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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阒空生平怨尤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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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禅静自幼无父无母,早年流落市井,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皆为常态。既为常态,他便也无甚怨言。

    直至有一日,他被人带进了一处府邸。那人衣着华贵,言语间却难得十分和气:“自今日起,你便住在此处。若是你命好,此后荣华富贵怕是享之不尽,即便是命差了点,定然也不必在挨饿受冻。只是,你须知晓,凡事既有得必有失,全看你如何看待。小老儿我倒是觉得,与其饥寒交迫着苟延残喘,莫不如好生享受片刻,便是明朝就死了,也算没白白来这世间一遭。您觉得可是这么个理儿?”

    彼时,禅静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儿,神志尚未开明,还未能细加思虑,便被一众家丁推嚷进了一间厢房。房内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香气,这香气不似胭粉,也不似花草,却十分浓郁,惹得禅静几欲作呕。他不停的吞咽口水,强做压制,甚至无暇顾及欣赏这房内不同寻常的华贵。

    直至背后忽然被人拥住,他才慌了神。随即,一双手掌自他的外衣探进,在他裸露的躯体上四下游移,那双手白而微青,布满苍老的痕迹,仿如枯老垂死的树枝。他觳觫惶恐,全身止不住的颤栗。

    此刻,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尖细刺耳的言语:“身子不错,洗干净了来伺候吧。”说着,便收了手。

    这香气越发浓郁,禅静将舌头钳在齿间,以免稍有不慎,便吐逆而出。

    那人自他身前行过,发间鬓白散乱,虽身着华服,却低眉弓身,步履缓缓颇为有力。此刻,禅静方才了然,此人到底是何方人物。

    自打京中老皇帝毙了,新皇继位时大太监苏止有功。新皇体恤他年老体衰,特赦此回乡养老。岂料,老太监身枯心倒不死,终日惦念风月之事,却又不爱美人,偏好男风。便命了府内家丁在全城收罗青幼童男,或买或拐带进府,供他玩乐。只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凡进了府内的男子,没过几日便要身亡。

    此事,在城中的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算不得是什么秘密。只是这大太监是皇帝亲旨特赦的人物,官府巴结的劲儿都嫌无处使,不会因着死了一两个无用之人,便去同他闹不愉快。

    禅静虽小,倒也深知其中门道,自知这一劫怕是难逃。却怎料,竟来的这般及时。

    老太监见他矗在那处不动,忽然“嘤嘤”尖笑。起身急步行至他身前,一把将人拥进怀内,口中竟些污秽言辞,说罢便将人往内寝里拖。这忽如其来的动作,搅得禅静万分惊慌,一时疏忽竟真的呕了一地。

    老太监瞧着身前的污秽,原本荡漾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为何这般?是觉得爷让你恶心了吗?小杂碎!”说罢,眸子里的恨意愈演愈烈。一巴掌将人扇出丈远,后又不觉解气,捞起一侧的竹椅,抡圆了往人身上砸。

    先前,禅静还晓得哭喊告饶,而后眼前一片血红,头脑也越发昏沉,便不觉着疼了,也就不再声响。谁知,这时老太监却忽然停了手,脸上复又着了笑意:“既然你觉着恶心,爷就让你连死,也要死在这恶心的事儿里。”说罢,将人拖进寝内。

    这一夜里,禅静不知自己曾几度昏厥,又几度被迫醒来,只觉着即便方才被活活打死,也好过此刻的生不如死。

    夜幕散去,天色微放晨光,老太监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瞧了他半晌,而后“淬”了一口,趋步离去。

    俄顷,自门外进来几人,手法相当熟练的将他裸露在外的身子裹进了草席,抬出府邸,一路行至乱山中,随意弃了。

    禅静望着山涧草木遍野,群鸟栖居,日头越渐高升。心中忽然觉着,这世间最可悲之事莫过于,你能清楚的感知着自己的生命正在逝去,却偏又无能为力。然,能够死在炎炎烈日下,终也算是恩赐了。

    世事从来难料,他拼了命想活下去的时候,老太监的出现,让他生不如死。如今,他想着死了一了百了,却又遇上了游行的老僧——布冥。自此,偏偏过上了“我佛慈悲”的日子。想来虽觉可笑,他却不得不将这一份心思埋进了心底。

    往日,布冥曾如此评言:“禅修是天降之人,生来便身怀六根,注定是要成佛行大道者。而禅静虽自持守法,严以律己几近到了一种苛刻的境地。实则却是心随魔生,稍有不慎将一朝尽毁,踏入魔道,永世不得轮回。”

    天相寺中,一处禅房内燃起莹莹烛火,禅静正望着火光发呆。少顷,又在众人的争执声中回过神来。自打被布冥带回寺中以来,已有多年不曾记起这桩旧事,今日无端想起,便又觉喉咙一阵恶心,是往日那般熟悉的感觉。

    眼下,寺中群僧愤起,盎盂相击。一派僧侣主张即刻进京,商谋着该如何营救禅修。另一派则持反对意见,并言之凿凿。

    “禅修贪恋女色,不仅犯下戒律,还兼有乱伦之嫌。今夜又是在与人私奔之时,被当场截获,依法依情,全全不可饶恕。还谈何营救?理当依律逐出寺庙。”此言出自禅明之口,一席话说来有理有据,让人无从反驳。

    “师兄不必谈论什么戒律清规,我既是人,便有情。我等七人先后拜入师傅门下,也算亲眼瞧着小师弟长大成人。如今,禅法同禅德早逝,禅心又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无耻之辈,只剩下我等师兄弟四人,不论如何,小师弟我是一定要救的。”禅语向来待人温和有礼,八面玲珑,这一番严词厉色倒是头一遭。

    “二师弟贯会做人,倒显得师兄我不近人情了。只是,你一心只念着小师弟,可又曾替寺中其他弟子想过,为了一个离经叛道之辈,将所有人置之危险境地,你便忍心了?”禅明面着笑容,将目光一一扫视寺中僧人。

    见众人不做言语,末了,又将这话抛给了禅静:“五师弟,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