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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看不清,那么高那么远的地方站着的那个人,到底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美是丑,是雅是俗。但无论如何,光凭着“他站在那里”这个事实,就足以震撼他!
难道真的有人能像游戏里一样?无视对高度的恐惧,无视人的力量极限,无视法律与法规,无视自己生命的脆弱,只为了看着夕阳,就攀爬到那么高的地方,站立在立足点不过几十平方厘米的十字架顶端?
黎明突然觉得这其实是一件相当浪漫的事情。
当情怀超越了海拔,超越了法律,超越了生死,超越了一切的极限,那就是一种极致的浪漫。
那是他也向往的浪漫!
黎明不是一个喜欢极限运动的人,或者说,他并不是一个追求超越极限的人,但他有自己的浪漫——就像刚刚他想到那句话——超越一切的情怀,这才是属于他的浪漫。
至于像跑酷或者刺客信条一样的极限运动,只是这其中一种而已。
没有情怀,那就是普通的极限运动,黎明并不喜欢生死一瞬的刺激感;有了情怀,那就是浪漫,不管这种情怀在俗人眼里多么无聊、可笑、幼稚。
所以他决定去看看。
去看看那个浪漫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又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着与他一样的浪漫。
黎明的确会跑酷,会徒手攀岩,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从宿舍二楼的窗户进进出出而不被宿管发现。不过这不代表他真的能像游戏一样徒手爬到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上去,那是只有超人才能办到的事情。
其实他觉得那个人也应该不是完全自己爬上穹顶的。毕竟穹顶的观景平台虽然已经不接待游客,但不代表不能想些别的办法上去。如果能到达观景平台,再爬到穹顶最顶端的十字架上方,也只有十米左右的高度而已,就算对于黎明自己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此时大教堂闭馆已经接近半个小时了,游客们基本都在大教堂周围拍照或者去教堂入口询问是否还可以进去参观。以他这个亚洲人的面孔,无论如何都会被当成是游客,而大教堂本身的建筑风格,也让它根本没有太低的窗户,更没有繁多的员工出入口,唯一的办法就是从正门进去。
黎明到底不是一个职业刺客或者小偷、间谍、特工,一时间竟然没什么办法。然而穹顶上的那位并不会在意地面上是否有一个满脑子是“浪漫主义情怀”的青年想要上来一睹他的“芳容”。他的身影动了。
在黎明不可思议的眼神中,那个人影就那么直接从十字架上跳了下来。
……信仰之跃……?
黎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了,自己难道是在做梦吗?他用力闭了闭眼,然后再睁开,那个人影并未像信仰之跃一样直直地落在地面的某处稻草从里……他竟然在空中滑翔起来,尽管距离很短,甚至其下落的迅猛程度并不让人觉得是滑翔,但好歹他的下落地点已经不是大教堂周围平整的地面了,而是附近一座不算矮的楼房。
滑翔?飞鼠服?
虽然飞鼠服的确是非常简便易携带的滑翔设备,大教堂的穹顶也的确很高,但再怎么高也不可能满足飞鼠服的滑翔高度要求,人体的速度必须要达到一个速度临界值以上,飞鼠服才能体现出明显的滑翔效果,否则就只能和自由落体一样落在地面摔死。
除非那个人能够凭借自身的力量,在滑翔开始的一瞬间把自己的身体加速到飞鼠服的滑翔速度之上。
可能吗?在亲眼看到那个人站在大教堂穹顶的十字架顶端眺望残阳的英姿之后,黎明觉得这点小事他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稍微愣了一下,黎明就毫不犹豫地向着那栋楼房狂奔而去。
那是大教堂南面的一栋四层小楼,有酒吧、旅馆等坐落,从大教堂附近宽阔的街道拐入这栋建筑旁边的小巷,黎明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一眼,找到了一条可供攀爬的路径。因为在面临街道那头的建筑虽然有四层,但后面的建筑却参差不齐的有一层、两层的高度,还有一个不大的停车场似的空地。这种奇怪的参差不齐的建筑风格,或许也是这座城市能成为游戏中主角各种攀爬跑酷的背景原因之一吧……
翻过栅栏,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攀上旁边的二楼走廊,然后顺着墙壁外缘的雨水引导管路翻上二楼楼顶,刚刚一抬头,黎明便瞥到一个人影从另一边的房顶边缘向下跳去。
他这回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瞬间就确定这是个女孩。
因为男人或许会留长发,但绝不可能扎一个马尾出来,更何况她似乎早就扔掉了飞鼠服,只有一件半袖T恤,那手臂在夕阳的浸染下一闪而逝的光泽,绝不像是一个男人的手臂,那样晶莹剔透。
来不及细想更多,黎明似乎进入了某种神奇的状态,下意识地就向着那个女孩追去,二楼的高度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只要简单的落地卸力就能安全着陆。向前一瞥,那抹倩影已经消失在街道另一边的小巷中。
不得不说,“飞檐走壁”在城市中的行进速度确实要比按照街道路径规规矩矩地走要快很多。尽管这很耗费体力,但黎明的体力很好,而且他很兴奋,全身的能量似乎都调动了起来,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流畅,每一次发力都那么顺利,没有任何阻滞。
当他再次攀上四层楼顶的时候,周围的大半建筑都已经在他脚下,夕阳下那些红砖闪烁着更加耀眼的棕红色,放眼望去仿佛一片红泱泱的高粱地,古老的魅力在金光下蒸腾氤氲。然而黎明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种俯瞰奇景中,在他面前不远处,一个女孩儿静静地站在一个矮烟囱的顶端,笑着,俯视着他。
她的背后是那轮残阳,虽然耀眼却不刺眼,黎明直视着她,尽管她全身被金色的光芒包裹遮掩着,他依然能看清她的面容。亚洲人很难从面容上区分欧洲各国的人,不过黎明在法国待了四年,已经基本能从面容上区分出那些典型国家的人了。然而面前这个女孩,他区分不了。
或者说,其实他连她是亚洲人或者欧洲人都不敢妄言,她就好像是从那些做工精致,美化入微的游戏中穿越过来的女孩一样,那样光滑不见一丝凝滞的皮肤,那样均匀不见一丝晦暗的肤色。虽然金色的长发似乎是欧洲人独有的,但口鼻间那种朱唇轻启有清鸣的玲珑之感,却不是黎明在任何欧洲人身上能感受到的,更像是中国古代画中的婉约女子。
至于她的双眼,黎明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说起来就仿佛戏剧一样巧合,那也许是一双自己无数次曾想象过的最完美的眼睛。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最完美的人,那个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精雕细琢而成,更何况黎明作为一个热爱绘画的人,他经常会以最形象的绘画手段来描写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各种形象。
那是一双无比完美的眼睛,陌生,而又熟悉,因为在笔下曾凝视自己千百回。
或许这一刻,才是人生初见的惊鸿一瞥吧!然而它却穿越了过去的时空,烙印于自己手下的每一张画卷上。直到一切都重叠在未来的这里——她凝视着他。
黎明望着她,有些失神。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沉默了一会。
“跟上我。”女孩突然开口了,她的脸上突然绽放出春水般的笑意。
这是一句法语,难道她是法国人?
