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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紧,吹拂一夜雪花。粉妆玉砌,且看天地浩大。玉树琼花,纷落成蒹葭。冷风过处,拍打着木格寒窗。伊芙公主抬起头来,看着这座飞脚凌空殿宇。顿觉安详宁静“咸福宫”。
侍女掀开厚厚的棉布门帘,引着伊芙公主进了内厅。春日般的炭火,烘烤着伊芙的全身。她不觉解开肩头的大红猩猩毡,递给了一旁的侍女。这才缓步走到太后跟前,微微向太后行礼。
“平身吧,”太后挥了挥手,笑着说道,“到底是一家子骨肉,别太见外了就是。”听这一句“一家子骨肉”,让伊芙感觉分外亲切。从小到大,她就只有突也其陪着。如今却有了自己的家人,真是让人着实感激。
眼前的太后雍容华贵,并不是像是垂暮的老太太。似乎像是一位风韵犹存的贵妇人,她穿着一件家常的灰鼠棉褂。歪在美人榻上,不住的抽着水烟。精致的妆容,在火光的映衬下,越发显得风姿绰约。
东麓上下谁人不知,太后可是当年西戎的一朵金花。一次偶然的机会,救下了刚刚继位的先皇。先皇即刻去往西戎求亲,抛开政治利益。这还算是一桩美满的婚姻,太后很是满足。
幸福总是眷顾于这个小美人,先皇封她为皇后。在太后入宫的头一年。便诞下了一个可爱的皇子,便是后来的梁王楚君琰。就在她以为,先皇会封君琰为太子的时候。陈妃忽然去世了。
陈妃的去世,直接导致的结果是。要太后抚养陈妃之子楚君颢,并且在先皇弥留之际。封了君颢为新皇,太后当时不理解。她是六宫之主,自然要封她的儿子为新皇才对。这却是为何?
不是因为先皇多么宠爱陈妃,也不是因为君颢多么优秀。而是因为自己是西戎人,先皇惧怕自己娘家的势力。干脆只封君琰为王,这就算是放了心。每每想到于此,太后便心内对先皇产生恨意。
如果当初先皇存的这门心思,那又为何迎娶自己?难道仅仅是为了拉拢西戎?太后不明白,不过她很清楚一件事。便是待君琰长大成人,一定要帮助君琰夺得帝位。
毕竟在太后眼里,君琰才是传统的继承人。因为君琰是嫡子,君颢则是妃嫔的儿子。仅此而已,何况让君琰做国君。一则报了先皇之仇,二则可以联合西戎。为统一天下,做准备。
天下之大,虽有东麓为一方强国。却残存着林林总总的一些小国,比如魏国,比如陈国,比如蜀国。想要统一天下,并不容易。所以太后才要想着这条路径,而且现在已经成功了一小半。
“太后娘娘近来,身体可好?”伊芙关切的问道,太后三个月前,就听闻伊芙远嫁东麓一事。心里很是高兴,如今见了伊芙,欣慰着点头:“倘或不是琰儿哪里,哀家早就回了宫……”
伊芙自然明白其中的用意,不觉吩咐突也其,端来一碗奶茶:“这是咱们西戎的奶茶……”奶香入口,太后一脸的享受,感慨着说道:“多少年了,还是家乡的奶茶吃着甚好!”
冬末旧日,时至严冬。北风挟裹着雪花纷扬,将路径处几处小水洼。冻得硬邦邦的,几个宫女出来打扫宫苑,还险些滑倒。咸福宫内,炭火散发着一阵幽香。太后懒懒的在美人榻上,安静的闭目养神。
模糊的梦境,在太后眼前若隐若现。她梦到一片辽阔的草原,马儿自在的奔驰。在斜阳的映衬下,好像是一幅静谧的油画。不知多少梦回西戎,太后手持缰绳,骑在马背上。英姿飒爽,好像是西戎骑士。
银铃般的笑声,穿透了云霄。那时的太后,也是少女情怀,也是美貌如花。自由的气息,充斥在草原的每一处角落。夕阳西下,染红了远处的天山山脉。将她的笑脸,染得仿佛一片飞霞。
“太后娘娘,燕婉凝求见,”侍女的声音刚落,便有纤云扶着婉凝,慢慢的摸索着往前走去。婉凝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响动。她便凭借着那一股华贵气息,慢慢的跪下向太后行礼。
燕婉凝,太后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姑娘,极尽搜肠刮肚,也未曾想到是谁。“燕婉凝是哪一个宫阁的?”太后一边问着,一边坐直了身子。婉凝微微抬起头来,回道:“奴婢乃正阳殿侍女,燕婉凝。”
她的声音不大,却是将太后的思绪。拉回了三个月前的奉天寺,她记着那时君颢去往奉天寺时。便有一个姑娘也在,想来就是她了。还有君琰也向她提起过一个名字:“王爷口中的小凝,大约便是你吧?”
