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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洛怯问务起道:“务大哥怎么和这帮鞑子打上了?”务起微微一笑,道:“你此番能帮我,杀了这么多蒙古人,又口口声声地称他们为鞑子,这番作派,倒真不像一个小镖师,倒像是个反元之人。”乔洛怯讪讪一笑,怜玉道:“我乔大哥素来有英雄气,这和他做什么的无关!他们总镖头也让他遇事忍耐,可他见了这些鞑子怎么忍得住?好在,他们总镖头也不怪他。”怜玉向乔洛怯使了使眼色,乔洛怯忙道:“她说得对。”那务起叹道:“说来今日要不是有乔兄弟相助,恐怕我就被这帮狗鞑子鹰爪给杀死了,那可叫死得冤!”他的伤口又疼起来,他恨恨地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我看到这些鞑子就来气,非要与他们打上一番不可!本以为自己可以打过他们的,可没想到这帮人也有两手,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显是在慨叹自己廉颇老矣。
乔洛怯将务起扶上了他自己的马,自己在他后面扶着他,而怜玉自己骑那匹红马。她问乔洛怯道:“我们不埋了这帮蒙古人么?”务起道:“有什么好埋的!这些人作恶多端,死无葬身才对!”怜玉吐吐舌头,不再说话。三人两骑缓缓离去。
为了照顾务起的伤,乔洛怯故意行得很慢。行到深夜,大道旁只有几片稀疏的小林子,林中的树却已茁茂。不远处,在一个偏僻角落里,有一个茅草房,乔洛怯道:“务大哥的伤必须好好包扎一下,我们且到那里歇息一晚。”怜玉道:“我看啊,还不如连夜赶路,让他早点看到他的娇妻,让他的娇妻来伺候他不就得了。”那务起听这话说得不敬,横了怜玉一眼,怜玉看到,心中有气,乔洛怯道:“那怎么行!你也是受过伤的人,你受伤了还想继续赶路么?”怜玉听了这话,忽地想起芙蓉客栈那夜,自己与他初尝男女欢爱,心中柔情忽动,不禁心软,又加之乔洛怯这话说得实在让人无法狡辩,她只得哼了一声,自顾自地骑马向前跑去。
夜已深深,半些儿月光也瞧不见。三人拴了马,来到这茅草房中,简单收拾了一下。乔洛怯将茅草铺到一处木榻上,将务起扶过去躺下。他道:“务大哥,我去烧些热水来,待会儿好给你处理伤口。”务起点头,乔洛怯和怜玉自去里屋生火。
两人蹲在一个破旧的灶台前,怜玉噘着嘴生火,乔洛怯笑道:“怎么了?”“噌”地一下,火苗蹿出,点燃了茅草,将怜玉的眉眼照亮。乔洛怯看到火光中的怜玉清秀异常,即使微蹙着秀眉,也带着娇媚可爱的灵韵。他轻轻握住怜玉的手,怜玉微微挣脱了开,乔洛怯轻笑道:“没想到我的小怜玉这般好看。”怜玉道:“平时你没见过?这时候又说什么媚俗话来讨好我!”乔洛怯“唔”了一声,轻声道:“在暗处看你和在火光下看你肯定不一样啊!”怜玉何等聪慧,他这般一说,她登时就知道了他是什么意思,立时小脸儿就红了,俏目含怒道:“你别说这些没用的。”
这屋里有口大缸,虽然废弃了,可里面还是有少许清水,怜玉便烧上了水。乔洛怯又去握怜玉的手,怜玉还是挣开了,乔洛怯笑道:“我知道我的怜玉为什么不高兴了。”怜玉没答,乔洛怯悄声说:“你是因为今天晚上不能……”乔洛怯没等说完,怜玉就一拳挥过去,羞红着脸道:“你也太没正经了!”这一拳被乔洛怯牢牢抓住,怜玉挣脱不得,只得别转过头来不看他,娇怒在容,却别有一番媚丽的温柔。乔洛怯握着她的手,慢慢凑上前来,怜玉轻轻退了几步,可她后面是放在角落里的一堆茅草,她退无可退,而乔洛怯的气息在慢慢蔓延过来,一双深情的桃花目里好像有月河星海在缓而流动。
乔洛怯轻轻吻了吻怜玉的唇,低声道:“务大哥人还是不错的,他是玄门帮,我是厓海会,我们做的是一样的勾当。”他搂住怜玉的腰,将脸贴过去,压声道:“别生气了!”怜玉在他怀里,左右都逃不得,一听他这话,心中倒一宽慰,眼见着他凑上前,怜玉将头微微别转,轻轻羞赧地笑了一下,乔洛怯见她笑了,轻轻拿额头顶一下她的额头,怜玉笑着将头别开,乔洛怯就又笑着碰了一下她的秀额,还亲了一下她的额角。
