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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儿轻轻吹,拂动着初夏的日影。宫苑长廊上,晃动着高大的绿柳树荫。才不过四月底的天气,就开始变得有些燥热。从国宾馆传来的消息,说是要东麓尽快迎接公主入宫。
尚在长春宫午休的江苓嫣,听闻这个消息以后。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此事。并且要宫人向国宾馆通传,必须等到楚君颢回宫之后才可做打算,还望公主略等一等。
窗外的蝉声开始鸣叫,一声长一声短,着实让人心烦。江苓嫣索性起身,唤了萧易寒前来,想要询问一下有关这个陈国公主的来历。毕竟萧易寒在陈国待过一段时日,必然有所了解。
长春宫面临朝阳位置,日头照射进木格窗子,屋子里顿时有了些许燥热之感。宫女蝶儿早就已经备下团扇,还有足够的冷水。不过现在还好,只是初夏而已。以往到了六七月份,江苓嫣可就搬到水阁中去了。
当蝶儿为江苓嫣扇着扇子的时候,萧易寒已经候在了殿前。只是一直低着头,不敢搅扰到江苓嫣的清修。直到江苓嫣伸出手来,端过茶盏的空当儿。方才看到弓身的萧易寒,已在下面站了许久。
见此情景,江苓嫣立刻放下茶盏。起身笑脸扶起萧易寒:“堂兄来了,也不说一声儿,嫣儿也好迎接……”她一面说着,一面让了萧易寒座位。两人彼此寒暄了几句,这才转入正题。
说到陈国公主的事情,萧易寒本想着告诉江苓嫣实情的。只是其中牵涉到“七药香”,有可能直指两国利益。萧易寒还是忍住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些,关于陈国的情况。
只是萧易寒不知道的是,其实江苓嫣早就知道了那件事情。因为“七药香”的缘故,才被迫与婉凝联手。铲除后宫秀女,保住御前的位置。可惜各自为了各自的理由,最后都不得善终。
听到萧易寒说着公主的名字,江苓嫣陷入了深深的深思之中:“梁玉珍,本宫怎么记得,咱们宫苑之中,像是谁的名字,也带一个‘玉’字来着?倘或如此的话,岂不是犯了公主的忌讳?”
不待萧易寒开口,一旁的蝶儿便低声道:“是永巷的姑姑何玉,她负责金秋遴选秀女的,娘娘怎么就忘了?”“你这么一提醒,本宫倒是想了起来,”江苓嫣慢悠悠的话语,似乎隐藏着什么。
这倒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何玉本来便是婉凝哪里的人。如果趁此机会,将何玉打压下去的话。那么婉凝在宫里,也就少了一个可信任之人。加上纤云的离开,婉凝可就真的是“失道寡助”了。
换句话来说,在后宫的宫女。如果犯了主子的禁忌,轻则要被逐出皇宫,重则是要被杀头的。何玉的这个名字,恰好与公主梁玉珍相同。江苓嫣要对付何玉,这是一个十足的理由。
“这件事情,还是等到皇上回宫再说,”萧易寒并不想着把事情闹大,毕竟江苓嫣还是戴罪之身,如果处理不好会被责罚的。去年的宫廷政变,不都是江苓嫣自作聪明的后果么。
下午的时候,天色有些阴沉。半空中,隐隐传来几声春雷。看样子,像是要下雨的情形。这时蝶儿带领着许多的太监,来到永巷,不由分说的将何玉捆绑起来,押送到长春宫去。
一路上,雷声滚滚。风儿也挟裹着枝头的叶子,开始纷乱的狂舞着。等到何玉被蝶儿和众太监,狠劲儿推到长春宫的殿前时。雷声更响了,将西边的天空撕破了一个血口子。
长廊上的纱帐,被风儿吹得左右摇晃。烛火也开始变得昏暗不定,不明就里的何玉好容易辨明眼前的事物。才发现眼前站着的人,正是江苓嫣。这么说来,这里便是长春宫了。
本来还在纳闷儿的何玉,此时才明白过来。江苓嫣必然是趁着婉凝和纤云不在宫里,要对着自己下手的。只是理由是什么,何玉还真是有些期待。面对江苓嫣的冷笑,何玉并未显得慌张。
此时,江苓嫣慢慢的饮着茶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何玉,不觉嘲讽着:“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了,竟然毫不惧怕。”她放下茶盏,挥挥手要蝶儿退下。又笑着道,“你怎么不问本宫,为何抓你来?”
