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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元宵节过完了。这日朱高燨朱瞻基带着人去乾清宫,刚到了门口,就见马云立在那里冲他们摇头,轻声道:“两位殿下,今日还是不进去的好,陛下正在生气呢。“
朱瞻基问道:“哪位大人在里面?”马云道:“只有锦衣卫都指挥使纪大人在。”
朱高燨与朱瞻基对望了一眼,这个纪纲是皇上的第一心腹,又掌管着锦衣卫,锦衣卫向来监视着朝中各位官员的行迹,随时向朱棣汇报。阿狸也知道这个纪纲就是个特务头子,朱棣许多秘密事情都是由他来处理。此时听得内侍马云言语如此神秘,说不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两人正等转身离去,听得殿里朱棣怒斥道:“逆子太也胆大,竟敢当街击杀官员!是我太过纵容他了。”
二人不敢多留,转身离开了乾清宫,朱瞻基给海涛使了个眼色,海涛心下会意,便偷偷地离开。
朱高燨知道朱瞻基让海涛去打探消息,也不多问。两人慢慢回到永庆殿,刚刚坐下,海涛已回来,到了二人面前轻声道:“回二位殿下,已问明白了,前几日汉王府的侍卫在京城内劫夺商户,正巧被五城兵马司的兵马指挥徐野驴大人看到,徐大人当时就逮捕了那些侍卫。谁知汉王知道了,很是生气,当即又派王府侍卫将徐野驴大人抓进王府,竟让人用铁瓜生生砸死了。”
朱瞻基“啊呀”一声,叫道:“二王叔忒也残忍!”
海涛又道:“这事情被朝内言官上告,皇上派锦衣卫连夜去查,今日纪大人查明后就上奏了皇上。”
朱瞻基微微冷笑道:“那纪纲倒是二王叔的人,只是这个事情怕他有心也不能维护了,他此番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禀报皇爷爷。只是他在上报之前,定然已知会二王叔,让二王叔先作好应对准备。”
朱高燨想了想,叹道:“你二叔终究是沉不住气,侍宠生骄,在外地也就罢了,在京城里这般还胆大妄为,别说纪纲,就是父皇想护他也不行了。”
朱瞻基忙道:“前些时候我们抓的那些汉王府侍卫还给百里他们秘密关押着,看来,是时候要给皇爷爷好好说说了。”
朱高燨沉思下,道:“且先忍下,再看看形势吧。”又想起来什么,道:“明日要去给皇爷爷祭祀,你不要忘记了,早些准备。”朱瞻基笑道:“这么重要的日子是无论如何不能忘的,早就准备好了。”
次日一早,太子朱高炽带着朱高燨朱瞻基,与汉王朱高煦一起,去太祖朱元璋的孝陵拜谒。阿狸阿绣等随行。一行人马到了钟山,在下马坊下了车马,阿狸远望,只见孝陵占地十分广阔,远远的看着树林中红墙隐约现出,时不时的人马往来。
前往陵墓之时,要走上一段台阶,太子朱高炽脚不方便,而且身体肥胖,两个宦官一边一个搀扶,慢慢向上走。朱高煦自跟在大哥后面,朱高燨离他相距不远,再后面是朱瞻基。一行人缓慢地往上去。快要到顶的时候,太子朱高炽已累得不行,他本不爱动,今日行动多了,腿脚有些发软,忽一个趔趄,身边宦官没有扶住,竟然一只腿跪倒在台阶之上,两边宦官吓了一跳,忙把他搀扶起来。他站起来后喘了几口气,想要气息缓下来。
后面的朱高煦看到了这个场面,嘿然一笑,他心里本来就很看不起这个性子懦弱身体又胖的大哥,平常对大哥也是极不尊敬,现在父皇朱棣不在身边,他越发放肆,转过身来笑道对朱高燨道:“看看吧,前面的人摔倒了,我们后面的人要引以为戒,小心些行走了。”
朱高燨看他对大哥的态度实在放肆,不去理他,忙上前扶住朱高炽,连问是否摔伤。紧随其后的朱瞻基近前过来,他一直气恼二叔对父王过于不敬,听他出言讽刺父王,怒从心里,大声道:“二叔笑得太大声了,我们后面的人更要引以为戒,二叔还是小心些吧。”
朱高煦猛然见到这个侄儿大声出言顶撞于他,心下生出恶气,但见朱瞻基昂首挺胸,气势迫人,加之这一年来身量也已长成,站在他身边竟让他觉得了某种压力,他一时倒不知说些什么。回头再看朱高炽却面无表情,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出言呵斥朱瞻基对长者不敬,朱高燨却也是淡淡地看着他。朱高煦蓦地觉得自己形单影只。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哈哈笑了下,道:“说得好啊。”又对朱高炽道:“大哥,恭喜你有个好儿子啊。”
接下来的一切行动大家都没有多说话,按着规矩向祖父朱元璋的陵墓上香叩拜。阿狸在旁边冷眼观看,这几个弟兄侄子,表面都很平静,心里定是百般翻腾。再看朱高煦,脸色已恢复了平常的神态,眼中闪烁出以住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倒也佩服他的控制能力,想来也是跟太子多年斗争修炼成的。
晚上回到了永庆殿,虽然已至初春,但春寒料峭,天气亦有些寒冷,宫里的人也早早收拾了,朱高燨亦如往常一样在书房看书,阿绣把书房收拾得暖和了才出去。
阿狸却一欣帘子进了来,手里抱着许多鲜花。朱高燨道:“你哪里弄这些来?又作些什么?”
阿狸笑道:“刚从花房讨了些花来,想挑些花瓣来晾了,可是阿绣闻不得这些香味,一直打喷嚏,别的房间怪冷的,我就来这里蹭些暖气。”她一边将手中花朵放在朱高燨的书案,一面歪着头道:“想来你不会反对吧?”
