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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仙佛与小雀儿二人一路打听慢吞吞地来到私塾之时,那小屁孩刚刚被先生训斥完灰溜溜地钻进充斥着朗朗读书声的私塾之中。小屁孩一路飞奔疾跑,速度远远超过顾仙佛二人,而顾仙佛到来之时,他却刚刚被先生训斥完,可见这位教书育人的先生,脾气不会特别好。
在距离私塾十丈开外的地方站定,顾仙佛抬头打量,青牛村众人对于后代的教育一事确实是费了精力,这间私塾坐北朝南,三间连座,观其建筑材料可知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在私塾西边,还被整出了三分地,种植着一行行嫩绿的韭菜,每当春风吹过,刚刚破芽而出的韭菜便迎风摆动,长势煞是喜人。
在这教书的先生自然在训斥小屁孩的时候就看到了顾仙佛二人,他虽然对顾仙佛这个生人不认识,但是对小雀儿这个偶尔回来私塾外面旁听的小丫头熟悉的很,一想起小雀儿,先生心中不由得火热起来,那个身姿绰约的陆寡妇,可是俏得很。
整理了一下身上长衫,先生哈哈大笑着迎面走来,边拱手边朗声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位公子光临寒酸学舍,令得此地蓬荜生辉。在下姓朱名桓,字桓之,原本是一穷酸秀才,幸得青牛村百姓抬爱,忝列百草学舍先生一职,见过公子。”
顾仙佛仔细看了看这位朱桓朱公子,生得倒是一副不错的皮囊,身材颀长白白净净,只是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睛,却给人一种不大气的感觉,不过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顾仙佛也是笑着拱手,道:“在下行经这私塾之处,便不自觉被这里面朗朗读书声吸引,本想驻足观望,聆听圣贤教诲,没想到打扰了朱公子授课,罪过罪过。在下姓顾,单名一个酒字,山野村夫,无字无号。见过朱公子。”
或许是在私塾面前的缘故,二人对繁文缛节的讲究也比以往更甚,通报名号之后,二人又平磕了头,互相恭维吹捧一番,一整套下来,足足花费了一刻钟的功夫。
朱桓伸手欲携顾仙佛手腕同去私塾后院吃一碗热茶,但这伸出去的手却被小雀儿挡住,朱桓并不知小雀儿是怕他不知轻重伤到了顾仙佛的身子,只当小雀儿害羞腼腆,便笑着告罪两声,便走在前面引着二人去私塾后面。
盛情难却之下,顾仙佛随着朱桓穿过走廊行至后院,到了才知这私塾后面别有洞天,除去给朱桓居住的两间房屋之外,伙房库房一应俱全,在后院中心雨廊曲折,中间还有一别致亭台,亭台之下是一方石桌和三张石墩。
朱桓引着二人来到亭台之中,分主宾落座之后自有一老翁端上热茶,茶叶虽不是什么名贵茶种,但也是以秘法从风雷山某处采摘而来,胜在别有一番风味在心头。
吃了一口茶,顾仙佛率先开口赞叹道:“此地依山傍水风景别致,朱公子在此教书育人,福泽后世,功德无量啊。”
朱桓自谦一笑,摆手道:“区区小事不足一提,在下原本是一介书生,说出来不怕顾公子笑话,也曾奢望过哪天能拔得头名状元光宗耀祖造福一方百姓,但这一番热血,却止步于乡试,过了几年,在下也想明白了,确实不是读书的料子,也就不在这事儿上浪费年华了,还不如教书育人,看着小家伙儿们慢慢的识字断句,在下也深感欣慰。哈哈,你看,光说我了,顾公子从哪里来?来这青牛村所谓何事?若有事情需要在下帮忙,请不要客气,但说无妨。”
顾仙佛心中一哂,暗道终于来盘道了。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顾仙佛脸上却还是和善的笑容,道:“在下只是一山野村夫,家父有些见识,侥幸让在下读了几本书,还算懂些事理,是浔阳郡姑苏人士,家父从事丝绸生意,家境尚可,今年年初回家祭祖途中,遭遇山贼,家仆为救我命力战而死,在下侥幸逃出生天被陆姑娘所救。”
说这段话的时候,顾仙佛眼含泪光表情沉痛,在他八岁的时候,顾淮就让他背下了十三个身份,这十三个身份分布在大乾、南吴、北越、匈奴中,每个身份都不同且毫无关联,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十三个身份都是真实的。