究竟是什么理由,何玉早就已经看得非常清楚。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表现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或者说从婉凝离开皇宫开始,何玉早就算计好了,江苓嫣会有这么一手。
于是何玉在宫里,靠着陈雪樱拉拢了楚云宏殿下,为自己的后路打算好了。而且楚君颢这么疼爱楚云宏,何玉是楚云宏身边的人。自然,她才不会惧怕江苓嫣的。
窗外的雷声渐渐消散,豆大的雨滴开始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琉璃瓦。桌案上的烛火,也开始摇晃的分外利害。江苓嫣得意的冷笑着:“你触犯了陈国公主的名讳,还不知罪么?”
“你以为,拉拢了殿下做靠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江苓嫣忽然脸色一变,径直走到何玉身边。然后狠劲儿抓着何玉的头发,拿着蜡烛来回晃动了几下。于是那些烛泪,一滴一滴的滴到了何玉的脸颊上。
烛泪滚烫,蜡油钻心。何玉不顾什么礼仪,用头狠狠撞向江苓嫣的腹部。江苓嫣猝不及防,手中的蜡烛也从手中脱落。那些滚烫的蜡油,便全部倾洒在了江苓嫣自己的胳膊上。
“啊——”江苓嫣的左臂,已经被蜡油烫的起了一连串燎泡。疼的她在地上来回打滚儿,刹那间,何玉大笑着:“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透过白晃晃的天色,何玉可以看得到江苓嫣近乎变形的脸。
当何玉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却被蝶儿拦了下来:“你若是此刻就这么走了,可就真的成了谋害昭仪娘娘的凶手了。”蝶儿的话耐人寻味,然何玉止住了脚步。
廊檐下,蝶儿悄悄告诉何玉,只要她改了名字就好。其实蝶儿也有自己的打算,她看到尺素的悲惨下场。也开始思虑自己,到底要不要跟着江苓嫣。于是何玉,又是蝶儿的第二个选择。
毕竟在宫里,选对了主子,将来自然有好的去处。比如说杨莲衣跟着楚云宏殿下,何玉和纤云跟着婉凝。都是最好的去处,蝶儿告诉何玉保命的法子,自然也是蝶儿的处世之道。
这点心思,何玉还是看得出来的。她轻轻拍了拍蝶儿的肩,笑着道:“小小年纪,很会为自己打算呀……”于是后宫之中,再也没有了何玉这个人。她将自己改为“静”字,唯求日后宁静如水。
早晨的时候,半空中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荒芜的土地上,播种着新的希望。泛青的麦苗儿,在初夏的时节里,翻滚着碧绿的麦浪。远处不时有农人在浇水施肥,一片娴静的春耕图景。
行宫不远处的田地里,是君颢和婉凝才播下的种子。因为是帝王的土地,所以也就只有一亩三分地那么大。这三天的时间,也不过是让身居深宫的帝王,体会农人的艰辛罢了。
倘或真的要君颢去播种麦芽,估计是不可能的吧。但是不管怎么样,今天是最一天了。想到就要离开这里,就要和婉凝分开。君颢的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一大早,便穿了粗布麻衣,扛着锄头给土地翻松。
每次躬下身子翻土的时候,君颢都会握紧了拳头。仔细回想着这几天的日子,是君颢真正释放内心压力的一刻。就是劳动着,也是让他暂时忘却苦痛。那封信上的“阿凝亲启”,萦绕心头。
没有风,空气中萦绕着干燥的气息,有些夏日的味道了。哪怕,哪怕最后婉凝会跟着萧易寒离开。至少现在,君颢是快乐的。就算是婉凝要离开,君颢也要留下一个最美的回忆。阳光有些模糊寡淡,无精打采的挂在枝头。
他不想看到婉凝的忧心,却又无法说出自己内心的伤悲。唯有一锄头一锄头的用力推向脚下的土地,汗水滴落在土地上,像是婉凝此刻受伤的心儿。君颢直起身子,用手背擦汗的时候,却不见婉凝的影子。
很是奇怪,以往这个时候,婉凝总会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只小小的手绢,替自己擦拭额角的汗水。他早已习惯了婉凝的陪伴,而今忽然不见了踪影。君颢那个时候,忽然觉着若有所失。
举目四望,唯有翻滚的麦浪。地头下的柳树下,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不是婉凝还会是谁,君颢一阵欣喜,丢下锄头朝着婉凝走去。从早上起来的时候,就没有看到婉凝。
而今只是隔了一个时辰而已,婉凝的脸色确是很憔悴。君颢分外担心,昨儿个就看见婉凝的精神不太好。倘或以后,婉凝离开皇宫,离开京都的时候,又会怎么样呢?