朱高燨轻笑道:“你作也作了,我反对有效么?”阿狸嗤的一笑,直将那些鲜花铺将来,朱高燨将案上书本移开些,给她空出更大的地方来。
朱高燨拈起朵花来,道:“院子里以前的花草都枯黄了,怕是要等开春暖和了才能发芽。”阿狸笑道:“快别提了,长孙殿下说了几日要送些好看的花草植物过来,却一直没有送过来。前几日下雪把那些枯枝干叶的掩盖了,倒象是一树树银挂还算漂亮,这两日雪化了,看着又难看得很。看他这些日子也忙,我前儿自己去向花房找去,却没有看到在北京时那般大的梅花盆栽,别的花儿也只适合室内,不适合在庭院中摆放,只得作罢。现下唯有耐得几日,待气候暖了,那些花草自然也发芽,这里便又是草木茂盛了。”
她一边说,手里却也没有停,把些玫瑰花瓣用绣花针串了极长的串,房内极暖和,加上这些花香,空气里弥漫着阵阵甜味,朱高燨觉得心旷神怡,他把书放在一边,手中拿起一朵百合,道:“这味道倒是好闻。”
阿狸笑道:“冬日里在炭火边,把这些花儿一熏,味道更加浓郁,衣服啊身上都染满了花香,等出去的时候满身生香,好闻得很。可是阿绣就怪了,说闻着这些她睡不着觉,看来她是对花香过敏。真是个没福气的女孩子,哪有女孩子不能闻花啊,这样的话将来哪个男孩儿能送她花儿?”
“送花?”朱高燨笑了,“你们那里的人喜欢送人花啊?”
“是啊。”阿狸笑道,“我们经常送人花的,尤其是情人之间,送花更是殷勤。我们那里有个情人节,每年到了那一日,满城的玫瑰花儿都大涨价,因为那个时候男人都要送玫瑰给老婆情人的,那个时候每个街道上满是叫卖玫瑰花的,红的,白的,粉的,还有蓝色的,都漂亮的很。”
说着她抬头看朱高燨微颦蹙双眉,只看着一边的玫瑰花,她忙道:“啊呀,你不高兴了么?我在这里是打扰你了?你不愿意我在这边?妨碍你看书吧?”
听她连珠炮般相问,朱高燨微微一笑,道:“怎么会呢?”他看了她一眼,道:“我很欢喜呢。”
阿狸眼睛弯了起来,笑道:“你欢喜了我就欢喜了。”
两人相视一笑,霎时间室内春意阵阵,暖气袭人。朱高燨心中一动,心中想着如何今日问明她的心意才好。阿狸亦有这般想法,二人一时想到一处,同时开口道:“你——”
见对方亦如此,忙又同时住口,两人均觉得好笑。朱高燨笑道:“你想说什么?”
那阿狸却不知如何开口了,便拿起一枝玫瑰花,道:“我想说,如果你以后想讨胡小姐开心呢,就要多送这些玫瑰给她,她见了自然心里高兴。”
朱高燨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讨她开心?”
阿狸故意道:“她将来要作你的王妃,你不应该哄她开心么?”
朱高燨笑道:“都说了没有这回事,你怎么还往这上面饶呢?”阿狸听到这话,心中更是欢喜,便不作声。朱高燨道:“你——”
话尚未出口,却听得外面有人道:“四殿下可在?”
阿狸听得声音甚熟,忙掀帘出来,却见朱棣的宦官马云在阶下站立,这时朱高燨也走出来,见到马云笑道:“马公公,这个时间你怎地来了?”
马云忙施礼道:“四殿下,皇上召见殿下,正在寝宫等着你呢。”朱高燨微怔了下,心想这个时间召见他会有什么事情呢?他望望阿狸,阿狸心中涌起些许失落来。
马云催道:“殿下请吧,皇上等着呢。”朱高燨便对阿狸道:“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阿狸忙点点头。朱高燨又看着她,眼中闪出几丝微笑,阿狸蓦在脸热起来。
朱高燨带扶风跟着马云出了永庆殿下,来到乾清宫。一路上马云不说话,朱高燨也不言语。
刚到乾清宫门口,就见金忠与夏元吉走了出来,见到朱高燨二人急忙行礼,朱高燨忙拦了,二人脸色甚是喜悦,夏元吉笑道:“陛下现在暖阁里面。”二人举手告辞。
朱高燨令扶风等在门外,自己随马云到了旁边的暖阁,朱棣正坐在那里,不知想着什么,见朱高燨进来,道:“这里暖和,把斗篷脱了吧,等下回去时再穿上,不要受了风寒。”朱高燨依言把斗篷脱下,马云接了去,朱棣又道:“坐我身边来。”朱高燨依言来到父亲身边,在一张绣凳上坐下。朱棣爱怜地看了他一眼,道:“可觉得冷吗?”朱高燨笑道:“这里甚是暖和。”
朱棣看着他,忽道:“玉郞,你与阿基一起长大,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朱高燨不明白父亲的意思,迟疑了下,道:“父皇也是看着阿基长大的,自然很清楚他。阿基自幼聪明伶俐,文武双修,父皇更是从小就喜爱异常,一直带在身边,更是着大臣悉心教导。阿基也争气,没有辜负父皇的教导期望,现在也已长成,心怀仁厚且处事果断,很有父皇的风范。”
朱棣脸上现出一丝笑意,道:“前两年我去北巡,让阿基留守北京处理政务,指派夏元吉辅佐他,听说阿基每天早早到奉天门,在夏元吉的教导下认真处理朝政,极为妥当,夏元吉对他很是夸奖。”
朱高燨心中一动,看着父皇的言语神情,再加上方才夏元吉与金忠的举止,这两位一直是太子哥哥的心腹,对朱瞻也是爱护有加,想来定在皇上面前说了不少朱瞻基的好话。看父皇的意思倒似在考虑朱瞻基,遂笑道:“是啊,那时他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就处事决绝,十分地干练,这次跟着父皇北征,白天行军,晚上他就跟着几位将军一起,听他们讲各种战争故事,认真听取众武将的意见。经过这次征战,我觉得阿基又是成熟许多。”
朱棣想起了大战时朱瞻基的表现,笑道:“倒是个初生小牛犊子,一点也不怕那些凶狠的蒙古骑兵,居然敢冲进乱军之中,与他们厮杀,实在是英勇之极,这点可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老大的这个儿子,真是替他露脸。”
朱高燨笑道:“阿基既有大哥喜文好儒之长,亦有父皇驰骋沙场的勇猛气势,这些都是父皇培养出来的。而且,”朱高燨笑道,“我好像听父皇讲过阿基出生时候,父皇似乎作了个吉祥的梦兆。”
朱棣哈哈笑了,道:“是啊,当时我梦到你皇爷爷给了我一个很大的玉圭,说要把这个玉圭传给后代的子孙,以保我大明永远繁荣昌盛。当时我梦醒的时候,就有内侍来报,说世子妃生下了一个胖孙子,就是这个阿基了。”他又大笑一声,“这个小子的福气倒是大得很呢。”
他笑着又想起来那传国玉玺,便又沉默不言。朱高燨猜测他内心正在对朱瞻基作着比较,也不再多说。过了好一会儿,朱棣道:“听说今日在孝陵,阿基抢白了他二叔几句?”
