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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五点,云豆就醒了。窗外晨光熹微,蒙着轻纱似的。院中舒展的广玉兰树叶上,凝了一层湿润的夜露。
静美的晨景,冷不丁扑进她的眼里,还来不及控制自己,发疯的想念蔓延了开来。浑身每个细胞,都被思乡的感觉魇住了。
心口剧烈地揪了起来。她轻轻哽咽了几声。
三十秒后,她从床上跃起,大步走进卫生间,用凉水在脸上激了几把。深深呼吸了几下,平息了自己失控的情绪。
“豆壳儿”里的雾气,张牙舞爪地翻滚着。
云豆换上运动衫,去外面广阔的庭院里跑步。
在山里时,她没干过跑步这样白耗力气的“傻事”,有点浑身不自在。
她原是想在楼上炼体的,但是,考虑到会影响到三哥睡觉,才决定先去外面丢人现眼一会。
没想到,贺铭竟然早起来了。在庭院西北的池塘边练拳呢!
云豆穿过小林茵和盆景园,一眼便看到了他:赤着上身,穿一条练功裤,在木桩上虎虎生威地游走。脚下如履平地!飞纵腾挪,都准准地落在桩上!不带一点趔趄的。
云豆惊讶地定住了脚步。害羞和崇拜让她的眼睫不受控制,连连眨动个没完。想走,不舍得;想看,不好意思。
人家光着上身呢!
贺铭早就瞧见了她。从桩上一跃而下。用毛巾擦着汗,没啥表情地向她走了过来。
云豆这时才发现,他身上长了许多毛。从腹部延伸到心口,乱蓬蓬如蟹爪菊似的......这种野兽似的异性身体,对她这样年纪的少女,实在是有点恐怖的。
云豆的眼球凝固了,呆怔着不知怎么办。
跟她初次听到他杀人犯似的声音,约莫是类似的心情。有点惊恐!
她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样的古话安慰着自己。待他到了面前时,却龇了龇牙,别开脸不敢再看了。
贺铭把半湿的毛巾往她脑袋上一丢,“来这儿做什么?”
“跑步......”云豆两根手指捏起毛巾,扔还给他。
“你还跑步?”
“我……我怎不能跑步?”
“骨头还软的呢。别拧着了。”
“瞎说,我才不是软骨头!”
贺铭把一声笑堵在嗓眼儿里,吩咐道,“……你以后在三楼跑。老林,阿武他们值夜班的,每天会过来练拳。”
老林、阿武等人是贺家的兵,聘了终身的。每天夜里,会有五人留在贺家值夜班。
云豆一点就通:人家练拳会打赤膊,三哥不想她看到。
这话刚说完,就见五六个大汉,从池塘那边过来了。
“我知道了,三哥。那我走啦。”她目光一直游移着,不敢看他一身恐怖的毛。
“不要抱抱了?”贺铭忍不住逗她一句。
“……先欠着,要你还的时候你再还!”她像只小鹿似的,扭头蹦跶走了。
贺铭:“……”
*
云豆跑回三楼,在跑步机上奔了两个钟头。勉强稳住了沸腾的灵气。冲了淋浴后,和奶奶、三哥一起吃了早饭。
她在城里每天吃五顿。各种新奇鲜美的食物,仿佛为她施足了肥,几天下来,个头开始抽条了。
胸前也鼓起了一点点。
王婶帮她在健身房里一量,154公分!上午,王婶就张罗了一堆新衣服来,让她挑选了,穿去参加董薇的聚会。
云豆决定穿一条红白黄绿相间的彩色格纹裙。把拖到腰间的长发,编成了四十五根小辫儿。还在几根辫子上,缠上了与裙子相配的丝带。
“倒霉日子”总算结束了,犹如摘掉一层枷锁,叫人感到出狱一般的快乐。
鲜艳的色彩,正符合她此刻活泼泼的心情。
认真打扮妥当了,她就坐在房间里学习。
贺铭吃完早饭后,一直在书房里忙碌。临到十一点才出了关。一眼瞧见她时,微微一愣,喃喃自语道:
“上帝,可爱得要命!”