来不及细想,那个女孩便转身向着远处奔跑而去,黎明也不敢怠慢,立刻跟上前去。
二人一直在高高低低的房顶上跳跃、奔跑、攀爬,时而遇到宽阔的街道,便从房顶上高高跃下,几个漂亮的翻滚后,速度丝毫不减,身体如水中的鱼儿般流畅,在夕阳下的城市巷间掠过。
风与光影是和弦,胸膛里明快的气流声是主旋律。黎明从未经历过如此畅快的自由奔跑,在世界艺术之都弗洛伦萨,在夕阳与红棕色房顶闪耀着的金光下,在那个矫健如燕,灵动如鱼的女孩身后……他奔跑着,不知疲累,不知倦怠,无需终点,无需停歇……因为眼前有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在奔跑,她若即若离,他目光不减。
就像在马儿的头顶拴上一束稻草垂在眼前,它奔跑,却永远不可能追上那束稻草。
人们嗤笑马儿的愚蠢,却不知马儿并不在意是否真的能追上那束稻草,它只要看着它就足够,至于奔跑——那只是它存在的方式而已。
从大教堂向南,到但丁故居,穿过领主广场到佣兵凉廊,最后在阿诺河畔的一栋楼顶,女孩儿终于停下了脚步,一只脚踩在楼顶边缘的凸起上,像是一个登高而望的将军。
几个呼吸后,黎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没有回头,依然看着那条被剩余不多的金光洒满的阿诺河,看着阿诺河上那座慢吞吞的老桥,仿佛并不在意身后之人到底有没有跟上来。
黎明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呼吸渐渐平复,他犹豫了一下,走到女孩儿身边,看了看她的侧脸。那么近,在夕阳下,那种完美感觉更加逼真,眼角偶尔露出的顾盼神采,如同精灵眼中跳动的火焰般迷人。
他想了想,于是登上了房顶边缘的凸起,再往前一步,就会从十几米高的楼顶落下。然而他并不恐高,他稍微整了整身上因为奔跑而有些褶皱的小披风,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尖,想起刚才奔跑的过程中,这双靴子绑得有些松了。
他做了很多细微的小动作,但没有刻意去看那个女孩的正脸,也没有和她双目正对。如果他足够幸运,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身后的女孩儿应该正在看着他。
索莉埃的确在看着黎明。
夕阳再美丽,阿诺河再斑斓,老桥再古老,也都是看过了很多次的景色。显然,眼前这个“奇异”的亚裔男孩更加令她感兴趣。
她游历在欧洲的各个城市,遇到过很多想要追上她的人,这个男孩却是第一个真正做到的。
而且他的气质——或许大多数爱好自由奔跑,爱好攀岩跑酷的人都有一些独特的气质,但像黎明这样的气质却是她从未见过的——那是一种艺术家的气质。天真浪漫的艺术家,热衷冒险的艺术家,宅起来却能宅到死的艺术家。
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莱昂纳多·达芬奇。
“追上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怎么做到的?”索莉埃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很悦耳,虽然比起她的肤色来说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但依然令人心神愉悦。
黎明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近距离正视她双眼的些许尴尬,在他一触即收的动作下几乎完全被掩盖下去。
“因为这里是弗洛伦萨啊。”黎明的声音有些清朗,有些缥缈,正是非常符合他那种艺术家的狂妄气息的语气。
索莉埃稍稍愣了一下,然后就醒悟过来,脸上再次露出很是惊喜的笑容。
刺客信条高度还原弗洛伦萨原本的城市布局,她刚刚经过的地方也都是著名的历史遗产区域,从这方面来说,对于一个体力和技巧都达标的跑酷爱好者来说,在比赛中拥有极大的优势。
尽管如此,凭借对一款游戏中模型的熟悉,并不能让他追上自己。这不仅仅是体力、技巧和对地形的熟悉的问题。因为她并不是单纯地在跑酷,这其中有多少次考验,只有她自己知道,也许黎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能一直跟随她跑到这里,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要不要请他喝一杯呢?他应该……不是家里派来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