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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时节,暑热炎炎。绿叶柳枝,花红蜀葵。凄迷湖水,一弯石桥。回廊曲曲折折,萦绕御花园。精致的宫苑小径,攀爬碧绿的藤萝叶菁。穿梭莲叶青青,荡涤暗香袭来。
鸥鹭飞起,掠过湖面,翅尖轻点圈圈涟漪。湖水中的倒影,转而支离破碎。倚栏独望,远处的山峦起伏不断。遮掩着夕阳西下,转眼间暮色降临。让楚云宏的心里,逐渐平静下来。
每每当楚云宏回忆起那天清晨,他登基时的那一刻。朝堂之上对他俯首称臣,却又暗地里议论不断的时候。他便不动声色,且先看看王连瑛、燕婉凝一干人等,究竟要做些什么。
沉稳一如楚云宏,他头戴冠冕,身披明黄色龙袍。在喜乐的声音下,一步一步步入朝堂上的九龙宝塔。腰间佩戴着先皇赏赐时的玲珑宝剑,帝王应有的气度,尽显其间。
只待他坐定皇位,诸位臣工跪地拱手高呼:“新皇万岁,愿我东麓万年无期!”呼声甚高,惊飞了枝头的鸟儿。楚云宏平静地说道:“朕弱冠登基,还望各位臣工,为东麓尽忠职守。”
接下来便是王连瑛展开一轴圣旨,开始慢悠悠的宣读着:“王启波护卫朕有功,特封为镇国大将军,兼领兵部侍郎一职。萧易寒复国有功,官复原职,择吉日去往江州任职——”
这道圣旨的两个人,其实对于楚云宏来说,都是有威胁性质的。只是目前楚云宏估量着,东麓还是需要他们的帮助。毕竟不管怎样,他们都是沙场上的老将,东麓需要他们。
至于萧易寒,他曾与西戎背叛东麓。然则复国有功,功过相抵,算是对他最好的安排。何况仍旧把他打发到边关去,也就间接等于将婉凝带过去。那么婉凝也就没有理由,再留在宫里了。
“朕年幼继位,资历尚浅,需要太后辅佐,”王连瑛继续读着,“左相大人为辅政大臣,其他诸位大臣皆可劝谏。”是了,梁玉珍是楚云宏的母妃,自然也升任为太后了。
宫外阳光露出灿烂的笑容,泼墨出几点金色的斑点。偶有风儿吹过,便被荡漾的来回摇晃。楚云宏背着手,站在夕阳下出神。他在想着,如何找个合适的时机,派遣萧易寒离开。
恰逢此时,梁玉珍缓步而来。看到楚云宏发呆的模样儿,不觉上前道:“宏儿累了一天,也该歇歇了。怎么,有什么心事儿?”她爱怜的看着楚云宏,不觉越发喜欢这个孩子。
但见楚云宏转过身子,拱手向她到:“宏儿见过母后!母后且请坐下,听听宏儿的想法。”他一面说着,一面扶着梁玉珍坐下。紧接着,看了看四下无人,方才放开心来。
“母后认为,燕姑姑为人如何?”他纵然不喜欢婉凝,却还是不得不得佩服婉凝的处世哲学。一个精明干练的侍女,能够在先皇病逝后,把朝政处理的有条不紊,的确是一样才能。
晚风拂面,吹散着白日间的暑气。草木间,有虫儿鸣叫的声音。梁玉珍轻轻的饮着茶水,回想起婉凝素日对自己的恩情。一时带着感激的意味:“热心助人,做事条理分明。”
“可是她害死了皇后,母后可否知晓?”楚云宏微微蹙眉,“不仅如此,她还趁着先皇病重,私自拆看军报,调取军队。在宫里拉拢人心,有些干涉朝政的意思……”
这些事情,都是宫里的蝶儿,悄悄书信告诉楚云宏的。而且他也确实调查过宫里的几个宫人,证实了这些事情。不管婉凝如何弥补自己的过错,却也依然改变不了这些事实。
有的时候,楚云宏实在是不明白。婉凝为什么费尽心思,都要留在宫里。就是父皇给了她离开的机会,她都不肯走呢。直到后来,在面对皓雪和青鸾之间的选择时,楚云宏才明白了婉凝内心的苦。
那个时候,楚云宏是喜欢皓雪的。皓雪姐姐的清丽形象,一直残存在他的脑海。在楚云宏十五岁的时候,他决定了要迎娶皓雪为皇后。不料却遭到了婉凝的坚决反对。
不仅仅是婉凝,还有太后梁玉珍:“东麓与蜀国为敌国,皇帝怎可迎娶敌国的女子为后?鸾儿也一样的优秀。”楚云宏如何不知道,青鸾是婉凝培养的。由此可见,梁玉珍也是婉凝那边的人。
梁玉珍告诉楚云宏,每一年的岁月经历,都会随着时间的改变而改变。楚云宏因为无法迎娶皓雪,便对婉凝耿耿于怀。就是与梁玉珍的关系,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皇上真不应该,赶走燕婉凝的,”梁玉珍耐心劝解,“当初若是没有她,皇上也不可能,做到今天的位置上去。”只此一件事,便牵制住了楚云宏的心,让他无处躲藏。
是的,他怎会忘记。当初被父皇接进皇宫,还是燕姑姑推荐给先皇后。他才可有机会做太子,而后顺利登基。只是如今,他是皇帝。是东麓的主子,就不能为自己做一次主?
