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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跑醒来,感觉自己是躺着的。他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感受到全身酸疼,有些地方火剽火辣,一摸,明白是起了水泡。右脚背既痛又痒,脚板下灼热如针在扎。但这些疼痛似乎又并没有真切发生在自己身上,而象是在触觉与疼痛之间隔着看不见摸不着的一层纱。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片苍茫迷漫的天地——马小跑不知道那是不是应该称之为天地,因为既没有阳光也没有阴云,既没有泥巴石头也没有河流树木——仰望是苍茫无边,俯看也是苍茫无边,天地无彩无色,枯寂荒辽得不可名状。似乎有茫茫尘埃充斥着所有空间,让天地模糊不清。
这是在沙尘飘荡的沙漠中吗?还是回到了天地玄黄的太初时代?
马小跑感觉不到自己是躺在什么地方,他叉手向身下摸,既抓不到泥土也摸不到石块。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马小跑无法看清楚,或许这就是九泉之地,幽冥世界的真实状态吧。他几次想撑起身体坐起来,都因身体不听使唤而作罢,索性伸直四肢,让身体尽量舒服地平躺着,果然疼痛减轻了许多,脑袋也更清醒一些,他便想进一步探索这个未知的地方。他首先听到若隐若现的对话声:
“这一群鬼崽子真够强,居然只有一个掉进河的。”
“姓马那小子不用担心,那小子长就一双飞毛腿,去捉拿他时你就领教过了!”
“这小子够顽劣,差一点坏我老范的职业名声。不过确实是够机灵!”
“彪伟那两兄弟不用说了,那么彪悍的身体,过关不成问题。那个流浪鬼瘦弱得三根骨头两根筋,走路都在打飘飘,俺就没弄明白他是怎么逃出来的。还有那个滚龙,一团肉球,想起他爬棺村盖的样子我就想发笑,他居然也能安然无恙!”
“最终能有几个爬进丰都城咱俩拭目以待。”
“……”
对话声打破死一样的寂静,使马小跑拥有了些许存在感。他摆头瞧见黑白无常正面对面站在不远处,一边交谈一边不时向他这边指指点点。他们一定看见了他刚才的蠕动,但是他们继续交谈着,似乎根本忽略他的存在。
美赛丽弯着身体停在一个地方,她似乎是坐着的,又似乎是蹲着的,总之看不见她身下有什么具体的事物,显得从容而平静,她的坐轿停在不远处。马小跑看不清他们的脚下是什么,似乎是一层迷蒙的雾气,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们就那样或站或坐于一个虚无之上。
更远处,师父的魂影若隐若现。
以为从此和美阿姨再也不能相见了呢。马小跑心想。
其他一路走来的同伴呢?马小跑将头摆向另一边:红白女鬼就躺在距他不足一丈远处,一动不动的死活不知。稍远处彪伟两兄弟陆续坐起来,显得疲惫得没有多大力气。更远一点有几团灰蒙蒙的东西,似破布或什么别的物体,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马小跑决定过去查看一下,找一找流浪鬼、摔死鬼和其他同路。无论这些鬼魂曾经是什么来路,无论他们是恶鬼还是善魂,现在都汇聚到同一条命运之路上结伴而行,于情于理都应该过去关心一下。
马小跑努力找回身体的存在感。
他先翻身跪着,再慢慢撑起来,脚板刚一触地(如果脚下是地的话),感到脚底传来锥心的痛感,他想起脚底一定是被烧热的铜链烫伤。他本想坐下来查看一下脚底,转而又打消念头。可是立刻又出现另一个问题,该将脚向哪里迈出呢,既看不到地,更看不见路,仿佛一动脚就会踏入无底深渊。
想也是白想,向着目标走过去不就行了!
马小跑拿定主意,迈脚一瘸一拐地向彪伟走过去。
那彪伟两兄弟全身被染成了乌黑的血泥色,虽然没有瞧出是否受有伤,但是凶神恶煞的神气明显褪却不少。
彪伟望见马小跑走近,仰头盯住他,呆滞的眼睛突然放出些光,神情显得相当友好,两张嘴皮快速地翻动一阵,明显是在对他说话。
马小跑相当惊讶地望着彪伟,因为一路走来,他好象除了应答摔死鬼流浪鬼的问话,除了同黑白无常和美赛丽对过话以外,同彪伟那一伙没有过语言上的交流。那彪伟目空一切地不想与同路对话,同路也不敢与凶神恶煞的他说话,这是彪伟破天荒第一次主动与他搭讪,但是他的声音既小又沙哑,他根本没有听清楚。马小跑认为有必要跪下去靠近彪伟,听清他说的什么,他与他素无瓜葛仇怨,他不可能象失常的疯子一样举起镣铐见谁砸谁吧。
马小跑显得有些困难地单膝跪地,将耳朵凑近彪伟。
“我说小子!”彪伟清了清嗓子,吞下一口痰,使嗓音没有那么沙哑,“你保存得太他妈完美无缺了!无常爷给你开绿灯了么?”