火苗跳跃着,映着两人的面容,二人一番柔情蜜意,只觉得这小小的屋中,竟充斥着无尽的安宁喜乐!怜玉笑着轻轻推开他,泠泠的清波在乔洛怯脸上滚了滚,转成千重妩媚,万般柔情。她轻轻“哼”了一声,乔洛怯问道:“怎么了?”怜玉道:“我就是不喜那人,一副瞧不起女子的样子,哼,要是没有女子,哪有他来!要不是你啊,哼……”乔洛怯道:“你便要怎地?”怜玉道:“要不是你,我非放火烧他,吓吓他不可,看他还是不是这般倨傲!”乔洛怯听了这话,脸色一黑,道:“你怎可放火烧他!这也太过残忍!”怜玉笑了一下,道:“我说着玩的,再说了,有你在,我也有这心没这胆了。”乔洛怯哼了一声,道:“有这心也不行!”怜玉不忿道:“我有这心也不成?好啊,那你看看我这小女子有没有这胆罢!”她说这话是在和乔洛怯抬杠,别说她没这胆,就算是有,她也不可能有放火烧那务起的心思。当下乔洛怯听了,知道怜玉是在逞口舌之快,也不理她,正巧这时那水烧开了,他便将水倒在一个盆子里,灭了身后的火,端水出去准备给务起处理伤口。
乔洛怯给务起处理了一下手臂和腿上的伤口,然后务起脱光上身,乔洛怯发觉这务起身上除了有几处刀伤之外,竟有几处微小划痕发青。乔洛怯道:“不好,务大哥,你中了鞑子兵器上的毒了。”务起一看,心头一冷,喃喃道:“我说身上怎么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原来那鞑子的暗器上有毒!这伤口不疼不痒,倒是有点发麻。”乔洛怯皱起眉头,道:“解药肯定在那些鞑子身上,我现在便回去取!”务起连忙道:“兄弟,那些鞑子没有被埋,现在估计已经被官府的人知道了,你这般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乔洛怯道:“不碍事的,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是我杀的人,总要回去看看,碰碰运气,要不你这毒怎么办!”说着不等务起再劝,便起身出了门。怜玉连忙追出来,出了门便一把拉住乔洛怯,轻声斥道:“乔大哥,你做事太过鲁莽,这是我最担心的,凡事不问青红皂白,不筹划个清楚,便由着自己性子来!你这样迟早会铸成大错!”乔洛怯道:“怜玉,你且放心罢!有这红马,我打个来回也用不了多久。”怜玉哼道:“你说你用不了多久,万一你迷路了,找不到那地方了呢?万一那些死人已经被埋了,鞑子兵埋伏好就等你过去了呢?”乔洛怯道:“你也考虑得太多了!那地方那般偏僻,哪能那么快就被鞑子兵发现了!”他拍拍怜玉的肩头,轻声道:“我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要和务大哥争闲气啊!”他翻身上了红马,那马一声长嘶,便向来路绝尘而去。
怜玉沉沉叹了口气,仰头望天,只见夜色墨染,星月了无踪影。回到茅草房中,她看见了务起,心头不禁想:若是没有你,我乔大哥也不会冒这么大危险出去找解药。可想归想,她还是问务起道:“务起大哥,你觉得怎样了?要不要喝些水?”那务起摇摇头,道:“不劳你了。”怜玉便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沉默了半晌,她终觉无聊,想着务起中毒,乔洛怯取解药还得等一会儿,她莫不如去林子里采些草来先缓缓那务起伤口上的毒性,于是她道:“务起大哥,我出去给你采些草来先祛祛毒。”务起道:“这么晚了,你就别出去乱走了。”怜玉道:“不妨,我就到那林子里采草。这么晚了,林子里总不会还有人罢!我也走不远!你放心好了。”说罢,她便走出门外,径直往那林子里去了。
怜玉虽然知道药草能祛毒,可也究竟不知道这药草长什么样子,她进了黑漆漆的林子,也不敢走太远,近处的草都是些刚出来一茬的野草,想来也并无祛毒作用,怜玉便没采。她转悠了一圈又一圈,忽地走得累了,便斜倚在一块大青石上。她抹抹脸上的汗,晚风袭来,一阵凉意。她蓦地想起了阮惜芷,一想到马上要和小姐见面了,她心头不禁一阵高兴,又想着一定要把乔洛愚也钟情于小姐的事情告诉小姐!
