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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末,燕羽本已拥被躺好,思绪游荡、终不成眠。
索性起身披了衣裳,叫碧树使人唤宋虎家的来。
这些日子二喜成了大忙人,早出晚归,家务事都落到宋虎家的身上。赖婆子进来的时候,她刚把父子三人打发到地里干活,正在厨房忙着洗碗。
听赖婆子说姑娘召唤,二话不说扔下手中活计,迅速更换了干净衣裳跟了出来。
一边笼着头发一边打听。“赖嬷嬷可知姑娘找我什么事?”
赖婆子笑着说,“估计是好事,你上晌送的鱼,姑娘吃了直说好。听说蒸鱼时候厨上的鲜香都飘到正房了,这鱼你从哪儿弄来的?”
赖婆子是燕羽新提的管事,。
徐嬷嬷毕竟年纪大了,又总是在梁府与朗园来回奔波,燕羽不忍。
于是每月额外拿出一两银子的赏钱,提拔了这个赖婆子。
没想到这赖婆十分得力,几天功夫就把水北阁整治的干净规矩。
可见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话不假!
宋虎家的听了不禁心花怒放,讨好这位二姑娘并不容易。
言语上恭维奉承,她只淡淡听着,不惊不喜;
孝敬些名贵吃食,她只道不需破费,并不领情。
原来却是喜欢剑鱼这类新奇之物!
像是一位对病症一筹莫展的大夫,突然从病人的脉相里获得一丝明确提示,成就感与自信心都飞跃起来。
嘴上却客气道,“也不算什么稀奇货色,就是这旁边这大河里的出产,本来早就想送来给姑娘尝尝的,可听说姑娘这些日子时常斋戒。”
“要我说,梁府里第一孝顺的就是咱们二姑娘,亲自给祖母抄写佛经,真是又周到又贴心。”
赖婆子应合道,“可不是嘛,二姑娘真心虔诚,该守的清规戒律一条也不落。咱又比不得那出家之人,原是心诚就行了,可姑娘非不听,一定要按最严的规矩来,可见咱们姑娘对老太太的孝心有多大了!”
两个人说笑着很快就来到了水北阁,赖婆子交了差事。
宋虎家的被碧树带进了正房。
燕羽叫碧树端了小杌子给宋虎家的坐,笑问,“近日地里活计可还繁重?”
宋虎家的态度恭谨,“不重不重。这些天多雨,不需灌溉,只偶尔除草。我当家的和两个小子天天闲在家里,姑娘有什么事,吩咐他们办就是!”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燕羽微微一笑,“宋嫂子今日送来的鱼,异常鲜美,可是剑水的出产?”
“正是,这鱼名为剑鱼。”
“可否请二喜哥哥闲时多捕些来,送到府内给老太太各位尝尝?”
宋虎家的连忙低头答道,“姑娘可折杀我了,有什么事直接吩咐,那里还要请来请去的。只是捕鱼送入府中之事,恐怕不成。”
燕羽面露诧异,“哦,这是为何?”
“姑娘有所不知,这剑鱼只能在剑水这段激流中生存,离开剑水,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死去。死鱼有种怪味,不能食用。而从我们朗园到梁府,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时辰。”
“哦,还有这等怪事?”燕羽皱着眉头,脸上挂了几分冷意,显然是不信的。
宋虎家的一看,心里暗叫不好,急急解释,“姑娘别不信。传说剑水之底住着龙王,龙王的三闺女看上个打鱼的小伙子。老龙王气得大怒,引水淹死了那小子。三龙女自杀殉情,龙鳞变成剑鱼,几百年来只在这段河水中,离河即死,因此这鱼还有个别名叫龙鳞鱼。”
燕羽听了却摇头冷笑,“故事听着倒是挺精彩,可我还是不信,只要网鱼时连同河水一起装在木桶里,怎么会一个时辰都养不活?宋嫂子看我是府中姑娘,不懂庶务,就来蒙骗于我吧!”
宋虎家的一惯机灵。
一个养在深闺,大门不出的姑娘家,凭自己的实力每天赚上几两银子。打死她,她也不信!
那么二姑娘定然有了靠山!
府中二老爷虽然是庶子,可是才华横溢,据说把臻宝轩打理的极好。不但供应着梁家锦衣玉食的日子,每两三年都能开出一家分店来。如今山东、河北、湖广都有分店,眼看着生意越来越红火。
不管二姑娘如何不受府里待见,只要二老爷心疼闺女,二姑娘就有大好的前程。不说别的,就是那份嫁妆也足够让人眼馋了。
她们家在府里又没有靠山,今天抱紧二姑娘的大腿才是正途。
心中有了计较,宋氏拍着胸脯说道,“剑鱼确实如此古怪!姑娘想想,平江府各大酒楼茶肆,哪家有售卖剑鱼的?如若剑鱼养得活,那些利益熏心的商人哪有不争相贩卖的道…理。”
宋虎家的突然舌头打了结,看见燕羽眼光亮亮似笑非笑的瞪着她,不由心里一突,连忙张起身虚打两下嘴巴,“该死!该死!让你浑说,利益熏心的是那些做酒楼生意的,我看做珠宝生意的都是童叟无欺,仁义得很,仁义得很…”
宋虎家的难得露出窘迫之态,又是担忧又是后悔,又怕越解释越坏事。见燕羽面上冷淡并不接话,一时慌张,恭敬施礼认错道,“奴婢妄言,请姑娘责罚!”
燕羽高高在上地看着半蹲着的庄头娘子,圆滑机灵左右逢源,见风使舵立场不定。不见得有什么坏心眼,却不知忠诚为何物。
想到初来朗园时她的奉承巴结,后来的挤兑敲诈,到如今的唯命是从,是周而复始的轮回,暗合了自己的境遇起伏。不禁让人担心万一明日再遭艰难,这位庄头娘子会作何选择!
宋氏这样的人她不敢用,无奈又实在需要得力之人为她在外奔走。于是起了试探之心,看看宋虎家的这份依附之心能有几分诚意。
维持半蹲姿态,渐渐感到腿脚麻木难耐,空气凝滞中等不到二姑娘一句话。宋虎家的也不知怎的,就被二姑娘的气势慑住。
也许是因为近日朗园秩序井然,丫鬟婆子各自谨慎,让她警觉,不敢小瞧了眼前这位主子;
也许是知道二姑娘赚了许多银子,或有非凡的路子,或有神奇的机遇,或有稳妥的依仗,让她萌生了攀附之意;
或许是眼前这位姑娘虽出身不是最好,衣着也是普通,却带着天然华彩洞察世事的高贵气派,让她不敢抬头探问亦或是改变姿势,额头渐渐渗出的冷汗沿着脸颊蜿蜒而下。
仲春的一声惊雷撼动大地,浓稠低沉的阴云压顶,遮蔽了一方艳阳晴空。狂风骤起,卷挟着地上来不及扫去的落叶,击打着吱嘎作响的窗扇。
碧树急去关窗,转瞬豆大的雨点带着呼啸的声势噼啪落下,室内的一切骤然隐在昏暗朦胧中,燕羽并未动弹,依旧半蹲着维持行礼姿势的庄头娘子也纹丝未动。
碧树又点燃室内的几盏宫灯,明媚安详仿佛从未离开。
看来宋虎家的还是有几分真心的,燕羽徐徐开口,“不是我说,今日坐在这里的多亏是我,要是老太太或者大伯母,宋嫂子这差事还要不要了?就算不为着自己,也要为孩子们想想。我劝宋嫂子还是谨言慎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