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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这种情况下,无论他想传什么消息出去都早传得人尽皆知了,可是我都能想到的东西,我不信风虞那个妖孽想不到。他既然把严光留了下来,自然就要有本事把青云宗和俗世的一切纷争倾轧割裂开来。对于这一点,我还是很相信他的。
所以,严光也才会在这里逗留了这么久——如果他真的能把消息传出去,那他早就该下山了。
但是像他这样的身份,在青云宗每多留一天,就会带来极大的隐患与麻烦。既然我已经被允许告知了他是谁,那么也就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我回了住处。
严光正坐在梨花树下的躺椅上,手里头捏了朵小白花,搁在膝上,眼神越过枯荣苑的围墙,望着远处灿烂的夕阳,嘴角轻抿,不知在想什么。就这么看着,好像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
“看来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停步,站在他脑后。
我记得我离开之前,他还在屋里,所以,他已经能自己走动了。
他回头看了看我,羞涩一笑,低头将视线移到手中的小白花上。
“郎君莫不是要赶奴家走?”
他虽然嘴上还这样说着,可依着往常他的性子,必然要搭配上幽怨的一瞥,又或是委屈的泪眼,今日这般作为,想必是已经知道碧白对我说了什么,稍稍收起了伪装,因为已经不必要了。
我走了两步在他旁边坐下,也揪了一朵梨花放在手心,然后鼓起腮帮子朝西边一吹。
“虽然不知道那日我师父去取你们的圣花,你在这件事中参与了多少,是情势所迫还是自愿相助——当然,我相信是前者;可是我师父确实是承了你的情才将东西拿回来给我治伤的,所以就算是我欠了你一份人情。”我没看他,只平淡无奇地讲述着一些事实,“而如今,我先是救了你一命,再是亲力亲为照顾你一场……说起来,这辈子能让我这样照料的,你是第二个,也极可能是最后一个了。我欠你那些,早该还清了,甚至你倒是还欠了我许多。”
他没动,脸上神情也依旧是淡漠,只从鼻腔发出了一个轻而短的音。
“嗯。”
“打算何日下山?”我问道。
“欠你的你想要我怎么还?”他就像没听见我问了什么,自顾自地歪着脑袋看我,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我被噎了一下,微微低头沉吟。自从知道他是皇家的人之后,我便觉得跟他说每句话之前反复认真思考一下非常有必要。
“从今以后,让我跟你,别再扯上一丝半毫的关系。用所有你欠我的换这件事。”我抬头跟他对视。
“啊呀。”他一脸失望地轻呼一声,“我还当你会要我让你做我的王妃呢!”
“开什么玩笑!”我翻个白眼,不满他对我的戏弄,“我一个来历不明的小道士,背后什么势力都没有,能当你的王妃就出了鬼了!更何况我还是个大宁人。而且我特么的又不喜欢你,疯了才跟你走!爸爸才不想跟皇室扯上半毛钱关系呢!”
“哦?”他支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好像从我嘴里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内容,“世人都巴不得能与皇家沾上哪怕一星半点的关系,你倒是奇怪。”
我撇了撇嘴。
“因为我有自知之明这种东西。能在皇家活下来的,都不是心思简单之辈,而我,偏偏就是心思简单之辈。世人想与皇家扯上关系,无非为了钱权二字。为了这两个字,他们情愿搭上性命去冒险。但我不愿,我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比性命还重要。”
他瞧着我,一言不发,眼神越来越深,看得我有点毛骨悚然。
许久,他叹了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好像又成了平日里那副痞痞的样子。
“其实你说得对,我的正妃之位不可能给你。”他明明笑着,却让我从心底泛起一股抑制不住的寒意。这个人,终于把他真正的一面表现出来了。常年身处高位的强大气场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眼看着他向我的脸伸出手来,却不敢躲。是的,不敢。我总隐隐觉得,如果反抗了这个人,会有很可怕的事发生。
他的手贴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摩挲,让我觉得像是某种猛兽对自己爪下弱小猎物的怜惜。
“但如果是你的话,四个侧妃之位,我可以留一个给你。”
他的手指有点冰凉,想是吹久了凉风。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眯起眼睛。
“怕?”他又轻笑一声,“原来你也懂得怕。”
或许是看见我的脸色实在苍白得不成样子,他收回了手,不知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道:“罢了。”然后起身慢慢往他的病房走。
夕阳已经几乎完全消失在西边的天空,只留下隐隐的一抹橘色。
一片暗色中,严光的背影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是纤弱。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出他走路时两条腿的微微不协调。他的伤还没痊愈。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给我的压迫感让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他走上门前的台阶,正要伸手去推门。
“我说的话是算数的!”我站起来朝他喊。
他的脚步停了。
“我说,用所有你欠我的,换今后与你毫无干系,是算数的!”
他停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推门进去了。
我咬了咬下嘴唇,坐了回去。
我是真的怕。前世看甄嬛传看得倒是开心,但如果真要我变成那高高的红色宫墙围住的一大群女人中的一个,我是绝对不愿意的。没有那个金刚钻,我怎么敢去揽瓷器活。况且,严光他还只是个皇子。前世看清宫戏,九子夺嫡几个阿哥最后是个什么结局我都能背出来,贬斥的贬斥,圈禁的圈禁,死的死。四爷胤禛上个位,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我怎么敢往严光的后院去。何况我也确实对他没那个意思。
他对我,也不过是十数天的朝夕相处,哪有什么情分可言,不过就是新奇二字。他从没见过像我这样,他演戏,我还跟着他演戏的人,所以觉得我有趣罢。
可这份有趣,说不得哪天就会要了我的命。
我皱着眉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也只能祈求他足够忌惮青云宗了。
我望着已经黑透了的天空,喃喃道:“风虞啊风虞,你可把我害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