彪伟说完,伸手撩开马小跑衣服查看他身上的伤,除了看见马小跑身上被火燎的水泡和脚背上的抓痕,没有其它伤。他做出一脸根本不敢相信表情,抚摸一下马小跑的脑袋,像长辈抚问小辈、黑老大鼓励小弟的动作:
“嘿,太完美了,真他妈是个奇迹!”
马小跑瞧着彪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又不好躲开他乱摸自己的手,显得有些不自在,咧嘴傻傻的笑一笑算是回应。他一时弄不明白,这位曾经在阴阳两界不可一世的黑老大,怎么会突然关心起他这个素不相识的毛头小子。
“大哥没听说吗,这小子活着的时候跑得跟飞一样快。看来刚才的闯关游戏正适合这小子的胃口!”彪巴距离彪伟一丈开外,他接过彪伟的话头,停止查看自己身上的伤。
听了彪伟两兄弟的对话,马小跑断定刚才他们没有注意另外两座桥上的情况,那铁索桥上的凶险形势,根本不可能让彪伟一伙有时间有心情来关心另外两座桥上的情况。如果在鬼门关口死有份不解掉串着他们的铁链的话,想必他们已落入河中变成骷髅了。
“老子想起来了!”彪伟拍着脑门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城隍庙老子被关进‘诛’字房,你小子进的是‘戒’字房,住房待遇上就不一样。诛——灭杀不赦,戒——教育拯救,看来等不到进阎罗殿接受审判,你我两个的不同结局,从两块房牌上就已经确定了。哼哼!左不过是上刀山下油锅,老子当初吃枪子儿时都没有怕过,还怕什么!”
“对,大哥,还怕什么!”彪巴学着他哥的语气,如同向他的哥哥表明阶级立场一般的重复他哥的豪言壮语。他大概忘了,他哥吃枪子的时候,那是昂首挺胸视死如归,而他早已屎尿拉满一裤裆。
“嘿嘿,”彪伟换着一脸笑意对马小跑说,“你小子好生准备着投胎再享人世的美好生活。”
那彪伟的语气和动作一如当老大时的做派,有些活人和死鬼天生就是当老大的料,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形势下,那份老大的派头是永远不会走样的。
听过彪伟的话,马小跑依旧不知如何回答,继续傻笑。
“这么帅的模样,小心女鬼看上你!”彪巴一边说一边对马小跑挤眉弄眼,说完还张口准备笑,大约是拉扯着了身上的某处伤,笑声没有传出来,脸却突然变作呲牙咧嘴的痛苦状。
马小跑没有想到刚经历生死逃跑的彪巴会开这样的玩笑,看来他的精神没有被完全击垮呢。
他本想问候他们“伤势怎么样,还扛得住么”,想了想觉得意思太沉重,不适合当前对话的气氛,更不适合这一双视生死如游戏的鬼魂兄弟的气质,便把话改成了“我已经变成了鬼,还怕女鬼缠身吗”,引得彪伟两兄弟哑着嗓子咧嘴乱笑。
想想也就明白了,那些亡命之徒随时都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混社会,随时做好命赴黄泉的心理准备,哪会在意这么丁点伤痛,那桥上的凶险,对他们来说只能算作小菜一碟。
马小跑站起来朝那几团破布似的东西走过去。
“小帅哥,老子喜欢你!”彪巴在马小跑身后扯大嗓门说,“替老子看看那几个兄弟伤势如何。”
那彪巴的声音不知是因嗓音沙哑还是他故意作变态发声,有几分女声的味道,把个马小跑恶心得全身起鸡皮疙瘩。
马小跑回头瞟一眼彪巴表示回应,心里想这个姓彪的是不是取向有问题,他哥彪伟都有女友,他为什么没有呢?接下来的路上,尽量离他远一点的好,万一他真的是个变态,是一件多么让人恶心的事情!
马小跑刚走到一团破布前,那破布就坐了起来,原来是鸡冠顶。
鸡冠顶那一撮火红色的顶发居然没有被桥下腥红的血浪浇没,依然那么鲜红耀眼,不过他其余身上都和彪伟彪巴一样,被染成了污红色。
摔死鬼犬缩在地上,身形保存较完整,除了头发蓬乱、衣衫褴褛之外,没有看出有掉肉露骨的地方。
流浪鬼一脸痛苦状,头发和衣服差不多给烧光了,全身都冒着泡,那左脚的脚踝处,整圈的肉都没有了,露出惨白的骨头。
大肉球蠕动了几下,也坐了起来,他那光溜的肉身上有好几处洞洞眼眼,想来他没少被河下的骷髅抓到过,他居然能爬过桥,真是个奇迹。
狗面鬼其实最好辨认,他耳朵奇大,脸长而尖,与狗的脸型极其相似,他的身体好几处露出白森森的骨头,看来与桥下骷髅进行过一番殊死搏斗,样子相当凄惨,让马小跑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