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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深处空空如也,本来这里有数不清的名贵家具但是都被喜好简洁的商桃花扔了出去,除了她最喜爱的这张紫檀大床外,只留下一副金丝楠木的八仙桌椅。
顾仙佛挑了挑油灯,烛花发出轻微的噼里之声,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商桃花素面朝天,却毫无睡意朦胧之感,两只白皙的胳膊支在桌面的淡黄色鹅绒上,双手十指交叉,把下巴垫在十指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顾仙佛。
盖好油灯上的灯罩,顾仙佛坐下,伸手弹了商桃花洁白的额头一下,笑道:“你发什么愣呢?”
以往要是顾仙佛做出如此举动,商桃花必定要张牙舞爪一番,虽然打不过眼前这个妖孽,但是好歹得把商家的气势打出来,但是今日,商桃花却出奇得安静,她看着顾仙佛,眨眼道:“小顾子,你胆子真大。”
顾仙佛叹道:“我胆子还真的不大,但是没办法呀,我再不来,你就被人卖了。”
商桃花秀目一瞪,抬起素手就往桌子上拍去,幸好早有准备的顾仙佛迅速抬手按住商桃花的柔荑,后者这才醒悟过来,如果这一巴掌拍下去,那么大殿外的守卫宫女肯定是要一股脑地冲进来了。不过虽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一向知错改错不认错的商桃花并没有服软的迹象,只是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道:“我堂堂东陵胭脂军军主,一字并肩王商酌长女,谁敢卖我?不想活了?!”
顾仙佛摇头无声而笑,所谓的东陵胭脂军,是商桃花还未进宫之时在东陵自己捣鼓出来的一支所谓的军队,商桃花自认军主,麾下连商府里的那三只獒犬也算上的话勉强也能凑够十位,剩下的便都是些在东陵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之女,每天胭脂军凑在一起做得最多的就是打打叶子牌喝喝茶水,最出格的也不过把东陵哪位飞扬跋扈的公子哥在街上揍一顿——当然是不是胭脂军内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亲自动手,她们只负责筹谋划策、拍手叫好、事后担责。
商酌对这个独女喜爱得紧,便由着她去胡闹,东陵的土皇帝都这么说了,其余人更不敢在此事上去给商酌添堵,一来二去,商桃花的胭脂军便在东陵闯出了“赫赫威名”,商桃花在长安居住这么多年,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她留在东陵的“老部下”,每月必定飞鸽传书与东陵那边讨论战役,制定胭脂军下一部的发展策略,虽然长辈们把此事当做一笑谈多次在酒席之上拿商桃花打趣,但是商桃花依旧乐此不疲。
方才开口之时,商桃花下意识地把军主的身份摆在郡主之前,才是让顾仙佛苦笑不已的真正原因。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顾仙佛心里想着,嘴上平淡开口:“是赵衡。”
赵衡,字伯安,一个长相平淡无奇的中年男人。
也是乾国最高统治者。
此言一出,商桃花脸色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苍白无比,她伸手反握住顾仙佛的右手,颤声问道:“皇上……要对我商家动手了?!”
顾仙佛深深叹了一口气,还是点点头。
此时的商桃花再也不复之前的娇憨之态,秀美的脸庞上满是绝望与悲恸,“我父亲跟随皇上出生入死十余年,立下汗马功劳,曾三次救皇上于水火之中,这些情分,皇上都不念了?”
顾仙佛坐直身躯,冷声道:“不念。”
商桃花闭上双眼,继续说道:“自从我父封为一字并肩王以来,从不曾兢兢业业,也不曾勤于政事,每日只是与东陵商贾士子寻欢作乐,东陵军队削兵六成,军费开支减半,东陵马贼比军队还要猖獗,更曾数次兵临城下,这些丑态,皇上都不看了?”
顾仙佛神色珍重,冷声道:“不看。”
商桃花沉默点头,再次睁开眼时,那个娇憨的商桃花已经死去了,她站起身,神色冷漠,随手解开缚发红绳,背后三千青丝自然洒落,商桃花赤脚站在地毯上,问道:“皇帝把我许给哪位皇子?”