这种事情是瞒不住,应该早就有人报告了皇上。朱高燨忙说:“阿基抢白我二哥,实在是二哥出言侮辱太子哥哥,阿基是出于一片孝心才替父出头。”
朱棣轻轻笑了笑,道:“你又急着给他解释什么?”他顿了下,道:“玉郞,你心里终究是向着你太子哥哥一些吧?”
朱高燨看着父亲的眼睛,点点头,道:“这一点父皇很清楚,我随着太子哥哥长大,自然是偏向他一些的。”
朱棣点点道,叹道:“你那个二哥,终究是不太争气了些。”
原来近些时期太子党为求保全自己实力,万事总是退让,并不与汉王朱高煦正面冲突,这使得朱高煦气焰高涨了些,竟然在京城明目张胆地就把个兵马指挥给打死了,他的种种嚣张跋扈令朱棣心里生反感,心里又想起了朱瞻基。今晚分别叫了两位重臣金忠与夏元吉来询问,那二人则站太子朱高炽那边,自然替朱瞻基美言。朱棣还是心有余念,又叫来朱高燨,也是一探朱高燨心里究竟怎么想。这个幼子,虽然不理朝政,但心思细腻,向来尊重兄长,看事颇为公正。立太孙是大事,也是家事,朱高燨的意见,他会很是重视。叫来朱高燨一问,与他猜想一样,朱高燨夸奖朱瞻基,虽然没有明说二哥不是,但态度充分表明他是支持拥立朱瞻基的。朱棣心中一时便有了打算。
心意已定,朱棣便不再多说,却抚摸了下朱高燨的头,道:“那个胡家姑娘,朕找人给她算过命,命相甚好,与你的八字也相合,找个日子给你定了下来,可好?”
朱高燨忙道:“父皇,你为国事日夜操劳,这种小事还是不要让父皇烦心的好。此事不急,容后再提。”朱棣笑道:“你早到了娶妃的年纪,因为有病一直拖着,现在看你身体健康,父皇倒是安心,就要想着你的婚姻大事了。我已让人传了胡家女子过来,你们在一起多说说话的好。”说着令人道:“看胡氏来了吗,宣进来吧。”
却说永华殿这里,阿狸不安地等待着。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她心里面却开始担心起来,这么久了,不会有什么事情。想想朱棣性情多变,今日在孝陵时几个儿孙起了争议,他不会要训斥他们吧?忽然听得外面脚步声,她忙迎上去道:“你可回来了。”待看到来人,却是朱瞻基。
朱瞻基因为白日与二叔斗气,心里烦闷异常,在外面喝了些酒,微有醉意回来,海涛对他也是没办法,只是紧紧地扶着,怕他摔倒。朱瞻基忽见阿狸面带喜色迎着他跑来,心中一喜,道:“你在等我么?”
阿狸听他这么说,甚是尴尬,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回答,神色却已暗淡下去。
朱瞻基心里一凉。阿狸却强笑道:“你现在怎么回事啊,吃酒倒是吃上隐了,少吃些倒也无妨,却不该醉了。”又向海涛道:“海涛,你也不拦着点,仔细让姑姑看到,告到大太监那里,就有你好看了。”
海涛哭丧着脸,小声道:“这位小爷,我哪里能够管得住呢?”
朱瞻基一个踉跄,海涛忙两手架住他,他回首看见庭中已然枝叶凋零的植物,大怒道:“我不是说过把这些烂叶子换了吗?怎么还摆在这里?你现在越来越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了,胆子越发大了。”心中一股邪气上涌,抬脚就往海涛身上踹去,阿狸见他脚步不稳,正要上前扶他,却正被他狠狠踹在肚子上,痛得哎呦一声捂住腹部蹲在地上。朱瞻基大惊,忙推开海涛,“怎么踢到了你?踢得狠了吧,你觉得怎么样?”
阿狸忙忍住痛,笑道:“没怎么,怎么就那么巧啊,海涛我欠你钱了么?这会儿却替你挡了一脚。”她怕海涛再受朱瞻基责打,忙起身道:“没事,就是轻轻一下。”又对海涛道:“你家殿下醉了,快扶去休息吧。”
朱瞻基有些讪讪的,道:“你真的没事?”阿狸笑道:“没事没事。你快些歇息去吧。”朱瞻基点点头,被海涛搀扶进房。
阿狸回头看仍不见朱高爔的影子,不觉叹了口气,她回书房里把花儿叶儿都收拾干净,听得外面有人叫“姐姐”,她忙走了出来,原来是太子宫的一个宫人,这时阿绵也走了出来,那宫人递过去一大包东西,对阿锦道:“姐姐,这是太子妃娘娘给四殿下的药,说是胡濙大人着人送来的,嘱咐了按以前的方法煎服。”阿绵忙收了去,再对阿狸说:“你送这位姑娘回去。”
阿狸答应着送那名宫人出来,那名宫人年纪稍长,对着阿狸很多客气,出了宫门就再三道谢。阿狸道:“姐姐不用多礼,我左右无事,送你回太子宫吧。”
那宫人道:“姑娘不用客气。我要去乾坤清宫接胡姑娘。刚皇上宣了胡姑娘见驾,太子妃娘娘吩咐我送了药直接去乾清宫。”
阿狸一怔,不觉道:“胡姑娘见驾作什么?”
