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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行长的工作时间比较随机,他有可能一整天不在黄海行露面,却突然在晚上十点钟通知办公室主任,让所有中层以上干部一刻钟之内到行里来开会,然后听他训话和布置工作,接着又是几天见不到他在行里上班;两个副行长都看重他老婆已是财政部门的处级干部,他在郝行长那儿有地位,关键时候一句话就能决定副行长的荣辱,当然得积极努力地配合花行长、争取被他赏识。很快,花行长就在中层以上干部中确立了老大的地位,没人敢不看他脸色行事。
对于韩红星来说,来求贷的人多手头活,已不在乎每个季度那点考核工资,懒得为钱的事去找花行长理论,只是被每天晚上的开会搞得头疼。心里正烦,却有更多的会安排到头上来:自从花行长认为已在黄海行一言九鼎,他更想将威望辐射到员工层面,最好的方法是再开中层干部会时带着行里的几个刺儿头一同参加,让这些人得到驯化并感受他的威严。于是再开干部会时,通知韩红星等员工来旁听,理由是每次会议的内容都很重要,可惜中层干部们总不得要领,不能将中心思想完整、全面地传达给所属员工,导致员工在思想认识方面存有偏差,因此,最好的方法是请部分员工旁听,直接汲取行领导的思想精髓。
第一次列席只有干部们才有资格参加的会议,韩红星难免拘束,在小会议室里选最角落的位置坐。现在网点主管也属于中层干部,让中层干部的队伍变得壮大。
本以为从会议中能听到些精华,却和每天晚上开会时的内容一样,无非是上级行又分下了多少任务、这次任务又是政治任务,所以必须完成,完成任务可得多少考核工资和费用,等等。
职工们听到这些忽悠每每痛骂:就是挣一千万的费用也归行长找发票报销,和职工们有鸟关系!骗职工做任务时,干部们总赌咒发誓地承诺:这次说话一定会算数,只要完成任务一定会按考核方案兑现考核工资,等到正式考核时,却又变成哪项任务没完成就考核哪项,哪项任务完成了就说上级行又不考核了。
层层级级的干部们以考核为名将员工们的收入层层剥皮,结果,无需完成各项任务的干部们,只因为他们越来越精于对员工进行考核,他们的收入便越来越高;而被各项任务压得疲于奔命的广大员工,只因为没能全面完成干部们分配的各项任务,应得的考核工资就任由克扣。
全行人都知道,花行长正常工作时间很少在班,可他在养足精神时会突然到行里来替干部们开会,反正他是异地任职的干部,无家庭成员在黄海这儿,他一个人在哪吃饭都一样,因此,开起会来喜欢从早开到晚,中午只发个面包给大家吃,跟大家搞持久战。主任们看在每年能多拿几万元考核工资的份上,也任由他折腾。
有一次,一位中层干部在会间休息时嘀咕说会议的时间太长,花行长也不发怒,将会议从早上八点开到晚上六点,连续开了三天,末了才在会场上问:有没有人嫌会开的时间长?只要有一个人嫌会长,明天就继续开!
总想不通,开个会哪需那么长时间?等韩红星坐到会场才发现难怪时间长:先是由花行长讲上一小时,然后让四位主任和四位部门老总轮流汇报工作,规定每个人的汇报时间不得低于半小时,在干部们汇报工作的过程中,花行长会随机接过话茬,叽叽咕咕地评判一通,讲的内容并无新意,加上声音又小,很难让大家听得入耳,可他自我感觉良好,还嫌别人声音不宏亮,颜小二发言时就被他严斥:
“一个部门经营得好与不好从领导的气色上就能看出来,你看你,垂头丧气的,连个说话的底气都不足,能不能将声音大一点!”
颜小二被熊得不敢吱声,花行长继续借题发挥:
“我也跟其他行的中层干部们接触过,看人家那神气活现的样儿多精神!哪像你们,一个个如同打了败仗!”
干部们都被训得垂下了头,花行长也为他的气势能慑人而得意。韩红星正为花行长每日用会议折腾人而气恼,也知道反正自己在他心目中是个刺儿头的角色,正想发挥一下自己这个刺儿头在关键时刻的作用,于是插科打诨:
“其他行的中层干部们神气活现,是因为他们的行长太“花雀”,竟然傻到每年发十几万工资给他们,让他们有了收入腰杆也硬;哪有我们行的行长们伟大,为了保证上交的利润总排名第一,宁愿扣员工们工资,让员工们为过日子犯愁,所以才一个个如同打了败仗。”
会场上的气氛由凝重转为一阵哄笑,花行长听到“花雀”一词不爽,但一时找不出话来发作,只翻了几下眼皮,然后继续东扯西拉,不时引经论典,说出个上半句来找人对下半句,终于找个题目向韩红星发问:
“韩经理,你很能说,我想考问下,你知道‘雄关漫道真如铁’的下句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会场上哄笑声又起,因为这句话曾经被作为结束语在黄海行的各种文章、会议里用了多年,大家烂熟于胸,却被花行长当成难题来考。
“是谁在笑?有那么好笑么?一点都不严肃!”花行长被笑得摸不着头脑,见韩红星不答只以为被难住,便带着得意继续跟韩红星互动:
“我们只有多学习才能多长见识,要不然就会一知半解、满瓶不动半瓶摇,今后我们的会议将经常邀请一些腾得出时间的员工一并参加,让员工们多受教育多提高!韩红星,你对我的看法有什么意见?”