云豆连忙跑出去,对他灿烂地笑着。厚着脸皮,抬起他的手臂,往腋下一钻。好像那里是她的窝。
“脸皮厚。”贺铭抽抽嘴角,万分无奈似的搂住她单薄的小身板儿,“看在你有点可爱的份上,就抱一抱。下不为例。”
“这是刚才欠我的。下次要再接再厉!”
“再接再厉?行啊。”贺铭狞笑,一把将她举了起来。
入手的重量,让他心里微惊:女孩儿真是水做的不成?这么轻,长骨头了吗?
云豆有点小兴奋,指挥道,“三哥,你把我抛起来吧,然后再接住我!我不重的!”
贺铭:“……”
这是婴儿玩的傻游戏好不好!
但是,转念一想,她恐怕是看到过人家父亲这样抛孩子,羡慕到有了心结,才会提这种要求......
当即陪着她幼稚起来,玩了几十个回合。把这个智商高达三百的姑娘,逗得傻兮兮,快活了半天。
他把人放下来,等她的快乐慢慢沉淀了,喘定了,忽然问道,“豆豆,你怪师父吗?”
“师父?”
他的眼里泛起温柔的波纹,“我师父就是你的父亲。豆豆,你是我小师妹!”
“哦。”云豆撮圆了嘴巴。五秒后,摇了摇头,表示不怪。
“......要不要瞧他照片?”
云豆一瞬间涨红了脸。飞速摇了摇头,望着地上说,“不……不用了。”
贺铭沉默几秒,抱小孩子似的,单手把她抱进怀里,进了他的房间。
这房间的格局,跟云豆的差不多,只不过颜色冷冷的。岩石一般的风格。照片就在床头柜上。
这是一张面容清晰的合照。背景是小树林里的演武场。
贺铭穿一件黑色工字背心,表情酷酷的,可能刚比完武,眉眼间一片冷厉之气。
他旁边站着个中年男人。修长清癯,气质如一把古剑。优雅温润、却又危险。
他面带淡淡的笑意,向照片外瞧着,好像在凝视她。云豆抿住嘴唇,发怔地望着照片里的爸爸。
比她想象中还好看!
人说‘江左风流美丈夫’的周瑜,也不过如此了。
贺铭把她抱在腿上坐着,一起端详照片。静静沉浸在缅怀之中。往事如烟似雾,在他心头飘悠悠地来回着。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师父也有他的不由己。别怪他。”
“我不怪!”云豆轻声说。“外婆说,骨肉分离是我爸爸要走的路;也是我也要走的路。”
“为什么……外婆要这么说?”
“因为这是神灵的旨意!”她的语调软软的,“外婆说,世上有万千的人,但是每个人都注定了会孤独。神灵想让我早点理解孤独的滋味,接受自己的与众不同,才做了这样的安排。”
贺铭听得心里发抖,鼻头酸胀得不行。
他知道,偏远的山区民族,以山神为信仰寄托。可是,这样教育孩子,真的好吗?
他环住她柔软的小身体,闭了眼,悄悄叹了一声。
“想外婆吗?”
“……不想。”云豆目光怔怔的,语气有点迟钝,“外婆被山神带走了。她说,不许我想她。”
因为想得伤心了,情绪会伤害到“长生豆”啊!
贺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不善于表达温情,只能笨拙地用手轻拍她的背,好像要把她哄睡着似的。
虽然没说话,怜爱的情绪却在汹涌地奔流着。
云豆沉浸其中,得到了深层的抚慰。乖巧地坐在他腿上,一动也不动,像个安静的布娃娃。
这份安静,让贺铭一阵阵感到心如刀割。
过了一会,云豆抬头问,“三哥,我们不是要去妈妈家吃饭么?”
“......嗯。我换衣服,马上走。”他语气如常地说。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