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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仙佛落地,五识皆流血。
刘俗不知所踪。
若是顾仙佛此时双眼还能视物,自然会发现他下落之地正是之前被刘俗第一剑推出之前所立之地。
顾仙佛眉头皱了皱,试探性地睁开双眼。
全身上下衣物整洁如常,只是胸腔左侧的一口剑和右侧被手剑挖出来的血洞还在汩汩流出鲜血。
刚才与刘俗的交战到底是虚妄还是现实?
顾仙佛想找人问一下,却发现周围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李柔然、马车、春芽、山、水、顽石以及跪在顽石上的荆人奴……
一切都在飞速离他远去。
一切先是慢慢变小,然后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最后视不可见。
几乎是刹那之间,顾仙佛除了脚下的一片苍茫大地之外,视线所及之内再也没有什么东西了。
天空中传来沉闷的惊雷之声。
顾仙佛抬头望去,却只见灰蒙蒙一片,既未见云,也未见异象。
蓦然,天空再次传来惊雷滚滚,与这惊雷相伴的,是一极其厚重低沉却又炸如春雷的话语:“顾仙佛,你可知罪!”
顾仙佛眉头一皱,并未答话。
那声音也不理会顾仙佛的反应,自顾自说道:“在西凉之中,你跋扈独断,擅杀无辜,六年之中……”
顾仙佛蓦然抬头望天,冷笑说道:“荆人奴,你还真把自个儿当老天了?盘天问道也是你能做的事儿?”
天空之中春雷连炸,阵阵虎啸龙吟之声似乎就在顾仙佛耳边响起,乌云蓦地从天边闪过。
黑云压城城欲摧。
顾仙佛不顾这周围的雷霆咆哮,双臂张开,闭目仰头。
黑云压低,似有黑龙墨蛟在其中翻滚。
手腕粗细的霹雳惊雷在乌云中酝酿挣扎,似乎有要压在顾仙佛脸上的趋势。
顾仙佛却依然保持张开双臂如雕塑般的动作静止不动。
酝酿许久的雷池终于尖叫着欢呼劈下。
顾仙佛蓦然睁开双眼,眼底似有蛰龙闪过,呼唤奔腾冲向顺劈而下的雷霆霹雳。
在顾仙佛睁开双眸的一刻,瞳孔中的剧痛突然传来,随后眼前一片漆黑。
顾仙佛轻笑,此刻他五识尽毁,自然笑声也传不出来,但是他知道,他自己出来了。
之前从高空坠落之时,他便被荆人奴以秘术移形换影和马车换了一个位置,之后的种种异象只是在顾仙佛内心中发生的事情罢了。
荆人奴从巨石上缓缓站起,一边轻轻拍打着自己膝盖上的砂砾与浮土,一边缓缓盯着顾仙佛,他虽然知道现在顾仙佛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但依然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位置,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姿态拔出身后的桃木剑。
顾仙佛紧闭的双目下已经渗出两行金黄色的血泪,可能是血泪流经瞳孔的感觉让顾仙佛感觉不太舒服,索性他扯下腰间一缕布条,把自己眼睛缠上。
荆人奴呼吸平缓手心却慢慢渗出汗水,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让在一旁垂手而立的李柔然嗤笑不已,看了眼自己之前为了自保扔的远远的雀尾,李柔然嘴边勾勒出一丝笑意。
其实按照荆人奴这谨慎如老龟的性格,李柔然应当是一开始便被杀之而后快的,但是荆人奴之前刻画的锁心阵对心神要求太过苛刻,荆人奴实在是腾不出一丝心神来对付这个在他看来毫无威胁可言的女子。
看着身上鲜血横流凄惨如难民的顾仙佛,李柔然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想起了顾仙佛调戏自己佩剑该叫波涛不该叫雀尾。
想起了顾仙佛在马车上看色情话本还一本正经。
想起了自己还欠他一坛好酒。
可惜啊,这坛好酒他可能喝不到喽。
荆人奴左手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张残缺的黄色符纸二指捏住,几句碎碎念之后,咬破自己舌尖一口舌尖血喷在符纸之上,然后把符纸贴在了桃木剑剑柄之上。
这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荆人奴身材佝偻了许多,鬓角也钻出一缕缕白发,似乎刚才那一系列动作极大地耗费了他的气血与精力。
荆人奴依旧沉默寡言,握紧手里的桃木剑,虚空朝前一指。
一道昏暗内敛的剑气从桃木剑上飞出,迎风便长,几乎是刹那间便达到成人手臂粗细,待飞至顾仙佛面前之时,已经变成了婴儿头颅粗细。
顾仙佛此时五识尽毁,面对来势汹汹的剑气,似乎也是感受到了不安,皱着眉头转了转头,最后终于手握青龙胆向前一记横扫。
这记横扫力道很大,范围也很广,但是却没有幸运地击中来势汹汹的那股剑气。
剑气从青龙胆上方掠过,直接击中顾仙佛胸膛,在顾仙佛胸前如春雷般炸开以后消散殆尽。
顾仙佛蹬蹬蹬连续后退七八步才稳住阵脚,抬起手摸了摸胸膛,然后艰难地笑了笑。
他摸到了自己的两根骨头。
于是便想起了父亲的一句话:
养活一团春意思,
撑起两根穷骨头。
这是不是也算撑起两根穷骨头了?