这般想着,不觉已过良久。忽然,怜玉只觉不对,她轻嗅了嗅,空气中竟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味!她只以为是林子着火,忙忙地往外冲,待得冲将出来,只发觉这林子没着火,可眼前之景,却惊得这怜玉花容失色,玉容惨淡,想叫得声苦,也已是半点声音发不出来!
只见前方火舌化身赤龙,已然冲上天际,暗夜被无尽的火光照得白昼一般,却是这茅草房子湮在这大火之中,已被烧得看不出个形状!四周烟烬纷飞,这茅草遇到大火,便宛如纸上泼了水,层层蔓延重重包围,不带半点商量。怜玉奔至近前,望着这大火,想张嘴呼喊一声务起,可喉咙发哑,啊呀了几声愣是说不出来话。
务起走不了,他定是已被烧死在这房子中了!怜玉一阵晕眩,险些站不稳,她以手抚额,不由得喃喃道:“谁放的火?谁放的火?”
她站在这漫天大火前,心中道:“难不成是有蒙古鞑子没有被乔大哥杀死,一路尾随而来,伺机下手杀了务起?”
这怜玉猜得半分不错,原来那些蒙古鞑子中确实有一人没有被乔洛怯杀死,而只是受了剑伤,那人待得他们走远后,乘着自己的马一路尾随着三人,伺机报仇。他看到他们进了茅草房后,便在旁边躲了起来。后来乔洛怯走了,怜玉也进了林子,他便悄悄出来放了这把火。他身负剑伤,生怕一会儿乔洛怯回来,于是放了这把火,确认务起逃不出来后,他便策马逃之夭夭了。
此时漫天的大火耀得夜空一片白光,四周竟有泠泠而模糊的光晕在浮动,风吹着怜玉的鬓发,她望着大火,心中满腔的悲伤,难以言语。
过得片晌,风稍歇,火势渐弱。怜玉恍惚间,突然听到身后有轻轻的马蹄声,她心中一喜,知道是乔洛怯回来了。她眼圈儿一红,满心的伤痛化作两行清泪,她只想一头扎在乔洛怯的怀里。
她转过身,看到乔洛怯风尘仆仆的身影,她哽咽地喊了一声:“大哥。”便轻轻地冲将过去,要抱住他。乔洛怯却僵在原地,望着眼前未尽的火,他怔怔地看着怜玉。怜玉将手吊上他的脖颈,乔洛怯被撞得向后退了一步,怜玉伏在乔洛怯胸膛上颤声道:“大哥,着火了。务起大哥,他……他大抵是被烧死了!”
怜玉抬头,却望见一双哀伤和不敢相信的眸子,乔洛怯竟是双眼泛红,这红绝不单单是落泪前的红,甚或还有一点愤怒和哀愁的意味!怜玉心中一颤,轻轻放开乔洛怯,道:“我们待会儿等火熄了,便去寻寻务起大哥的尸身罢!”她垂了垂眼,又抬眼问道:“乔大哥,你这么看着我,是何意思?”
乔洛怯深深地吸了口气,显是在极力遏制。他暗声道:“我真没想到。”怜玉问道:“你没想到什么?”乔洛怯脸色发黑,他手指向远处漫天的飞烬,颤声道:“你居然还真干出了这事儿!”怜玉一呆,转身看看身后的大火,突地想起那时说要烧死务起的玩笑话,她猛地回过头来,脸色煞白,颤声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乔洛怯恼火地看着怜玉,蓦然脸色由黑转青,青得骇人,他慢慢走到怜玉身前,低头道:“怜玉,我真没想到你虽心生百窍,素有良谋,可竟是这般无情狠毒的女子!”他哑声咬字道:“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眼前人听了这话,一双清眸猛地溅出泪水,只见怜玉一把推开乔洛怯,踉跄退后,她脸色变得惨白,皱眉怒视乔洛怯,忽然仰头一声惨笑,随即凄凉而愁苦地看着乔洛怯:“大哥啊大哥,我也真没想到!”泪水遮面,怒气上涌,她颤声道:“我真没想到我怜玉在你眼中竟是这般不堪,”她猛地指向身后大火,“会做这等下流勾当!”她恶狠狠地道:“你能这么认为,还真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啊!”