说到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整个大乾确实无人能出顾淮其右,在顾仙佛出生的时候,顾淮便安排三十七名死士带着秘密任务奔赴各地,每月都会与他们通过地下渠道传递顾仙佛的信息,过了么这多年,还与顾府保持联系的,只有十三个了。
在顾仙佛失踪的那一刻开始,这十三个家庭都开始寻找孩子了,他们失踪的孩子都叫顾酒,都是因为遇上山贼失踪,受的伤,也都一模一样。
如果这朱桓真是有心人,他找到浔阳郡姑苏,就会发现那里确实有个丝绸商贩的孩子碰上山贼失踪了,他能说上顾仙佛所有特征和生活喜好,顾仙佛也对这个“父亲”的一切习惯了如指掌。
朱桓自知触碰到了顾仙佛的伤心事,身体前倾,轻拍顾仙佛肩膀,轻声道:“顾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家仆又都是忠义之士,想必他们泉下有知,也不忍心看顾公子太过伤心,节哀啊顾公子。”
顾仙佛忍着悲痛勉强笑了笑,挽起袖口轻轻擦拭着红肿眼眶中的热泪,低声说道:“朱公子说的是,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待我伤势好一些,便去知县衙门走一遭,求一张路引文牒来,也好让我父亲早日来接我。”
朱桓自认为摸清了顾仙佛门路,戒心便卸掉了一大半,一听顾仙佛又是富贵人家,亲热度又升了一大半,一来二去,不到半刻钟,二人已经愚兄贤弟的开始称呼了。顾仙佛也乐得如此,毕竟他对青牛村一知半解,急需一个对周围情况了解的人来掌握最基本的情况,朱桓也就是拿捏到了这一点,二人说话之时,重点便围绕在这上面。
二人这一谈,就谈了半个多时辰,老翁来续了三四次茶水,小雀儿抱着茶杯也不淘气,歪着脑袋看着院子水缸里的那两位小鱼,时不时低头啜饮一口浓茶,虽然这茶叶让她喝完一口后都会苦得整个小脸皱起来,但她明显乐在其中并且乐此不疲。
不知何时,二人谈话的内容由青牛郡的风土人情转变到了前院朗朗读书的这些孩子身上。
顾仙佛语重心长说道:“朱兄肩上的担子不轻啊,观这私塾规模就可知,青牛村的父老乡亲投入了不少心血,在下走南闯北,但从来未在任何一个村子里,看到过这种模样的私塾,还给教书先生配上一名老翁,哈哈,朱兄待遇不低啊。”
或许是相熟的缘故,朱桓坐姿话语都比较随便起来,不以为然道:“村子里的父辈都望子成龙,这一点没错,但也要认清自个几斤几两,多数情况下,只能是龙生龙,凤生凤,儿郎能做到的程度,并不会超出父母太多。愚兄纵观史籍,历史上真正‘白手起家’的英雄人物,实际上屈指可数,大多数的达官贵人,其实他一辈子就做了两件事:继承和守成。就拿咱大乾之前的帝王将相来说,前后八个朝代都算上,真正从布衣做到那张椅子上的,一只手绝对能数过来,多数不是世族,就是宗族,再不济,也是豪强。”
顾仙佛点点头,随口说道:“朱兄说的话不错,很多人都只看到了成功的那最后一个人,却没看到在他脚下已经倒下了成百上千的先行者,虽说成王败寇是有道理,但是要说这最后一人是贪天之功,也有道理。”
朱桓精神一震,他自诩真名士自风流,在这穷乡僻壤之中,曲高和寡太久了,听到顾仙佛如此说话,顿觉自己觅到了知己,非要拉顾仙佛在此用过午饭再回去。
顾仙佛抬头看看日头,站起身笑道:“顾某在此叨扰朱兄太久了,若是再在此用午饭,那前院的小公子们得骂我了,哈哈,开个玩笑,在下带小雀儿出来太久了,中午唯恐陆姑娘回去担心,今天就不在此用饭了,下次,等顾某身体好了,一定和朱兄,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顾仙佛执意谢绝,朱桓也不是不开眼之人,当即客气两句,便亲自送顾仙佛走出私塾百步才回头。
顾仙佛与小雀儿慢悠悠地走在回去的路上,神色淡然,只是偶尔嘴角会露出一丝笑意,也不知是在笑谁。
朱桓回到亭台之中,独自一人坐下,拿过顾仙佛那杯茶,伸出食指蘸了点茶水,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半晌后才阴森一笑,自言自语道:“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