那宫人笑道:“还能有什么?不是也宣了四殿下么,就是给二人赐婚。太子妃娘娘昨儿还把玉玲珑给了胡姑娘,说是要马上办理二人的婚事了,这下宫里可有得忙了。”
阿狸如同被五雷轰顶一般,登时呆了。那宫人说话之间,却不见回音,回头看去,只见阿狸脸色惨白,神情呆滞,忙道:“姑娘怎么了?看起来像生病似的。”
阿狸勉强笑了下,道:“忽然肚子有些疼,我不能陪你回去了。”
那宫人忙道:“没事没事,你快些回去歇息一下。”
阿狸点点头,转过身来慢慢往前走。那宫人也去向乾清宫。
见她走远,阿狸蓦地身子一软,几乎跌倒,她扶住旁边的宫墙方才站住,心中烦乱,慢慢回到永华殿,却又在院中打转转,脚步不自禁地又往外走,出了宫门,走过了慈庆宫,刚到转弯处,听到脚步声响,急忙上前几步,只见朱高爔缓缓地往这边走来,身边跟着胡善祥。阿狸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又见扶风与几个宫女在后面略略离了几步相随。垂柳与方才那个年长宫人也在其中。阿狸四下看看,忙躲到一口大缸后面。
几人渐渐走近,听到胡善祥轻声细语道:“太子妃娘娘前儿嘱咐的药我方才让人已送给阿锦,你切记要按时服用。”
朱高燨嗯了一声。胡善祥又道:“方才见陛下脸色时阴时晴,想来是什么事惹他不快。”
原来朱棣叫胡善祥进去后,见二人并肩站立,实在是般配,心中很是喜欢,本来想着看二人情投意合,他便作主赐婚,谁知胡善祥还罢了,朱高燨只是神情淡然,话不多说,倒令他担忧起来,心想或许这个小儿子不喜欢胡氏,心里思来想去。朱高燨明白父亲心意,却只是不点头,朱棣也不好强求,最后只得怏怏作罢。
朱高燨此时听胡善祥提及,便装作无意,解释道:“朝事繁杂,令父皇担忧也是有的。”
胡善祥微微一笑。忽听环佩泠泠作响,她低头从腰间摘下一玉佩,月光下萤萤透亮。朱高燨一怔,道:“这枚玉玲珑……”
他和朱瞻基每人都有一枚大的玉佩饰物玉玲珑,是自小就佩戴的,太子妃还保管两枚小的一模一样的物件,曾言等将来赐给他们的妃子,此时见到胡善祥身上却有一枚小的,倒有些迟疑了。
胡善祥微带羞怯之意,道:“昨日太子妃娘娘将此物给了我。”朱高燨当然明白太子妃的意思,一时不知说什么了。
胡善祥见他不语,含羞道:“这玉玲珑时真如太子妃娘娘所言,一对遇到时方便能发出泠泠之声么?你的那枚呢?”
朱高爔伸手把腰间所佩的那枚玉玲珑拿了起来,胡善祥将两枚玉玲珑合在一起,登时发出泠泠之音,声音清脆悦耳。她听着不禁满心欢喜,一时收起玉玲珑。两人一同走至慈庆宫门口,胡善祥把身上斗篷解下,阿狸这才看清那斗篷是朱高爔出门时所穿,只听胡善祥道:“我到了,这斗篷还是殿下穿上,虽然入春了,夜里还是很冷。”朱高爔伸手去接,胡家姑娘却微笑着将斗篷披在他身上,替他系好,方带着两个宫女转身进去。朱高燨亦带着扶风往永华殿而去。
见他们都走远,阿狸慢慢站起身来,心如绞痛,却茫然不知所往,只是扶着大缸发呆。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忽见扶风走了过来,见她立在缸边,便道:“你在这里作什么?方才殿下回去没有看到你,还以为你睡下呢。”
阿狸瞧他一眼,木然道:“你去哪里?”扶风道:“我回侍卫所休息。”阿狸哦了一声,也不理他,转身慢慢往回走去,扶风见状不明所以,便也自行离去。
阿狸挪着脚步到了永华殿门口,却见宫门紧闭,伸手去推却推不动,想是已经上锁。她心中一空,顺势靠在门上。远处隐约有琴声传来,约是慈庆宫方向,应该是那胡姑娘或孙姑娘,听说她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琴声时急时缓,听得阿狸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蓦地听出那居然是待我长发及腰的曲子,阿狸一时倒也怔住了,这个曲子也会出现在皇宫里?如此看来,多半是胡善祥在弹奏了。
却说朱高爔回到永华殿,没有见到阿狸,心中有些失落,进得书房,却见桌上干干净净,已不见了那些花儿。从窗户望去,又见厢房已无灯光,想是她已歇下了。
阿锦进来,道:“可算回来了,药应该也快好了,我去拿了来你趁热喝了。”
忽听院内海涛的声音,却是与阿绣说话。朱高燨走近窗子,只听海涛道:“阿绣,你把这个给阿狸吧。”阿绣道:“这是什么?”海涛道:“说来都不好意思,因我犯错,却累得阿狸替我捱了一脚,我看长孙殿下那脚挺重的,阿狸却说无妨,方才殿下睡了,我觉得不妥,找出这个伤药来,怕是阿狸睡了,正好遇到你,你就把这个给她带去吧,早晚用酒化开,活血散瘀的。”
朱高爔听到这里,问阿锦道:“海涛说的什么?阿狸呢”阿锦道:“晚间还见她在院中晃悠,倒是听见跟长孙殿下说话来着,我在房内也没理会。后来太子宫里来人,我让她招呼着相送,按理早应该回来了。这会不见她,应该睡去了。”说着她出去取药。
朱高爔慢慢开启半窗来,却见阿绣在庭中四下张望,他正欲开口询问,朱瞻基走出房门,对阿绣道:“你在此作什么?阿狸怎么样了?方才海涛在,我只不好问你。你看了吧,她可有伤着?”
阿绣莫名其妙,道:“你们到底闹什么?我还找不到她呢,也不在房间,倒是去哪里了?”
朱瞻基惊道:“她不在房内吗?”阿绣点点头,两人登时大惊,赶紧往宫门跑去,阿绣方打开宫门,一个人影倒了过来,朱瞻基眼尖看是阿狸,忙伸手接住,阿狸不防门突然打开,失去重心竟倒在一个人的怀里,看是却是朱瞻基。旁边阿绣惊呼道:“阿狸,你怎么被关门外了?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
阿狸方才跌倒吓了一跳,待明白过来,蓦然悲从中来,眼中泪珠汩汩而出,
朱瞻基急了,忙道:“是不是踢得你痛了?我看看。”他急得忘记忌讳,就要去翻阿狸的衣襟,阿狸抬手打开他的手,伸手向阿绣道:“阿绣。”阿绣忙扶了她。
朱瞻基在一边急得直搓手,道:“你可是痛了,哭的这么狠?我去叫太医来!”
