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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黄提着半坛黄酒拿着三只海碗走了过来,他在火炉旁坐定,递给顾仙佛一只海碗,然后伸手弹开酒坛上面的泥封,毕竟酒坛之中只是普通黄酒,所以也并未有什么酒香之气传出来,但是老黄还是闭上眼睛狠狠嗅了一口,脸色陶醉。
顾仙佛闻到轻微黄酒味道,心中有些猴急,搓着手催促道:“行了黄大哥,你别享受了,当心味道都跑没了,老弟闻到你这半坛老酒,肚子里的酒虫可是泛滥得厉害。”
老黄这才哈哈一笑,他自然能听出这个远道而来的公子哥儿是捧自己的酒,不过他捧到了老黄心坎里,老黄更加高兴,直接提起酒坛便给顾仙佛满上一碗黄酒。
老黄刚刚拿起第二个海碗,张妙清便矜持笑道:“不好意思,在下不胜酒力,平日里也基本滴酒不沾,偶尔喝些九酿春酒之类的淡酒,黄酒在下实在享受不了。”
老黄奇怪地看了张妙清一眼,不过也没有解释,把第二只海碗放到地下,到了半碗酒,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门外趴着的大黑狗如一只牛犊一般破门而入,先是警惕性十足地看了那婢子怀里的黑狐一眼,然后才摇头摆尾地跑到老黄脚边,伸出舌头美美的开始饮起黄酒来。
喝酒喝得尽兴的大黑狗摇头摆尾,逗得没怎么见过这种市面的冯青咯咯直笑,尽管房屋中所有人都知道冯青这个没有心机的丫头在笑这只大黑狗,但是听到张妙清眼里,却觉得这笑声格外刺耳。
张妙清一直以谦谦公子自居,此刻当然不能失了身份去与他眼中一个卑贱猎户计较,脸上笑容不变,但是有那么一瞬间望着顾仙佛老黄二人的眼神却锐利如刀,趴在地上的大黑狗对这种杀意格外敏锐,仰起头来就要对着张妙清嘶吼,幸亏老黄眼疾手快,一脚踹在这大黑狗身上,口中喝骂的难听却不知道到底是在骂哪位:“老老实实喝你的酒便是,瞎操什么心你这个畜生。”
大黑狗呜咽一声继续低头饮酒,老黄给自己也倒了小半碗酒,与顾仙佛轻轻一碰之后,二人满饮而尽。
顾仙佛擦了擦嘴角酒渍,眼神明亮,赞叹道:“黄大哥,这黄酒味道地道啊,怕是有些年头了吧?”
老黄一边再次替二人斟酒一边得意洋洋的伸出八根手指:“八年了,八年前我自己埋下的二十坛黄酒,本想一年喝一坛来着,但是到现在,就只剩下这一坛啦。”
顾仙佛以手扶海碗,笑道:“怪不得,我看这黑狗竟然喝得也是摇头摆尾不亦乐乎,黄大哥,你这儿的酒好,狗也好,我前些年有幸去过长安,见过天下风传的长安犬,但是能比得上你这只狗的,不多,先不说骨架身姿,就说这股子精气神儿,嘿,就不是一般的狗能比得了的。”
老黄拿起火炉边上自己先前的那一只海碗,方才里面已经盛了半碗的山鸡肉,现在已经凉的差不多了,老黄又往碗里放上两块饼子,这才把海碗放到大黑狗嘴边,大黑狗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老黄手掌,这才慢慢开始进食起来,出乎顾仙佛预料,这只黑狗看着凶猛,但是进食之时却非风卷残云一般一扫而空,而是蹲在火炉旁边,一口一口的吃着碗里鸡肉,时不时还抿一口黄酒,动作一板一眼,再次逗得冯青咯咯直笑。
老黄摸了摸这黑狗健硕的脑袋,感叹道:“要不说顾老弟是我知己,黑龙跟我已经五六年啦,是我用两只狐狸加一只山跳与一个老猎户换的狗崽子,当初我把它带到家里来的时候,那刚刚有一掌大小,现在已经这么大了,这五六年里,第一年是我照顾他,后几年就全是他照顾我啦,这可不是狗,这是我的老伙计。”
或许是听到了自己名字,黑龙站起身蹭了蹭老黄的小腿,然后干脆一屁股坐在老黄的布鞋之上,才又重新开始进食。
张妙清面露不屑,这也就是在西凉这等蛮夷之地,一个老猎户敢给自己的狗起上一个带“龙”的名字,要是在中原任何一处,这事儿都不会有发生的的一丝可能。但是一想自己在来之时看到路上那一辆辆类似各朝各代天子座驾模样的马车和一个个大呼小叫的西凉纨绔,张妙清也就释然了。
真是穷山僻壤出刁民。
张妙清心底轻轻吐出这一句话。
顾仙佛阻止了冯青想偷偷摸摸黑龙的危险动作,看着冯青撅起小嘴的不满表情,顾仙佛解释道:“冯小姐,这黑龙你别看他现在温顺如绵羊,但是若我没猜错的话,黑龙至少有一半草原杀狼狗的血统,在进食的时候你只要一碰它,它肯定会炸毛。”
冯青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赶忙缩回右手小声感叹道:“这么厉害啊!要是我有一只这么威风的狗就好了,牵出去看谁还敢在我面前乱蹦跶!”