乔洛怯怒道:“你在房子里好生待着,怎么会起火!起火了你怎么不救务大哥!务大哥是个受伤中毒之人,我们治好了他就会和他分别,你却连这点时间都不愿忍耐,偏要让人看看你的手段!”怜玉被气得说不出话,只是眼泪横流,哽咽难平,乔洛怯猛地从怀里拿出几个纸包,叫道:“我大老远地给他去取解药,你回来让我看到他被烧死了!你真对得起我!”怜玉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她哑着嗓子道:“我去给他到林中找祛毒的药草了,这才离开他,回来这房子就被烧了!”乔洛怯听了这话,眼中怒火直欲喷出,他大声道:“那你采的药草呢?”怜玉叫道:“我哪认识什么药草啊?我根本没采到……”她声音哽住。乔洛怯双目泛红,眉头紧锁,咬紧牙关,蓦地里,两行清泪滑落。
怜玉见乔洛怯哭了,心中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得方寸大乱,她冲着乔洛怯便吼道:“你哭什么?你哭什么?”她上前推了一下乔洛怯,双目睁得大大的,瞪着乔洛怯,乔洛怯闭上双目,又是两行泪汩汩流下,他颤抖着后退了一步,此时的他,看似全身都没了力气,他垂首转身,轻声道:“你不但做这恶事,你还……”
怜玉在他身后颤声道:“我还不敢承认是么?”她说完这话,惨然放声一笑,她惨笑道:“你愈把我说得不堪了。”乔洛怯转过身来,盯着怜玉的双眼道:“你真让我伤心。”回想往日情深,他不由得潸然泪下。
怜玉见乔洛怯半点不相信自己,心中凉透,半晌,她轻轻抽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了。我怜玉不但在你心中不堪得很,就连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是……也是……”她转过身蹲下,一把捂住脸,身子微微颤抖。
乔洛怯是素来鲁莽性急之人,凡事不问青红皂白,此番他目睹大火,只以为是怜玉放的,他又如此深爱怜玉,心中怎能不苦不痛!若说怜玉现在心如死灰,他何尝不是悲痛欲绝!
大火渐渐熄了,原来的茅草房被夷为平地,别说务起尸身,就是半根茅草都找不到了。乔洛怯叹了一口气,心中难受已极,他轻声道:“你先站起来说话吧。”怜玉怔怔忡忡,慢慢站起,轻声低喃:“好像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怜玉转过身来,一双红红的大眼怔怔地看着乔洛怯,她轻声道:“乔大哥不是真喜欢我。”乔洛怯听了这话,心中又怒又痛,他上前一步,沉声道:“你说这话当真是无情无义!你这么说,就代表着你不是真喜欢我!”怜玉点点头,道:“男子无情,女子无义,你我也算是两清。”她垂着眼轻轻笑了下:“没错,乔大哥,这人就是我放火烧的。本以为编个话就能逃了你的追罚,没想到……乔大哥还是很英明的,没让我这小恶女给骗了。我一时糊涂,我放火的时候,怎就想不到我断送了我自己的幸福呢?”她轻轻解了务起的马,回身望着乔洛怯道:“我这么做,对不住我的小姐,也对不住小姐的先生,也就是,也就是你的兄弟。他教出来的学生,怎么会有品行如此恶劣的使女?”乔洛怯见怜玉上了务起的马,他颤声问道:“你去哪里?”怜玉脸色苍白,对着乔洛怯凄惨一笑,道:“没想到我们的姻缘竟然只是……只是露水姻缘。我就说,我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和造化,能和乔将军一齐进了那厓海会?我终究是个小丫鬟,就当……就当乔将军的一个露水红颜罢!”
乔洛怯道:“我问你,你去哪里?”怜玉笑道:“乔爷,从此天涯两路了,你莫管我,我也不问你,我们从此再不相见。你若见到我家小姐,只说我已经拿了足够的银钱,回了家乡了。”乔洛怯心神一阵恍惚,他心中对怜玉的伤心和失望教他无法开口去挽留她,他在原处又怔了一会儿,只见怜玉缓缓策马,经过他身边时又回头对他道:“乔爷,别忘了告诉我家小姐,她的先生记挂着她呢。”这句话话音未落,她便策马疾奔,往那林子里驰远了。
夜被墨色染尽了。乔洛怯望那林子良久,待回过神来,耳边只剩下了泠泠的风声。他猛地躺倒在地,眼中不可遏制地泛出泪水,眼前的模糊泪光中,那个身影重重叠叠,和天上的墨色晕染为一体,渐渐地,夜色蔓延,无尽地蔓延,终而溶尽那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