“正是奴婢,”婉凝再次回道,不料太后听了这个名字。忽然问道:“皇后说,你擅自偷拿哀家的小银炭。给了各宫苑,可有此事?”“一切是奴婢一人所为,”婉凝不想,太后找君颢或者丽妃,或者萍贵人的麻烦。
太后听了此言,不觉心里对这个婉凝,有了异样的看法。以前从未有宫人,敢如此对自己说话。倒是君琰提起过一些,关于婉凝的事情。说婉凝敢作敢为,心思细腻。太后起初还不信,如今似乎信了一点点。
“你难道不知,小银炭是哀家才可使用的么?”太后想听听,婉凝的看法。婉凝叩了一个头,便平静的说道:“小银炭清新自然,炭烟也少。用在正阳殿,对皇上的身子也好些。”
没想到,这个婉凝想的倒是周到。“莲香苑和锦祥宫,也需要小银炭?”太后再次反问道。“丽妃娘娘诞下小公主不久,正在月子里。”婉凝一一解释给太后听,“萍贵人素来身子弱,自然受不得炭火之气。”
“看来君琰说的没错,”太后的话语里,夹杂着一些满意,“你的确是一个善心的姑娘……只是皇后应该告诉你,小银炭唯有哀家可用。你如今不得哀家命令,私自动用皇家之物,你可知罪?”
早先婉凝就想到了这一层,所以便淡然一笑:“如果奴婢顶着这层罪,能够换来皇上的康健身体。可是东麓百姓最大的福气,奴婢宁愿受罚。”小小侍女,见解如此独到,太后不觉有了其他的想法。
雪终于停了下来,君琰从其他小太监哪里得知消息。君颢已经与昨晚子时,离开宫去往江城。他慢慢的踱步,来到正阳殿。想要打算从这里找到兵符,这是唯一的机会,而且太后也刚刚回来。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只要君琰拿到兵符。那么就可以与西戎联手,夺取皇位指日可待。就这么简单,到时候他就可以重新兑现诺言。让丽妃生活的好一点,这是他的一点点心愿。
正阳殿的厅堂很大,君琰点燃一星烛火。开始慢慢的寻找,抽屉里,桌案下。书橱旁,他没有放过任何一寸角落,只是期望今夜找到。以免夜长梦多,窗外很安静,只可以听得到雪花落地的声音。
烛火微弱,摇晃着旧日的梦境。正当君琰左右找寻的时候,却听得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吱吱呀呀的门轴,在这空旷的厅堂里,越发显得寂寥沙哑。他忙起身,吹熄烛火,忽然听到了婉凝的声音。
这暗夜下,婉凝的脸色越发苍白。她伸出手来,摸索着往前走去:“君颢?是你么?你果然没有走?”看着她一脸的欣喜,君琰的心里有些疼。原来在婉凝的心里,自己终日的照顾,还不及君颢的一半。
沉重的叹息,夹杂着些许的无奈。“有人!”一旁的纤云忽然看到了烛台上,残温剩下的烛泪。她踱步走过去,重新点燃烛火。直到烛火慢慢的,将这黑夜驱散开来,纤云才看清屋内的一切。
静,没来由的安静。纤云左右巡视,确实没有任何发现,不过她可以肯定。这间屋子里一定有人来过!婉凝觉察到纤云没有在身边,不觉脸扭向一边:“纤云?你在做什么?他没有在么?”
