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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脸上的笑容一僵。
“我也希望……”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我们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声音不大,带着点变声期的嘶哑,但并不刺耳,反而有种特别的风味。
我微微皱眉,伸手抓了抓头发,然后突然想起来今天是特意打扮梳了髻的,我这一抓肯定抓乱了。于是干脆在头上摸了几把,摸到玉笄抽出来。原先被玉笄定住的头发全部散了下来。我随便甩了甩头发,让他们乖乖地待在脑后,然后把玉笄塞进衣襟里,又摸了几下,确定不会掉出来之后,我仰头看他。
“所以说,”我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是谁把你治好了?还是……你骗了我?”
“.…..对不起。”他深色的虹膜在夜色中,更是暗得如同一团墨。嘴角微微抿着。
我说不好我现在是什么心情。理智上来讲,他能说话,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而他欺骗我,我应该感到愤怒和悲伤。所以,我的心情应该很复杂才对。
可是我没有。我非常冷静。就是因为非常冷静,所以才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唯一的感觉就是,刚才点蜡烛坐树上唱歌什么的,好像有点蠢啊。奇怪,之前怎么没觉得。
我只好又伸手抓了抓头发。
“嗯……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我又抬头看他,然后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有点奇怪,就又补了一句:“我是说……唔,你,你应该……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罢?”
他没说话,直直看进我眼底,与我对视。墨色的眸子沉静如一潭死水。
我敢说我现在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因为我本来也没有。
我眼睛睁得太久,有点酸,于是眨了眨。
“我不能和你去京城。”
我不由地皱眉。
“可是你不是说……”声音戛然而止。
是了。我想起来了。他只是说愿意随我回京城。从来没有说过会与我回去。
想通了,我的眉便也松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继续抬头看着他。
“知道了。还有呢?”
“我从未失去记忆。”
“嗯。还有呢?”
他的眉微微蹙起,好似对我过于利落过于直接的回答有所出乎意料。
我无谓地耸了耸肩。
其实这事我早就猜到了。从他刚来青云宗,我从背后拍他,他却滚出老远躲避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但也没敢肯定,后来通过慢慢观察,我才逐步确定,他骗了我,他根本就没失忆。不是我眼多毒,只不过是那个时候他才七岁个小孩儿,再成熟又能懂什么掩饰伪装,而我偏偏又是个披着五岁小萝莉皮的中年怪阿姨,刻意观察之下,当然无所遁形。
所以他成功隐藏了自己根本就不是个哑巴的事实这点,我还是很佩服啊。
“.…..有件事,我必须要去做。”
“报仇?”
“.…..是。”
“哦。还有吗?”
他沉寂的眸子突然动了一下,像是有谁搅乱了砚池里的那滩墨,深色的暗氤氲着,流转着。好像一个漩涡,能吞噬一切。
“能不能等我?”尾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等你?”
“我了结一切后,会……”
“那你不来怎么办?或者说最后被了结的是你怎么办?我可不会把一辈子蹉跎在等待这种事上。”我依旧面无表情,用无比冷静而又冰冷的语气说着好似很残忍的话,心底却泛不起任何哪怕一丝波澜。
他的瞳孔一缩。然后我感觉到我的一只手被抓住了。快而猛。
本就被冻得有点僵的手,在他用力的握攥之下,隐隐发疼。
我甩了甩手,想让他松一点,却发现被抓得更紧了。没办法,只好任他捏着。
他的手也很冰。好像比我还冰。记忆中,他的手总是暖的。
“.…..你及笄之前,最迟到那一天,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去京城找你!”他气息有些不稳。这是他唯一一句染上强烈感情色彩的话。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能看见沉沉黑色里面暗藏的风暴。
他在等,等我给他一个答案。死刑或者无罪释放,只有这两种选择。
在这个过分寂静的夜里,借着不停跃动的烛光,我又再一次地细细端详眼前这个人的脸。
皮肤很白,但不像我是病色的苍白,而是一种润白,让人无法怀疑其中蕴藏的生气与健康。睫毛很长,却又不让人觉得夸张。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这张脸上的一切都无可挑剔。尤其两片唇薄厚适中,唇色浅粉,比一般女子的都要娇艳,唇纹很浅,触感……很不错。
我忍不住伸出没有被禁锢住的那只手,抚上他的脸,拇指拭过他的唇瓣。
九年前的那个孱弱但美丽得惊人的孩子,终于长成这样一个更加让人为之着迷的少年了。
这张脸,值得吗?
……
值得吧……
“你不会有第三次欺骗我的机会。”我浅浅地笑了。
然后被紧紧地揽住,用力地勒进胸膛,仿佛要挤出我胸腔里的所有空气,仿佛要与我融为一体。
我感觉到一瞬间的窒息。
“我困了,回去罢。”
身子一轻,我被横抱起来。
一路无话。
回到枯荣苑,他进门把我在床上放下,扯开被子盖好,便起身要走。我拽住他的衣袖。
“阿糯。”我软着声音唤他,“抱着我睡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我抱住他的胳膊,像小猫似的蹭了蹭。
他身子一僵,然后慢慢,慢慢地坐到我的床边。
我从他身后抱住他,凑到他的耳边。
“我会有很多时间想你的。”我在他耳尖上轻轻啄了一下。
他反身抱住我,倒在床上,然后用一只手把被子拉好。
“睡罢。”我听见他低声说。
我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闭上眼睛。
“明天早上不用叫我,我会睡很久。”
他没说话。
过了很久,我都快要睡着了的时候,我听见,头上传来一个极浅的嗯。
一夜无梦。
我醒来时,看见正午的阳光越过窗沿,拉出一道倾斜的耀眼。
枕边人早已不见,连余温都不曾留下。
只有一支刻好的梨木花簪静静躺在枕上。
此去,只愿不变故人心,岁岁梨花相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