荆人奴前进七步,再次挥起桃木剑。
低头不语引而不发的李柔然终于抬起头,面色惨白披头散发,神态狰狞如恶鬼。
顾仙佛撕下眼睛上的布条,五识却不再流血,身上伤口也慢慢开始愈合,只是那双瞳孔之中,却带有一丝女子的秀气。
荆人奴心有所感,蓦然停住脚步,神情骇然面目惊悚。
顾仙佛长长伸了个懒腰,看着神态惊悚的荆人奴,表情玩味。
荆人奴握着桃木剑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吐出一句话:“没想到啊,顾府手中还握有此等秘术。”
五识俱还的顾仙佛长笑一声:“能把顾某人逼到这种地步,也是你这老乌龟的能耐,走的也可以安心一些了。”
荆人奴冷笑,再次从怀中摸出两张符纸贴到自己胸前,说道:“老夫醉心堪舆之术数十年,此等逆天改命之术,不会长久,看你们两个造化,最多持续一炷香时间,老夫这一辈子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活下去的功夫,顾小子,来赌一把吧,看看是你先杀得了老夫,还是老天先收了你。”
荆人奴状若癫狂,手里桃木剑高高抛起,手掐剑诀,桃木剑直入云霄而去,刹那间便不见踪影。
桃木剑一入云霄,便引动云层滚动,紧接着,风雷之声大作,黑风呼啸,云层压低。
之前在顾仙佛心中演过一遍的场景如实地浮现在三人眼前。
不过这次不是虚妄,而是现实。
顾仙佛也知时间宝贵,挥动青龙胆,顶着阵阵雷霆,毫不迟疑地长掠而去。
刚刚迈出三步,一道雷霆劈下,正中顾仙佛右肩。
顾仙佛无多大反应,依旧抿着嘴唇挥舞着青龙胆低头前冲,刚刚进食大补的青龙胆此刻也甚是嚣张,朝天上雷霆发出阵阵示威般的嘶吼。
一旁狰狞如鬼魅的李柔然脸色又白了三分。
荆人奴面色凝重,接连换了几个剑诀,高高云中可依稀看到一口桃木剑如游龙一般穿梭而过,不时带起几丝细小的霹雳火花然后转瞬即逝。
硬扛着六道雷霆的冲击,顾仙佛终于来到荆人奴三步以内,二话不说挥舞青龙胆直刺而出!
带着尖啸的青龙胆朝荆人奴干瘦的胸膛直刺而去,荆人奴不闪不避,右手朝前一指,又是一道雷霆劈下。
雷霆速度自然快过青龙胆,后发先至,准确劈中顾仙佛天灵盖,顾仙佛摇摇晃晃,却始终未倒,李柔然面色惨白吐出一口心头血。
挨过这道雷霆冲击,青龙胆终于刺入荆人奴胸膛。
荆人奴疯狂大笑,双臂张开作拥抱天地状,衣衫爆裂,露出缠在身上的一层层巨大红绫!
顾仙佛一枪本该毙掉荆人奴性命,但却只剥下其胸膛上的一层红绫。
伴随着红绫轻飘飘落地,顾仙佛双目尽赤,怒吼:“原来你修成了‘洪福替死术’,怪不得这么多次能死里逃生,就是不知道你这红绫是被多少子子孙孙的心头血染成的?”
荆人奴收回笑意,面色冷漠如冰川,并不理会顾仙佛的质问,再次右手一挥,又招下一道霹雳。
顾仙佛怒吼,硬抗雷霆冲击,手里青龙胆一记横扫枪头直捣荆人奴脖颈。
但谁料荆人奴身上一记红绫却如活物一般飘出,如巨蟒一般温柔却坚决地缠绕到枪尖之上,为荆人奴挡过这次冲击。
荆人奴再招手,两道雷霆交缠着从高空奔下。
顾仙佛看了大口吐血的李柔然一眼,手里青龙胆一抖,身体向左侧微微一侧的同时,青龙胆再次挑落荆人奴身上一道红绫。
李柔然跪倒在地,十指如钩深入地面,她有预感自己可能就要死在下一次雷霆的冲击之下了,其实若不是顾仙佛在千钧一发之际侧了侧身子,卸掉了一小半的冲击力,这一次李柔然就该灰飞烟灭了。
蓦然,准备赴死的李柔然骇然抬起头。
顾仙佛已经切断了与李柔然之间的那根线。
云层中三条雷霆伴随着荆人奴的狂笑奔落。
不!!!
李柔然想哭,想喊,但是此时的她却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只能留着血泪跪倒在地,面色狰狞。
雷霆准确的击中顾仙佛躯体,瞬间就从头到脚贯穿顾仙佛整个躯体,所有生机飞速流逝。
老奸巨猾的荆人奴正待再次补上两道雷霆,却见顾仙佛胸膛之中温柔寒光一闪,一道细若游丝的剑气轻而易举地穿越荆人奴最后的三道红绫,最后深深扎入他的心脏。
功亏一篑的荆人奴此刻脸色已经涨红如猪肝,雷霆已经失去了他的控制四下纷飞,最后一点念力被他用在陪伴了自己良久的本名符剑上。
一口桃木剑从云层中直飞而下,由后到前贯穿顾仙佛胸膛后却没有穿胸而过,带着这具还算温热的尸体朝远处疾飞而去。
耗尽最后一点气力的荆人奴摇摇晃晃,最终还是带着不甘愤恨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他怕死,很怕死,此刻濒临死亡的感觉让他口干舌燥天旋地转却不知能做些什么。
伴随着意识渐渐模糊,他终于想到,顾家还有一个小宗师的。
一个真正的小宗师。
一个曾上龙虎山问剑的小宗师。
一个,能在其兄长血脉内留下一缕本命剑气的小宗师。
既是一母同胞,血脉自然通融,吾之剑气,何尝不能活于你体?
荆人奴嘴唇颤抖,最终还是只吐出一句:“有兄弟……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