阿狸心里烦乱,无力多说,只得道:“睡觉去了,困死了!”她刚上台阶,迎面撞到阿锦端着药走来,看到她就摇摇头,不悦道:“让你送个人转眼就不见你人影了,还以为你老实地睡觉呢,这又是哪里疯去了?哪里有你哪里就乱作一团,小心明天找姑姑来罚你。”
阿狸低下头来,道:“送完太子宫里的人后,我在花园里略逛了逛,回来的时候走错了路,刚才在外面被一只猫吓了一跳,不知道宫内还有这么大的猫。”朱瞻基笑道:“宫内各位娘娘闲来无事就爱养个猫儿狗儿的。怎地就被你半夜撞到了呢。”阿狸白了他一眼,他忙住了口。
一抬头,却见朱高燨立在台阶上,长身玉立,青衫在夜风里微微扬起,他蹙着眉头,道:“晚上出去时尽量带个人,天黑路暗的。”
阿狸眼眶一热,忙低下头来,却又看到了他腰间的那枚玉玲珑,一时心里堵得慌,却也无法开口,只是点点头,转身回房。朱高燨不解她为何忽然神情冷淡,见她离去,也只得喝下阿锦的药来,亦回房休息。
朱高燨满腹心事,翻来复去睡不着,一会想到朱瞻基,一会又想到朱高煦,到底是怎么样的结果,明日应该会有分晓。忽闻到枕边花香,转念时又想到了阿狸,她到底搞什么鬼,听阿绣与海涛说话不甚清楚,后来阿基阿绣又与她嘀嘀咕咕的,不知作些什么。他如此思前想后,直到四更上,才慢慢入睡。
次日一早,在朝堂上朱棣宣旨:封皇长孙朱瞻基为皇太孙,择吉日行册封大典。一时朝堂上贺声高起,纷纷祝贺皇上与皇太子。朱棣自然十分开心,朱高炽也面带微笑。
晚上在太子的慈庆宫,朱高炽与朱高燨相视而笑,朱高燨道:“这下太子哥哥心里要放宽了些吧。”
太子朱高炽道:“白日在朝堂之上,我不敢太过表露出欣喜之色,但心里,确实是高兴得很,父皇对阿基这般看重,为兄自是感激不尽。”朱高燨道:“父皇自小就很疼他,早有立为皇太孙之心,朝中各位官员对阿基也是大加赞赏,此刻也是时机到了。”
两人正说话之间,听得后堂传来一阵笑声,随着笑声,太子妃带着胡善祥和孙宛儿出来,一边的侍女却拿着几个很大的花篮,花篮里各色花儿齐放,往厅中一放,霎时给屋里增添了许多亮色。朱高燨认得是阿狸所作,心中诧异,今天出来时并未带阿狸阿绣出来,怎么她所作的东西出现在太子宫里。
却听太子妃笑道:“宫里还真有这么巧的人,我只不信,谁知看她编的东西,竟是这般精致。”她笑对太子道,“你看如何?”
太子笑道:“在这冬日,看着这些确是赏心悦目。”太子妃对朱高燨道:“你的侍女手真个是灵巧。”孙宛儿笑道:“胡姐姐时常夸奖,我只不信,今天一见,果真名副其实了,那些花儿叶儿的到她手里,一会儿竟变了个模样。”
胡善祥笑道:“我也只见过一次,说与你,你竟叫人唤了她来使唤,只怕四殿下要责怪了。”又转向朱高燨道:“怪我多嘴了,说阿狸姑娘编织花篮漂亮的很,孙妹妹不信,就叫了来一试。四殿下勿怪,让阿狸姑娘受累了。”
正在此时,朱瞻基进来,正好看到那几只花篮,笑道:“这是阿狸作的吧?”孙宛儿笑道:“你却如何认得?”朱瞻基笑道:“这个总是认不错的。你们什么时候让她给编的?”胡善祥笑道:“人还在后堂偏殿里呢,太子妃娘娘说再让她作几只花篮,方才又让人花房采花去了。”
朱瞻基没听她说完,就往后堂而去。到了一旁的偏殿,却见阿狸一人在埋头作着什么,身边堆了一堆的枝叶花朵。朱瞻基笑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此时阿绣从旁边出来,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笑道:“还有我在这里呢。”把水递与阿狸,道:“快些喝点吧,我刚让小丫头们烧的。”阿狸正渴得很,忙接了喝一口,却烫得一下,阿绣道:“你也慢点,吹下再喝。”
朱瞻基笑道:“怎么渴成这样?”阿绣笑了:“正是呢,从正午一直到现在,茶也没喝一口,阿狸身子还不舒服呢。”朱瞻基看向阿狸,却是脸上红红,眼睛有些微肿,忙道:“你可是发热了?脸这么红?”说着伸手就要去摸她额头,阿狸忙后退一步,微微瞪了他一眼。
这时候大厅里的人都走了过来,孙宛儿与胡善祥在前面,太子朱高炽与太子妃随后,朱高燨却在后面。阿狸与阿绣见了太子与太子妃,忙行礼问安。朱瞻基笑着对太子妃道:“母妃让人家作活计,也不好好招待下,连茶水也不给喝,不知道的人啊,还以为太子宫待人太也苛刻了。”
太子妃张氏一怔,不明所以,她素知这个儿子调皮,笑道:“你就惯爱胡说。哪有你说的事情。”阿绣忙道:“是我们一时忙,没顾上去喝,长孙殿下误会了。”
胡善祥抿嘴一笑,道:“以后要改口称皇太孙殿下了。”阿绣忙道:“是,皇太孙殿下。”朱瞻基一笑,道:“别听她们的,你爱怎么叫都行。”余光扫了阿狸一眼。
这时去花房的人又拿来了许多的花朵,满满地堆了一地,朱高燨的眉头皱了起来。看这个偏殿里冷森森的,连个火盆也没有,一眼看到旁边的垂柳,想她与阿狸颇有嫌隙,阿狸来到这里,多少定会吃她的冷眼。看样子阿狸跟阿绣两人在这里时间也不短了,便道:“大嫂,天也不早了,这些东西也不急在这一时,以后再作罢。”朱瞻基听了亦忙道:“就是就是,母妃,好东西要慢慢欣赏,哪有你这么一下子就想全看完的呢。”
太子妃笑道:“如今都成皇太孙了,对母妃说话还是这样没大没小的,仔细你父王捶你。”朱瞻基看看太子朱高炽,笑道:“我父王再不会为这个捶我。”太子妃轻拍了他一下,对阿绣阿狸道:“这样就先收了吧,将那些花朵放好了,明日再来整理吧。”二人忙答应了,开始收拾。
太子看看朱瞻基,道:“等正式册封之后,皇上怕要给阿基立太孙妃了。”太子妃笑道:“按规矩呢是这样子的,不过在这之先,怕父皇要先给四弟定王妃,然后才轮到基儿。”她笑着看看朱高燨,故意道:“昨晚好像听人说父皇把你与善祥都叫去了乾清宫里,跟你们说什么了吗?”胡善祥闻言脸色微红,头低了下去。
阿狸听到这时,手一抖,左手食指登时被花枝上的刺扎了一下,她嗯了一声,忙用另一只手按住,阿绣忙道:“扎到吗?”朱瞻基闻言忙到她面前,道:“怎么样?我看看。”说着就抓了阿狸的手,阿狸觉得尴尬之极,忙挣脱了道:“没什么,就是一个小刺而已。”
一边的孙宛儿看着心里咯噔一下,自从胡善祥回来,讲了许多在军中的事情,这个阿狸倒是个惹人注目的角色,再加上垂柳添油加醋地描述,她对这个阿狸已上了心,今日见到了本人,见她心思精巧,容貌清秀,举止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风采,她已经暗自忐忑,现在见到朱瞻基对阿狸的一番举动,心下更是吃惊,但她面上并未流露出来,只对阿狸关切道:“这位姐姐伤得可厉害?”