从早上八点多坐下来开会,一直到中午近十二点,韩红星听到的内容主要是花行长各处闲扯,觉得开这种会纯粹是浪费时间,可花行长却还没有散会的意思,并说要让自己经常参加这种会,韩红星当然不乐意,见又有机会发言立即道:
“花行长,我一个小小职工哪敢对您的看法有意见!不过有个小小的建议,听您讲话的内容的确精彩,口气也抑扬顿挫,可我坐的位置较偏,您的声音在“抑”、“扬”、“顿”的时候能听清,不过当您的声音“挫”下去的时候却听不清楚,所以,能不能请您讲话时也将声音大一点?”
随着又一阵哄笑,韩红星很认真地说:
“您作为行长,开会的过程就是完成工作的过程,开完会分下任务后您的任务也完成了,接下来可以连续几天出去“营销”,班也可不上,只需责问下面人将分配下去的任务完成得怎样了,可我们小职工既有具体的工作要做,又有具体的营销任务要完成,哪还能抽出时间来陪领导开会!还有,中午下班时间已到了,我得回家去进行劳动力再生产。”
会场上的气氛又趋紧,花行长没想到会有人如此冒犯,气得铁青起脸,沉默了许久才冷冷地发话:
“旁听的职工先去,其他人继续开会,刘主任去买面包和纯净水。”
可儿六月份高考,成绩很快出来,两语一数总分318,比本科录取线差2分,王书玲又开始跟韩红星急:
“只差这2分,就没办法让可儿读本科?”
“我何止想让可儿读本科,还想让她上清华、北大呢,可没有分数怎么能够!”韩红星同样为女儿急。
“二舅家小宝不是通过关系上军校了?”王书玲讲出活生生的例子来,她二哥家小宝几年前高考成绩不理想,仗着手头有钱,花四十万找出关系,走曲线上了军校,方法是先参军,然后包立功、包有机会考军校、包被军校录取,现在已即将从军校毕业。
“你出得起40万我也去找关系!陆如兰家去年被骗的事你没听说?”韩红星举出反面的例子。陆如兰的儿子去年参加高考,也是因为没能达到本科线,找出关系来谈,人家要价二十万,包上某家重点高校,结果等到该去报名时还让等,说是等正规录取的完了才能录关系户,就这样一天天往后骗,一直骗了一年才让她家死心,骗子不仅骗走了她家钱财,还让她家小孩错过了被录取到相应学校就读的机会,高中毕业就辍学在家,每天除了上网就是睡觉,好在陆如兰家这些年来搞货运发了财,由当初的一辆卡车慢慢地积累,现在已投资了十几辆卡车,雇上驾驶员,通过物流网接生意跑交通,赚的钱再去放债,积累的财富足够让她儿子做富二代。
“她家是因为碰上骗子才误事,哪能说明找关系就没用?哪家该用钱时是让老婆出40万?嫁了你最窝囊,要钱挣不到钱,要关系找不到关系,为闺女的事还只往后躲!”王书玲真的急。
“谁说我只往后躲?你以为我不比你急?可哪个在乎你急?我不往后躲还能有办法?这年头如果凭力气就能办成事,我早就往前冲!”韩红星不满被无端指责:“我是县长么?就该什么事都能办?不准再唠叨,等向马如飞了解政策后再说!”
两口子一起到马如飞家拜访,他虽只是体育老师,对高考录取方面的政策却谙行:达本一线的考生读本二可以,没达本一线的考生就没有本一院校的投档资格,因此根本不可能被本一院校录取,只有进入本一分数线,才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将档案投到好的学校被录取;同样道理,没进本二分数线的考生绝不会被二批次本科院校录取,去年将这个政策跟陆如兰说,告知她真能破这个规矩的人肯定不屑赚她家钱,谈出价码来办这种事的人肯定是骗子,可她却不相信,认为有钱就能办成任何事,偏要用钱去挑战高考录取的严肃性,结果钱被骗不算,还耽误了小孩的前途。
见韩红星两口子听了相关政策后失望,马如飞继续往下讲:比录取线差2分可以找个本三的好专业读,与本二的差别主要是每年多交学费给学校,如今社会对于大多数不是高、精、尖的人才来说,读本科不过是为了挣个文凭作为将来求职的敲门砖,读本三同样能拿到本科文凭,同样能买到这片敲门砖。
听说高考录取严格按规矩来,王书玲只得打消替可儿找关系的念头,决定就去本三学校读书,有这个分数可任选专业。
可儿想学会计专业,韩红星不认同:最不能学的就是会计,说起来里面学问深,可是在一般单位只要会按计算器和装订凭证就能当,做这个行当比的不是谁专业水平高,而是比谁更会钻财务方面的漏洞生出钱来,哪怕在D行这么正规的单位里,财务老总能否坐牢位置靠的不是会计水平有多高,而是靠对领导的忠诚度、有没有将更多的费用往领导腰包里转移,因此,要学就学一门手艺,将来靠手艺吃饭,而不是靠违背原则、委曲求全生存,这样活着才有尊严、更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