“姑娘,”纤云扶着婉凝,低声道,“咱们还是快走,一会儿我再告诉你。”就这样,纤云扶着婉凝,一点一点的离开了正阳殿。随后被纤云吹熄的烛火,还散发着微微的白光。
许久,才听到门轴声关上的声音。看来,是婉凝她走了。君琰慢慢的探出头来,想着婉凝方才的话语。不觉坐在地上,借着窗外的雪色,忽然想起了尚在善光殿的丽妃。
似乎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丽妃为了家族利益,不惜顾忌自己的感情,远去皇宫为妃。却又让他遇到了另一个女子——燕婉凝。他想要把所有的遗憾,弥补在婉凝身上,却总是输给了那个人。
他曾经简单的以为,细心顾念,就可以感动婉凝。这样就可以让他对丽妃的缺憾,有了一丝丝的安慰。可是到了最后,他才慢慢的发现。悲苦的结局,似乎早已经注定。
雪色凄迷,朦胧着旧梦雕琢的痛。君琰望着窗外,算着日子。从京都到江城,快马需要一个月。他必须,在这一个月里,拿到兵符。并且先于君颢到达江城之前,登上皇位。
而他做作的一切,不过是将结局,提早了一点点。或者说,将结局变得更为悲惨。如果他知道,他绝对不会出手。至少,这个结局会让自己好受一点。哪怕到了最后,他还可以笑得出来。
西郊别墅,周围一片梅林。将伊芙周身的毒疮,浸染的更加严重。为了不让太后担心,伊芙没有说出去。突也其告诉自己,如今只剩下五天的时间了。她掀开袖子,看着那些溃烂的皮肤,忽然很想哭。
她不过是士大夫家的女儿,却被选来作为细作。为此,西戎国君编了一个很好的理由。说是可以让自己的父母,过上上等人的生活。为了这个理由,她竟是冒充胡族公主,远嫁东麓。
如果为了这一点,她还真是傻。傻到可以丢掉自己的性命!每每想到此,想到自己所做的选择,她便会后悔不迭。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选择,她绝对会断然拒绝。带着父母,远离这是非之地。
“你在哭?”是君琰走了进来,他看着桌案上伊芙颤抖的双肩。慢慢的坐下来问道:“公主若是有难处,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的……”“楚君琰,”伊芙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说道,“我想回家。”
这四个字,蕴含着伊芙对故土的留恋。也是对作为细作的后悔之处,她不想这么做。也不想去往江城,杀害君颢。那样对她而言,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何况,她对于君颢,开始有了点滴的情感。
“你若是回家,除非你不想活了,”君琰淡淡的说着,似乎局外人一般。伊芙忽然抓着他的衣袖,悲哀的祈求道:“那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总之我还可以活五天,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君琰慢慢转过头去,看着伊芙憔悴的面容。还有脖颈处,那一圈儿黑色的印记。便猜到了那毒素,早已是深入骨髓。可是他不能,不能放弃这最后的机会。否则功亏一篑,所有的辛苦都会付诸东流。
“给我一个理由,”君琰一字一顿的说道,“一个可以放你回家的理由。”他说的这句话,是不是有其他的含义?伊芙望着他的眼眸,深不可测。她吸了口气,平静的对君琰说道:“那就当我,对君颢动了真情吧。”
当她的话音刚落,君琰便看到突也其浑身一颤。竟忽然插了一句:“公主!细作是不能有感情的!”突兀的话语,在君琰看来,大约明白了八九分。突也其是西戎人,从不轻易或喜或怒。
刚才的举动,有失他的行为习惯。同时,也泄露了他的真性情。君琰看得出来,突也其对伊芙的关心胜过其他主仆。这点反常,于君琰复仇很不好的。只见伊芙冷笑着:“谁说细作,不可以有感情?”
“属下也是,为了公主着想,”突也其的话语,开始变得结结巴巴。君琰不待伊芙回话,笑着扶起突也其:“公主没有那个意思,你也不必自责。”“属下,”突也其瞬间,竟是住了口,他怕惹伊芙生气。
“公主这就准备吧,”君琰没有问及伊芙的毒疮,只是在离开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伊芙的心儿更痛,自己被人利用,却最后还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许,这是对自己的惩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