顾仙佛被冯青的可爱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摇头说道:“这杀狼狗和咱大乾的狗不一样,至今我也没弄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培养出这比狼还凶猛的畜生来的,咱大乾唯一有的也就是杀狼狗与西凉狗的后代,要想弄一只如黑龙这般精神的,难,这玩意儿现在有价无市啊。”
冯青一边吃着鲜嫩菌子一边遗憾摇头。
张妙清在冯青身边云淡风轻道:“区区一只畜生而已,能有多厉害,青青你不要沮丧,过段时间,我便托朋友从草原上带过来一只。”
冯青双眼放光,追问道:“你说真的?”
老黄不轻不重接话道:“若他做了西凉王,这事儿倒是有可能是真的,张公子你别这么看我,你可能是外地人不懂西凉的规矩,一只杀狼犬,在西凉能卖到六千两银子的高价,而且出价之人还是咱西凉军的慕容将军,要是寻常人等,没有一万两银子垫底,想也别想,就算黑龙这等草原杀狼狗与西凉犬的后代,也能卖到两千多两银子,张公子,你确定你能弄到杀狼狗?”
一个顾老弟,一个张公子,远近高下立判。
张妙清冷笑道:“若是这只黑毛畜生真能值得两千两雪花银,那你为何不拿他换银子?你可别和我说什么人狗之间的情谊能超过两千两。”
老黄一摊手,无奈说道:“谁说我不想卖,我做梦都想拿这只能吃能睡的黑龙去换银子,可是这狗东西一离开我就不吃不喝,我能怎么办?守着宝山花不出去,我老黄也很焦灼啊。”
张妙清之前确实对西凉事物了解不清,贸然开口之下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闷亏,虽说未损失什么,但是先给了冯青希望转眼之间又把这希望亲手打碎,这在冯青心中的印象,恐怕就得一落千丈。
老黄丝毫不在意张妙清心里的算盘,举起海碗轻轻与顾仙佛一碰之后便一饮而尽,眼神明亮道:“张公子,你可别嫌弃这黑龙不懂事,你们明天能否猎到白狐,就靠它了。”
说起白狐,冯青兴致又高昂起来,不解问道:“黄叔叔,你刚才不是说,你是靠给猎物下夹子来捕猎的吗,怎么又与这黑龙扯上关系了?”
老黄一边啃着鸡肉一边含糊不清解释道:“你们要猎的白狐啊,在雾露山有一个别名,唤作‘草上飞’,是说这畜生要是奔跑起来,就像在草尖之上低空飞过一般,没有一条好狗,光凭人脚是怎么都追不上的,还有,这白狐嗅觉,比起你带来的黑狐和市面上常见的棕狐,要敏锐得多,据说在下风口的话,能闻见十里以外的人气,你说,没这黑龙,咱能逮住它吗?”
张妙清刚要张口反驳,却想起之前贸然开口吃的大亏,便把到了嘴边的话语重新咽回去,所幸冯青天真烂漫,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想才没把张大公子憋死:“那照黄叔叔所说,这白狐极其难抓,已接近出神入化的地步,咱们明天入山,虽有这黑龙陪伴,但是也有很大可能空手而归啊。”
老黄抿了一口黄酒得意道:“没有金刚钻,老黄哪敢揽这瓷器活,这白狐虽然狡猾多端,但是若没有特殊情况或者危险,它们几乎就会在一个地方定居一生,九年前我入山打猎的时候,曾见到一只母狐,本可轻松捕获,但是老祖宗早就留下规矩:猎公不猎母。更何况这母狐还怀有身孕,老黄自然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破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要是没有山神爷爷赏碗饭吃,老黄可就早饿死街头了。但是这九年时间里,我一直没闲着,得空就带着黑龙上山摸查情况,三年前那只母狐不知所踪,应该是寿命已到死在某处,但是它诞下的两子,我却大致摸清了它们的活动范围,最近正好是白狐发情的时候,也只有这时候它们警惕性会低一些,明天入山,我有七成把握,至少为冯小姐猎到一只白狐。”
冯青重重点头,喜笑颜开。
顾仙佛端起海碗,向老黄轻轻说道:“能用九年时间做一件事儿,难,很难,来黄大哥,这碗,敬你。”
老黄满饮碗中酒,笑眯眯道:“咱本来就差天赋,要是再没耐心,那还不早就饿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