阿狸见她笑容亲切,便笑道:“哪里有那么娇气,不妨事的,谢谢你。”孙宛儿笑了下。阿狸只觉她明眸皓齿,一笑倾城,心下想,这个女孩子怎么长得如此美丽,连我都为之倾倒,何况男人呢?再看一边的胡善祥,亦是国色天香,心里更是感慨,这两个女孩子天生就是要生活在皇家宫苑的样子,不嫁与皇子皇孙,能嫁给谁呢?转念想到朱高燨即将与她成亲,心下不觉凄然。
太子妃笑道:“这里冷得很了,我们还是去前厅里吧,那里暖和些。”朱高燨笑道:“这个时间,我们还是回永华殿去,不打扰太子哥哥和大嫂了。”太子妃道:“我还要留你吃饭呢,着什么急?”
朱高燨道:“改日吧,今天倒有些倦了,想早些歇息。”朱瞻基亦道:“母妃,我们宫里想必也备下膳食,就不叨扰你们了。”说着招呼阿绣阿狸一起回去。
看着她们消失在宫门口,孙宛儿兀自发怔,胡善祥笑道:“孙妹妹的魂也被带走了?”孙宛儿瞧了她一眼,亦笑道:“姐姐只会取笑妹妹,姐姐的魂儿怕也不在这里了。”
回去的路上,朱瞻基一直与阿狸走在前面说着话,朱高燨与阿绣随后跟着。朱高燨问道:“怎么今日你们两个来到太子宫里?”阿绣道:“才刚正午,太子宫的侍女到我们那里,说是孙姑娘胡姑娘听说阿狸善于作些花艺,就要我们去她们那里一下。阿锦姐姐答应了,本来是阿狸一人过来,因为她不是太舒服,我就跟着一起来帮衬着,看有个什么需要,没想到活计也是太多了,忙了一个下午,要不是殿下开口,怕是今晚要很晚才能回去。”
朱高燨早见阿狸脸色有些苍白,又听得阿绣如此说,道:“阿狸是哪里不舒服?”阿绣道:“早上起来身子就有些发热,昨夜听她好像也没睡好。我让她上午又睡了会。正午太子宫里来人招唤,没奈何就只好来了。许是着凉了吧,她只说多喝些水就好。等下回去阿锦姐姐那里应该有些药,我去取了来给她熬了服下。”
朱高燨道:“以后这些个差事,你让阿锦找个借口回了就好。”
阿绣噗地笑了下,她跟朱高燨自幼长大,也是不怕他的,道:“别个的人呢,自然会回掉,只是胡姑娘的事情,怕是不好办呢,马上就要日日在一起了,总不能驳了她的面子。”
朱高燨扫了她一眼,道:“你又听些什么言语,在这里胡说?”
阿绣道:“我哪里有胡说,刚刚太子妃娘娘也讲了,殿下马下就要跟胡姑娘……”蓦地见朱高燨脸色一沉,她马上闭了嘴。朱高燨道:“怎么也学会人云亦云了。没影的事不要瞎说。”
回等永华殿里,朱高燨命二人去休息,不要在面前侍候,自有别的宫人服侍朱高燨朱瞻基用晚膳。饭后朱高燨照常进了书房。
一时听得帘子响,抬起头来,却是朱瞻基走了进来。朱高燨道:“怎么你过来了?”朱瞻基笑笑,道:“小王叔看到我好像很失望的样子啊。”
朱高燨笑了:“还是你母妃说的,信口胡说惯了。你说你这都成皇太孙了,是不是要收敛下以往的习气?接下来礼部准备册封大典会很忙碌,你也要作些准备才好。”
朱瞻基道:“那些自有人忙,且不管它,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求小王叔呢?”
朱高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却拼命压住了不去想它,只是怔怔地看着朱瞻基。
朱瞻基往他跟前凑了下,笑道:“小王叔,前些日子我求你的,把阿狸给我,你考虑得怎么样?”
要来的还是来了。朱高燨一时倒无从开口,他低头把目光放在书本上。朱瞻基又道:“小王叔,我现在觉得越来越离不开阿狸了,只想天天跟她在起,一日不见呢,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小王叔,你就把她给我吧,我保证一定会对她好的。”
朱高燨心里划过一丝苦涩,慢慢道:“阿狸愿意吗?你问过她没有?”
朱瞻基道:“这个事情姑娘家怎好意思说呢?我觉得我跟她还挺合得来呢,虽然没问过,但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快乐呢。小王叔你就把她给了我吧。”
朱高燨随手又翻过一页书,装作漫不经心地道:“我以前讲说,只要她愿意,我会放她走。阿狸跟别的宫女不一样,她怎么还是慕容家的人,这个还是要问问她的意思。”
朱瞻基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小王叔,不会为了她,要让我母妃出面给你讨吧?”
