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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内的“闻香下马”是一件专门做羊肉的馆子,虽然门面小但是名气大,但是现在暮冬已过初春以至,君子讲究“非时不食”,更别说长安城里的各个自诩老子天下第一会吃的老鬄们,所以哪怕闻香下马的羊肉再鲜美,厨子刀工再好,馆子名气再大,此时不可避免的也是门庭冷落起来。
但是以往闻香下马就算门庭再冷落,也不会像如今这样门前马车空无一辆。
那个只会闷着头切羊肉的汉子,原本没生意之时便喜欢拿着一碟花生米,拎着一角黄酒坐在自家馆子门槛上晒太阳,但是今天在闻香下马往来的行人却略带诧异地发现,那个以往雷打不动的身影,此刻偷懒的最好时光,竟然没有出现在门口。
有寥寥几位兴起的老鬄早晨起来在长安城里溜达一圈,中午肚子也空了也正好溜达到闻香下马门口了,本想进去切一盘羊肉打二两酒解解乏,但是走到门口之时一脚抬起却跨不过门槛,只觉得面前有一道无形墙壁在阻挡着无关人员入内,若是再想硬闯便能感觉一股子如芒在背的寒冷刺骨敢扑面而来。
这时这些老鬄才恍然大悟,不是今天自己个儿在闻香下马捡了个巧,而是今日的闻香下马又被人包场了。
至于是哪位大人包场,那就不在这些老鬄的思索范围之内了,反正不是皇子皇孙也是功勋贵胄,反正从以往的惯例来看,两品的大员起码还是没有资格包下这个被陛下亲自提笔的苍蝇馆子的。
在闻香下马里面,大堂内空空如也,桌椅板凳归置得整整齐齐,并不见有一个人影,别说那个只管着埋头切羊肉的汉子,就连以往那个最能诈唬穿衣打扮如花蝴蝶一般的老板娘,竟然也没有站在柜台后面一脸财迷地数着自己今日流水,看来今日的闻香下马确实与往常不同。
而在闻香下马原本沉静幽雅的后院,此时却时不时传来一阵阵脚步与物体碰撞之声,显然是有着不少人在院里忙活。
祁钺今日难得没有穿他那身一穿就是四季的羊皮袄,而是罕见地披上了那件专属于他的朱红色补服,这件朱红色补服是当今陛下特意赏赐给祁钺的盛典,这可是连当日权倾朝野的顾相都没有过的殊荣。
当然,也可能是顾相的地位与权势不仅仅是一件补服便能概括得了。
祁钺坐在主位之上,面前桌案之上除了一杯清淡茶水之后再无他物,但是在他面前四五步之遥的庭院中央,却有着一堆上好木柴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但是这堆木柴之上架着的却不是全羊,而是一个完整的羊头。
这正是草原上最地道的烤羊头了。
原本负责切羊肉的那名憨厚汉子此时正蹲在那个羊头旁边,在自家娘子的指点下一层一层给羊头刷着各种调料,虽然是在火堆旁边被篝火映照得脸色发红,但是看他脸上的诚挚笑容便可知这个事情让他发自内心的愉悦。
过了不多时功夫,门外传来一阵沉稳脚步声,祁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透过自己面前茶水所散发出来的氤氲雾气向门口看去,门口出现的是一身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这个男子长相平和,两鬓已然霜白,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子不凡的雍容气度,饶是这个涂抹着料酱的汉子平日里不谙世事,却也一眼能看出这个中年男子身居高位。
一直指点着自家男人的老板娘心中一凛,脸上慌忙堆积出最诚恳的笑意站起身来,正待相迎上去之时,却听见身后的祁钺轻轻咳嗽一声,这闻香下马的老板娘和自家男人也不知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性子正好相反,憨厚汉子笨嘴拙舌,埋头只顾一心一意切羊肉,但是这老板娘却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物,听到祁钺一个信号之后便没有掺和这不该自己掺和的事情,蹲下身来继续一边口中讲着烤羊头的秘诀一边替自家男人擦拭着额头汗水。
憨厚汉子嘿嘿笑了笑,好似天底下就没有自家媳妇不会做的菜。
祁钺正待起身相迎,那名灰袍男子却两步抢将过来笑呵呵拱手道:“祁阁老祁阁老,您老歇着,下官又不是外人,何必这么客气。”
