桃僵”
“以一己之力?”
“不然,你以为,还会有人帮我?”
“当然得有人帮你,否则,就凭一具尸体,就凭尸体旁的那些信物,你以为就能让警察信以为真?”我悲哀的看着俞瑾。她是真的不知道,她成了别人布局里的一颗棋子,一颗惨烈的棋子,这颗棋子,最终的结局,不是丢弃不用,而是粉身碎骨。
她杀人了!
“说吧,说你是如何骗了子谦,又如何让子谦失去记忆;说你是如何杀了Tanner,又如何让Tanner李代桃僵。俞瑾,你的罪,只怕是,非死不足以赎。”我冷冷的看着她,这个疯了的女人。她不死,无以偿我和子谦这一年来受的分离之苦,无以慰Tanner那冤死的魂。
“我当然要说,我也当然要死。我这次回国,就没打算要继续活下去。可是,我却不是要赎我的罪,我是已经绝望,已经对爱绝望。”俞瑾近乎凄呛的说。她的声音,愈发低沉,低得我都快听不清了。
“我和Tanner回国,先住在广州。然后,我耐心的等着蜜月归来的子谦。在他回深的第一天,我约他在一家度假山庄见面,我们约在车上,我在饮料里搀了安眠药,致他昏睡,然后,把他转移到事先准备好的房子里。在那里,他接受了简易的手术,等手术醒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么容易?”我不相信,俞瑾的诉说太过简单,似在刻意隐瞒什么。
“当然容易。”俞瑾嘴一咧,似想笑,却终究没有笑出来,“其实我也不敢相信,我原以为,忘掉一个人,会是十分十分的难。否则,我也不会不管如何努力,都无法忘掉子谦。但是,人脑是一个那么脆弱的东西,只要一个小小的手术,就会切掉生命里至关重要的牵连。”
“谁帮的你?”我问。
“没谁帮我。”
“俞瑾,事到如今,你还顾虑什么?如果没人帮你,在度假山庄,为什么刚好会在子谦去了那时停电?如果没人帮你,谁给子谦手术?如果没谁帮你,Tanner的DNA鉴定,又如何会和穆父的匹配?”
“没谁帮我,我以一己之力,就完成了这些。爱的力量是无穷的,它能完成一切不可能的任务。”
“俞瑾……”
“你不要再问我,我再问我,我也是这个答案。”俞瑾忽然神经质的捂住耳朵,原本低沉的声音,竟尖利起来。
她似乎在失控的边缘。
我没再出声,我只是安静的看着她,我要等着她冷静下来。只有冷静下来,她才有可能继续她的故事。
她的故事,还没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