朱高燨道:“你母妃不会为这事出面的。现在这个时候,她岂肯顾小失大?再者说,即使你母妃出面说了,也是一样要问过阿狸,只要阿狸同意,便随你去。”
朱瞻基继续央求个不停,朱高燨只是不理他,双睛只盯着书本,朱瞻基没奈何只得怏怏地离开。等他出了门,朱高燨是一个字也看不进了,他从没见过朱瞻基对一个女孩子这么长时间还念念不忘,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上阿狸了。
次日早上起来,阿绣过来侍候朱高燨洗漱,朱高燨问道:“阿狸现在怎么样了?”阿绣道:“昨晚倒是把锦姐姐给的药煎了服下,早上起来看着似好了点。刚见她在梳洗,应该就会过来,今日还要过去太子宫里。”
朱高燨道:“等下我让阿锦去说一下,就不要过去了。只说身体不舒服,再者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太孙殿下册封之事,一时也不会想起这些小事来。你跟阿狸讲,只管休息去。”阿绣连忙答应。
没有见到朱瞻基,问宫人说是一早就出去了。朱高燨也不再等他,自行用过早膳。忽见朱瞻基与胡善祥一起从外面走了进来。
朱高燨看见二人在一起,倒怔了下,朱瞻基笑道:“我方才在父王那里用过饭了,回来时胡家姐姐说也要过来,我们就一起回来了。”
他四下看时,正好看到阿狸走出来,就笑道:“阿狸,方才我父王母妃说了,这些日子比较忙乱,那些花篮什么的暂时先不要弄了。你今日不用往慈庆宫去了。”
阿狸正头痛着,觉得受了些风寒身子不舒服,听到这里勉强笑道:“好啊,只是可惜了那些摘下来的花草。”
朱瞻基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心疼,早叫人把那些整理了,等下就会送来,你慢慢来整就是。你且过来,”他把阿狸叫到大厅内,唤了星儿等小宫女来:“你们去支几个火盆来,把厅内弄得暖暖和和的。”星儿等忙去准备,朱瞻基对阿狸道:“你啊,就坐在这里,偎着火盆,渴了喝些水,饿了吃些点心,想起来了就整理那些花朵。只一样,”他靠近阿狸悄声道:“你快快把我那个装满花瓣的枕头作好了,在北京就答应了,这么长时间也没给我。这次不能再哄我了。”
朱高燨与胡善祥看着宫女们一顿忙活,厅内炭火生起,又有吃的喝的摆在桌上,这时那些折下的花朵枝叶也送了来,朱瞻基指挥着放这放那,转眼看到他们两个站一边,就笑道挥挥手道:“小王叔,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啊,站在这里作什么?”
朱高燨顿了一下,负起双手往书房内走,朱瞻基又道:“小王叔,怎么把胡家姐姐留在这里不管了?快带了去。”转眼对胡善祥道:“胡姐姐,小王叔的书房比这里暖和多了,你还是去他那里,我不去打扰你们。”说着嘿嘿笑了。
胡善祥没奈何只好跟着朱高燨来到书房,有小宫女上了茶。胡善祥笑道:“这都成皇太孙了,还不改幼时习气。”
厅内朱瞻基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阿狸身上没劲,也懒得理他,瞪着眼看桌上地上的东西。阿绣把茶上了来,还没等朱瞻基开口,马上笑道:“别说我,我只是把茶上了,马上就闪开。”朱瞻基夸道:“要说这里的人,只有你最机灵。回头让海涛给你送些外面好玩的东西来。”阿绣忙谢过退下。
厅内再没别人,朱瞻基道:“阿狸,过来坐下吧。”阿狸坐了下来,道:“你只实说,是你给太子妃娘娘说不要我们去慈庆宫了吧?”朱瞻基笑道:“知道了瞒你不过。我不不是心疼你么?看你在那里怪冷的,还是在咱们宫内自在些。你且受用着,有我呢,不用担心。”阿狸心中有些暖暖的,笑道:“多谢了。”
朱瞻基心中一喜,道:“我去跟小王叔讨了你去,你可愿意?”
阿狸见他贼兮兮,不知要作些什么,便道:“你小王叔不会答应的。”朱瞻基直起脖子道:“谁说的,昨晚上我还问小王叔呢。他说只要你愿意,他就把你给我。”
阿狸呆了下,前日的心结还没打开,现在心里立时又混乱一团,不禁问道:“他是这样说的?”朱瞻基道:“这个我骗你作什么?所以啊,阿狸,你只要说一声,小王叔马上把你送给我。”
阿狸忽然拿着手里的花枝冲他头上甩了下来,朱瞻基不防备被她砸个正着,阿狸怒道:“叫你胡说八道!”朱瞻基“啊哟”一声,伸手去挡,阿狸这才明白过来他是皇太孙,自己怎么这么失礼敢打他呢,忙收了花枝,道:“哦对不住,可伤了你?”
朱瞻基见她忽而嗔怒,忽而又关心,笑道:“这哪里能伤了我呢?你若愿意,只管打来,小爷我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只要你开心,打我骂我皆随你便。”
阿狸呸了一下,低下头来不再理他。本来心里就烦恼着,不能再添了这个小鬼头进来。
这时来了一个宦官,道:“皇太孙殿下,礼部的人请你去下,要跟你说下册封的事情。”阿狸正不耐间,闻言忙道:“你快去作正事吧。”
朱瞻基甚是扫兴,只得起身来,走出几步来复又回头道:“我去了,你只把那个花瓣枕头作好给我。”
阿狸口中应付着,只让他快些离开。待他走了,她方才叹了口气,又听到书房内也没什么声音,想必那二人在轻声细语说话,她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要作些什么。
正恍惚间,听得胡善祥声音,她告辞回宫。
朱高燨把她送到宫门处便折回来,他听到朱瞻基去了礼部,再看阿狸一人在那里修整花朵,就踱了过来,阿狸拿着个剪刀也不知作些什么,几次想开口询问却又咽了下去,只是把些叶子什么的剪掉,两人皆都不作声。过了一会,朱高燨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去。阿狸木呆呆地坐在那里,机械在用剪刀剪着手里的花枝。
晚上朱瞻基方进永华殿,正好看到阿狸出了房间,他连忙笑道:“怎么样,我的枕头可弄好了?”阿狸一怔,没好气地道:“哪里有那么快?”早上那些花枝早被她剪成一堆光秃秃的废物了。
这时阿锦出了来,手里端着个托盘,里面放的是朱高燨的汤药,对阿狸道:“你把药送与四殿下。”
阿狸端了药走进房中,看到朱高爔站在窗边,她把药碗放在桌上,低声道:“还稍稍有些热,等下再喝。”
却听到外面朱瞻基唤道:“阿狸。”她应了一声,朱高爔看看窗外的朱瞻基,又看看她,淡淡地道,“你跟阿基倒好像很合得来。”
阿狸不作声,却一眼又看到了他腰间的那枚玉玲珑,个中滋味又涌上心来。
不远处的慈庆宫传来了琴声,赫然又是那支待我长发及腰的曲子。阿狸和朱高燨听到耳中,都是心神一荡。阿狸心下凄然,想来又是那个胡姑娘在弹此曲。她哀怨地看了朱高燨一眼,那胡姑娘自然是弹给他听的,不用说,他心里也明白。想着不禁心中难过,想要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或许曲由心生吧,阿狸此刻觉得这琴声过于深沉哀怨,此时夜已深了,却听得格外清晰。
外面朱瞻基又唤了一声“阿狸”,朱高爔见她脸色忽明忽暗,缓缓道:“阿狸,”他停顿了下,艰难地说道:“阿狸,送你去他那里,可好?”