祁钺微微一阵失神,但是马上反应过来,立即便抬手招呼那个灰袍男子在自己旁边坐下,笑眯眯道:“唉,老夫听人喊了半辈子的祁祭酒,这些日子听人喊祁阁老三字之时,总是有些不适应,到现在还没有适应过来,邓大人见谅了,邓大人请坐,还有几位老朋友新朋友没到,咱老哥俩再等等。”
来着不是旁人,正是原本的大乾左相邓南风,不过此时的邓南风却不是左相了,而是掌管天下得意士子翰林院的邓大学士了,相比起被废掉的左相之位,这大学士一职虽然实权上不如前者,但是从长远来看,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起码这个“天下文人之首”的名号,就是响当当的值一些分量。
祁钺与邓南风坐在一起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谈着,说的都是一些庙堂趣事,大多数时候都是祁钺在说邓南风含笑听着,他做了大乾十六年的左相,似乎是习惯了被比他高了不只一头的右相压在屁股底下,哪怕现在他成了名动天下的大学士,与邓南风说话之时也是下意识地透露出一份保守与拘谨。
又过了片刻功夫,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脚步声有些杂乱,等到脚步声的主人出现在门口之时,烤着仰头的憨厚汉子心底略带自豪地笑了笑,看来自己方才判断不错,果然是一名武夫,一名文臣。
陈靖祁与一名身材颀长的中年男人一块步入闻香下马的后院,这中年男人看上去比邓南风还要衰老三分,面目上也更加柔和一些,看其面目轮廓,年轻之时必定也是一名动一时的美男子,尤其是那一双深邃双眼,里面似乎蕴藏着无数奥秘使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这名中年男子能与陈靖祁这死胖子联袂而来地位肯定不低,陈靖祁是户部侍郎,这中年男子是吏部侍郎,姓谢,名胤洲,从某个角度来讲,谢胤洲来头比起在场所有人只大不小。
原因无他,他的姓氏正是出自“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谢。
祁钺坐直上身微微颔首代表向两位打过招呼,陈靖祁与谢胤洲立即执晚辈礼回礼,待到毕恭毕敬做了一记长揖之后,二人才在桌案旁边坐下。
在陈靖祁谢胤洲二人之后出现在门口的,是在场所有人的老熟人——最近名动长安的“小天师”卢东来,卢东来自龙虎山至长安之后,可谓是风头一时无两,不仅官场得意,还收了个百年难得一遇材质的徒弟,尤其是最后一件事儿,让龙虎山上的师兄弟暗自艳羡不已,纷纷叫嚷着要来天下第一雄城走上一遭。
卢东来与诸位前辈见礼,最终做到最后的一张桌案上,在卢东来之前还空着一张文案,除了祁钺之外,目前谁也不知道这张椅子上要搁上谁的屁股。
庭院内的木柴依旧噼里啪啦地自顾自燃烧着,此时已经接近五分熟的样子,在场的众人已经能隐隐约约闻到羊头上传来的香气,但是最后一人没有到场,场中五人也没有好意思说要先尝第一筷子。
又过了一会儿功夫,当火上羊头已经差不多六七分熟的时候,烤羊头的憨厚汉子突然抬头往门口望去,双眼之中一时间光芒大盛,老板娘见状心中微微惊诧,把雪白柔荑往自家男人肩膀上轻轻一搭,憨厚汉子这才反应过来,朝媳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刹那间气机皆无,又变成了一个平常人。
几乎是同时,一个风流倜傥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庭院门口,身长八尺身材伟岸,剑眉星目一表人才,腰间左侧配一淡黄色玉珏,右侧悬一精致长剑。
见到此人,院中大多数人都真真切切地吃了一惊,这名年轻男子与庭院中的大多数人生分到连话都没有说过,骤然看到他出现在庭院之中,未收到消息的这四位来宾皆都面面相觑,不知祁钺到底要酝酿着些什么幺蛾子。
朱国公长孙,当今天子亲外甥,朱炳忠笑道:“真是想不到,在这小小的闻香下马中,既有当朝功勋贵胄,又有不出世的江湖高手,看来今天,朱某既有口福,又有眼福了。”
祁钺微微一笑,伸手一指最后一张桌案,笑道:“朱世侄先请坐,不论口福还是眼福,等会儿老夫都为世侄一一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