“母后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楚云宏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父皇已然病逝,留她在宫里,委实没个去处……她理应追随萧易寒,去往边关的。”趁此打发燕婉凝,楚云宏也不再追究先皇后的死因了。
灯烛摇曳,随风摇摆的伤痛。残留在楚云宏的心头,此时此刻他最是想念皓雪。这个时候,不知道皓雪在做些什么。轻声叹息,随手翻看的书本,也在此时变得苍白无力。
“等到各诸侯国朝贺之后,就让萧易寒和燕姑姑离开吧,”楚云宏抚着栏杆,幽幽道。毕竟诸侯国前来的话,谁还会想的到,中间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尤其是蜀国,想必得知自己私自回国的事儿,定会勃然大怒。
所以楚云宏也是做好了准备的,同时他留下王启波和萧易寒,也是带兵部署,暗暗做好防护的。一封书信,想要带到蜀国的丛台。却又悄然放在炉火里,将那些思念的字迹,化为灰烬。
“就是皓雪肯来嫁给你,蜀国也自是不愿俯首称臣,”梁玉珍曾经对楚云宏说起过,姑且不论两国的敌对关系。将来若是战场相见,那么皓雪如何做抉择。晚钟声声,敲痛着离人的心扉。
寻常燕儿,飞至屋檐下做巢。偶尔可以听得到,雏燕稚嫩的声音。探着小脑袋,往外探视的可爱模样儿,着实惹人怜爱。这一年又将过去,有人叹息着,光阴如水,不曾留下一点痕迹。
纤纤素手,轻轻触抚着牌位上的“楚君颢”的名字。只觉着一切恍如梦境,周围静的可怕,只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婉凝独自一人,守在凄冷的王陵。她只是想着,陪一陪君颢。
算来,她是一个狠心的人。临终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君颢。无法想象,那时的君颢会不会带着恨意离开。也好,也好。君颢不是一直都希望,自己可以离开皇宫么。
她毕竟是罪人,是害死先皇后的罪人呀。君颢对她手下留情,已经算是最大的恩赐了。还要奢求什么呢,泪眼再一次朦胧。天气阴沉,浓云密索着一方伤感,让人来不及等待。
“凝儿,你为什么,还留在宫里?”君颢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婉凝耳畔。她隐约看到,君颢站在灵堂前。仍旧是那身熟悉的黑色衣袍,宛如一尊雕像,向婉凝伸出手来。
“君颢,你可有那么一刻,在乎过我?”婉凝双眸含泪,颤抖着声音,“你的江山社稷,你的朝堂功臣,你的太子殿下——他们都要赶我走,我该去哪里,该去哪里才好?”