“我刚刚得到宫里密探传出来的消息,是太子赵焱。”顾仙佛自顾自倒了一杯茶,轻啄一口。
“一定不能让我父亲得到这个消息,否则他拼着造反也会带军队入京把我抢回去,想必这一幕,正是皇宫深处那位乐见其成的。”商桃花围着八仙桌转着圈说道。
顾仙佛放下茶杯,道:“我会尽最大努力阻止这个消息传递出京城,通往东陵的驿站上我埋伏了百余西凉卫,除非皇帝派出龙骑虎贲,否则消息出不了长安十里。”
商桃花在顾仙佛背后站定,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道:“如此甚好,只是这消息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我必须找个机会回东陵面见我爹说服他同意,要不然我商家上下一百三十余人就要化作那人间的孤魂野鬼了。”
顾仙佛摇头,细细品味着杯中茶水,道:“你去东陵,往返至少三月,这么长时间,瞒不住的,再者说,就算你能回到东陵,商世伯也万万不会同意把你嫁给太子赵焱,我估计他最可能采取的措施便是把你留在东陵,然后拥兵自立。”
商桃花直接躺在了地毯上,双眼望着屋顶,目光似乎要穿破房屋直达苍穹:“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是除了这个办法,我还能怎样呢?我只是一个郡主,只是一个郡主而已啊仙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便是命吧。”
顾仙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神情落寞的商桃花,道:“只要皇帝的旨意还没下来,那就一定有办法。”
商桃花转头,眼睛里是让人心疼的光芒,“除了造反,还能有什么办法?”
顾仙佛笑了笑,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
商桃花霍然起身,盯着顾仙佛的脸,一字一句说道:“你做梦!”
“我是认真的。”顾仙佛诚恳地回望回去。
商桃花伸出如葱食指,一下下轻轻点着顾仙佛额头,面色严肃:“我也是认真的。”
顾仙佛笑而不语,神色从容,他想起了七岁之时跟随父亲去往东陵之时在路上遇到一行骑着神骏白马的俏丽佳人呼啸而过,那个时节的桃花开得正旺盛,领头的一豆蔻少女歪着头看到顾仙佛好奇的注视之时轻笑下马,在桃树下伸出细嫩的食指也是如今日一般点着幼小顾仙佛的额头,道:“我爹让我来接桃林接一位贵客,不会就是你这个小不点吧。”顾仙佛不知怎么回答,便把求助的目光望向父亲,顾淮却只是拎着一坛乡间黄酒坐在一旁酒肆中开怀大笑。
最终商桃花还是在顾仙佛的从容笑面中败下阵来,神色更加落寞,自己回床上坐下,背对顾仙佛,“你这样做很任性你知不知道,你顾家的处境不比我家好多少,在我与父亲飞鸽传书中,他曾说身边谋士分析过,你顾家最多还能有六年风光日子,你如果真这么做了,恐怕连三年的好日子也没了。”
顾仙佛走到商桃花背后坐下,伸出手臂抱住这看似坚强却内心娇弱的少女,把下巴搁在她香肩上,道:“三年也很长了。”
商桃花仰头,靠在顾仙佛脖颈处,闭上秋水长眸似乎在喃喃自语:“若是有选择,我一不愿生在王侯之家,二,则是不愿在十三岁那年遇到你。”
把怀中佳人轻轻放到软榻上,顾仙佛伸手,理了理商桃花鬓角青丝,道:“这都是命,你没法选择的,桃花。”
商桃花秀目依旧紧闭,眼角却有一滴清泪慢慢滑出,她用尽全身力气抱住顾仙佛,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我爹在你走后曾经取笑我,说我东陵桃林初相遇,一见药师终生误。当时我还和他大闹,现在想来,我爹才有先见之明啊。”
顾仙佛沉默不语,只是弹指打出一道真气,八仙桌上那盏油灯悄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