真是可笑,婉凝会有萧易寒照顾着。哪里轮得着自己呢?君颢自顾自的嘲讽着自己,转而强颜欢笑着:“凝儿怎么了?看着脸色很差,不然回宫休息一会儿吧——”
当婉凝抬起头的时候,可以看到君颢满面的汗水。他微笑的眼眸,轻松的话语,似乎完全体会不到婉凝的心情。婉凝的伤心,不是病了,其实是为了君颢说的那句话而已。
萧易寒寄来的信,婉凝并没有拆开去看。她一直在想着,君颢说过的话。他昨儿个晚上的时候,说等到回宫以后,就会让自己和萧易寒离开。是不是,是不是君颢找到了可替代的侍女?
只是面对着自己,不好意思开口罢了。以前的婉凝,只是做着种种猜测。而今却已然成真,君颢那么长时间没有动静。估计是在等着陈国的消息,等着萧易寒顺利从陈国回来。
如今君颢可以说得出来这样的话,定然是他准备好了的。婉凝留在宫里,自然也是没有了任何用处。或者说,自己久居深宫,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才会被遣送出宫的。
太阳渐渐的升了起来,柔和的光线,照耀枝头的每一片叶子。光耀闪动的地方,仿佛是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颤动。桌案上的美酒佳肴,君颢丝毫没有任何胃口。他只是一个人,独自斟酌。
望着窗外飞来的小燕,在窗口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君颢忽然感慨,生命的短暂与无奈。人生须臾几十年,总归是要辗转轮回。好像是这刚刚出生的小燕,多年后它们也要远离家乡的。
很多年以前,君颢与婉凝的故事就开始执笔书写。只是那个时候的他们,轻狂无知。以至于许多的年华岁月,都在虚无中渡过。那些被荒废的时光,都被误会所缠绕依旧。
是不是从一开始,他与婉凝的相遇就是一场错误。司刑房的初次利用,漪澜亭的劝诫相知,正阳殿的默然守候,年夜下的共同守岁,小径处的踏雪家常,玉池人家的患难相处……
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时光。如今都已然化作一杯浊酒,被君颢咽入喉中,苦涩辛辣。当他再次端起酒杯的时候,却被婉凝的纤纤玉手接了过去。“酒喝多了,会伤身子的——”
四目相对之间,婉凝的眼眸中仍旧是一如往常的关怀。如果这段岁月,放在从前的话,君颢定然会分外开心的。只是如今,人儿依旧,人心确是变了。君颢微微扬起唇角,冷然一笑。
其实从昨天的那封信开始,婉凝早已经知道。君颢的心思是怎样的了,只是倔强的君颢不肯开口罢了。或者说,婉凝不会相信君颢就这么让自己离开。她要亲口问问君颢,到底是这样的心思。
“凝儿会陪着皇上的,”婉凝轻轻的抚着君颢的手背,轻声道,“只是皇上不可,不可赶凝儿走才好……”她慢慢的蹲下身子,伏在君颢的双膝上,静静地微闭双目,享受片刻的宁静。
她相信君颢是误会了自己,自己本来就要留在宫里。不会向外面多说一句话的,怎么君颢连这份信任都没有给自己。在婉凝的认知中,除了存有对君颢的留恋外,还有对江苓嫣的复仇。
只是这份心思,不足对外人道矣。就是对于君颢,她也不肯开口。所以才成就了一次又一次的误会,不过她始终相信君颢的心。说她私心也好,说她狠心也罢,她都要留在宫里的。
然而君颢岂会得知,他一直以为婉凝留下其实是愧疚罢了。他轻轻的抚着婉凝的青丝,淡然道:“凝儿放心,朕怎么舍得,赶凝儿走呢?只是凝儿,也快要到出宫的年纪了呀……”
东麓后宫的宫女,年满二十岁到二十五岁就可以申请出宫。婉凝十四岁入宫,而今五年已过,明年就到了出宫的年级。怎么,君颢到底还是要赶自己出宫的,婉凝的心有些疼。
“皇上难道,一点都不记得凝儿的好?”婉凝抬起头来,看着君颢捉摸不透的眼神,孩子似的问道,“凝儿不走,凝儿不想走,君颢,凝儿真的不想走——”她唤着君颢的名字,仿佛再没有君臣之礼。
窗外有风吹过,将空中的闷热气息,全部吹散开来。君颢揽着婉凝的肩头,思虑良多。此次回宫,是断然留不得婉凝的。只要江苓嫣还在,就免不了对婉凝的伤害,他不希望看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