夏季的雨声绵绵如故,牵引着离人的相思模糊。君颢弯下身子,轻轻的扶起婉凝,威严道:“你既已嫁作人妇,便随夫可好。”这番话,在婉凝的心头宛如沉重的打击。
她不觉往后退了两步,望着昔日这个挚爱的男子。没料想的,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连你,也要,也要赶我走,”婉凝紧紧握着双拳,浑身都在颤抖,这恼人的夏雨。
承诺呢?归期呢?当初说好的,君颢会陪着自己一辈子。怎么如今,却也要赶自己离开。婉凝不会忘记,楚云宏的那道圣旨上:萧易寒官复原职,燕婉凝随夫择吉日离宫。
呵,真是讽刺。当初婉凝为了留在宫里,留在君颢的身边。费尽心机拉拢人心,哪怕杀人夺权,哪怕背负罪名。没成想最后的结局,却仍旧是被赶出皇宫,去往荒凉的边关。
“君颢,我总不会,再离开你,”婉凝咬了咬牙,终是振作起来,“除非有天,我也死了。否则,休想让我离开京都半步!”她抹了把眼泪,扶着墙根儿颤颤巍巍站起来。
每次想到自己当年所受过的苦,她都会告诫自己。泪水是弱者的象征,她如今已经为母亲和自己,报了仇恨。如何不可以,为自己以后的路子,选择一条光明大道呢。
人生本就是一块自己的画板,又何必依赖他人着色。就目前看来,哭泣和伤心,都挽不回什么。楚云宏所说的“择吉日”究竟是说的哪一天,让人无法预知,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
“你听到可是真确?”婉凝想要知道,纤云所说,关于各国来朝贺的事情究竟是否属实。纤云认真的点头:“叔父说就在三天后,东麓还要欢庆新皇登基,估计算下来要半个月吧。”
半个月?时间也够了。婉凝转过头来,看着君颢冷冷的目光。不觉自语道:“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君颢,我会再回来看你的。”王启波,青鸾,纤云诸多人等,她还有这许多事情没有完成。
小小一间房,简易的阁楼。木栅栏上缠绕着洁白的藤萝花,西风吹来,花飞如雪。一盏清茶,沉淀着岁月的累积。推开竹扉,可以看得到王陵后的大青山谷。翠峰悠悠,山峦绵绵。
寂静的月色,映照那颗孤寂的心。拂过茶色纱帐,桌案上的那碗米酒,残留着黄昏时的温度。一瓣栀子花,荡悠悠的落下来。婉凝弯下腰身,却忽然触到了一双温暖的大手。
“小凝养的栀子花,越发纯美,”还是很多年以后,楚君琰的声音婉凝依然记得。究竟是自己恍惚在梦境中,楚君琰的笑容,最是恬淡。他细腻的心思,总是给予婉凝最真实的关护。
低到尘埃里的茶韵,被楚君琰点染一瓣栀子。入口清香,就连夜色在此时也变得柔和起来。一如往昔,楚君琰执笔写词:天气黄昏欲向晚,暖酒一杯数栏杆。未若曾经念燕儿,飞来屋檐殿阁间。
未若曾经念燕儿,飞来屋檐殿阁间。婉凝细细的品读着这十四个字,仿佛每一个字迹间,都夹杂着沉甸甸的思念。她一时泪眼模糊,过往的种种浮现心头。晚风袭来,花香如故。
“凝儿你说,封你做贵妃可好?”在一抬头的瞬间,却不见了温婉的楚君琰。却是换做了冷冷的楚君颢。只是此时的他,却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俯下身子,期许着婉凝的回答。
很是奇怪,才刚楚君琰去了哪里。怎么忽然,换做了楚君颢的模样儿。正当她疑惑不解的时候,却又像是听到了萧易寒的声音。此时窗外虫儿鸣鸣,搅扰的她心绪纷乱。
她捂着脑袋,顿觉头痛欲裂。直到纤云轻声呼唤,才让婉凝的心里好受一些。“想来是姑娘,太过思念皇上了,”纤云轻声道,“适才萧守卫来过,我说姑娘睡下了,他就离开了。”
是了,才刚的确是听到过萧易寒的声音。可是那篇诗词怎么回事儿?婉凝慌忙跑到桌案前,果然是看到了那首七言绝句。每一个字迹,都透露着淡淡的墨香。纸页间,浸染黄昏的气息。
婉凝细细的看着那张浣花笺,不觉泪如泉涌。可不是君颢的字迹么,她将纸笺揽在怀里。不可置信的跑去牌位前,可能是君颢没有死,他还活着,还活着呢。不然,怎么会给自己写诗呢。
“姑娘醒醒吧,”纤云晃着婉凝的肩膀,悲痛着说道,“皇上已然入了土,新皇登基,姑娘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那这是谁写的?”婉凝拿起纸笺,显然不信纤云的话语。
纤云看着泛黄的纸笺,一时辛酸如初:“还是皇上临终前,写下的最后一首诗。我一直收着,只怕是,姑娘看了心里难受……”直到此时,婉凝如梦方醒,原来君颢一直一直都念着自己。
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是自己的不信任。婉凝一时蒙了,此时的她悔不当初。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要彼此信任。她辜负了君颢的心,却如何想不到这一点呢。风声细细,云影零乱。
“纤云,我是不是,伤透了皇上的心?”婉凝呆呆的坐在软榻上,一时再也没有了任何力气。却听得纤云软声安慰:“姑娘还有机会,想法子留在宫里,叔父还等着你呢……”
是了,这才是婉凝的初衷。留下也算是对君颢悔意的弥补吧,这半个月的时间就是机会。她细细收好纸笺,然后抚了抚牌位上的字迹。转而对纤云道:“明日回宫,我要见王启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