阿狸骤然呆住,半晌无语。她咬咬嘴唇,道:“你可愿意我去他那里?”
朱高爔默不作声,阿狸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转身走出房门。朱高爔心中一痛,不自禁跟着她也走了出来。
耳中听着传来的琴音,阿狸蓦地想起慕容秋风,想到了那几句诗。她喃喃吟道:“待我长发及腰,你来娶我可好?”
朱瞻基正在门外等着她,见她失魂落魄的出来,眼望天空,嘴里却说出这句话来。朱瞻基听得心神荡漾,不觉出口道:“好!”
朱瞻基目光闪烁,眼睛在夜里格外明亮,阿狸怔住了,身后的朱高爔也怔住了。
朱瞻基笑道:“下来你要把头发好好养长了,等到了腰间,我便来娶你。”
阿狸瞬间心中万念俱灰,只觉胸中堵得厉害,她垂下头来一言不发,径自回房去,也不理阿绣,倒头便睡。
朱瞻基目送阿狸回房间,嘿嘿一笑,对着朱高燨说了句:“我自横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却是阿狸素常爱吟的句子,吟罢亦自回房去了。
朱高燨脸色惨白,身子摇了一下,扶着门框方才站立稳当,他默默站立良久,才慢慢回房。
晚上阿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一些声音惊醒,她睁开眼坐了起来,看到阿狸在哼哼唧唧,她打着哈欠道:“小姑奶奶,你又演的哪出戏啊?这三更半夜的闹什么啊?”阿狸呻吟道:“我觉得那次被太孙殿下踹的地方疼得很,你帮我看看。”
阿绣道:“不是前两日的事么,怎么现在才觉得痛?那日问你只说没事来着。”说着下床来到阿狸的床前,解开阿狸衣襟看去,小腹处确实一块大乌青,不禁道:“这么大一块,定是痛得厉害,怪不得你哭呢。怎么昨日没觉得呢?”她一面赶紧把海涛给的药找出来,用酒化了开,给她擦药,阿狸道:“正是呢,昨日没觉得怎么样,今天倒觉得痛了。”她哼哼着。一时擦完,两人各自睡去。
早上起来,阿绣喊阿狸起床,她蒙着头却不说话,阿绣一把掀开被子,只见她满面青白,倒吓了一跳,道:“你脸色这么差,病了吗?”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道:“没发热啊。没睡好吗?”阿狸点点头。阿绣道:“那你再睡会,我先去侍候。”手划过枕头,觉得一片潮湿,道:“怎么有湿渍?”阿狸闭着眼睛道:“流的口水。”阿绣呸了她一下转身出去。
刚一出门,就见阿锦匆匆忙地过来,看到她就说:“快去请太医,四殿下昨晚上旧疾发作,已起不来床。”阿绣唬了一跳,道:“昨儿个不是好好的吗?再说殿下这个病大半年没有犯了,怎地突然又发作起来?”
阿锦眼睛红红的,道:“你快去请医生,太孙殿下一早也出去了,我这还要先去给太子太子妃禀报。”
阿绣忙往太医院里去跑,找了太医来给朱高燨看病,接着太子、太子妃匆匆过来,都慌得什么似的,一会皇上也闻声而至,永庆殿里登时乱作一团。阿绣随着阿锦左右侍候着,好不容易送走了皇上太子,阿绣稍微轻松些,蓦地又想起阿狸,忙回到房内,却见阿狸仍未起床,及掀开被子,才发现她满面通红,浑身发热,阿绣吓了一跳,忙喊阿锦。一时间永华殿里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
阿狸在床上躺了两天,一直浑浑沉沉地睡觉,第三日上方能略略起身。
这日慕容秋风百里飞雪来到宫里,看到阿狸吃了一惊,慕容秋风上下打量于她,道:“你脸怎么黄黄的?”
百里飞雪道:“这两日太孙殿下不在宫里,我也没有进宫。还是听到四殿下病了,我们过来探病,没想到你也病了。还这般的厉害,脸都小了些。”
他生病了吗?阿狸一怔,想想这两日自己昏昏沉沉,今日才醒来,也没见到阿绣,没想到他也生病了。阿狸哑声道:“四殿下怎地也病了?我竟也不知道。”蓦地又想起他的话:“将你送到他那里,可好?”心中更是难受,顿觉呼吸急促。
百里飞雪道:“说是旧疾发作,已经躺了两天。我们本来要先去探望殿下后再来看你,谁知太子宫的胡姑娘在那里,只好先来你这里,等下过去瞧四殿下。”
慕容秋风用胳膊碰了下百里飞雪,百里飞雪忙住了口。
阿狸苦笑一声,这个地方无论如何是住不下去了,便对慕容秋风道:“你们要把我弄出宫吧,我想去别苑跟你们住去。”
正说着阿锦进了来,听到他们的话,道:“正发愁呢,四殿下也病着,这两日有些重了,偏阿狸在这个时候也病了,姑姑们说怕再染给殿下,想着让她去别处养着呢。你们来的正好,不如带她到别苑,等病好了再进来。”慕容百里相互看了一眼。
一时慕容百里来到朱高爔的房内,见他亦是躺于卧榻,神思倦怠,就陪着说了会子闲话,在快离开时慕容秋风道:“方才阿锦说阿狸病着,宫中姑姑怕传染给别人,想让阿狸到别苑养病,阿狸也说想要去别苑住几天,待身子好了再回宫,殿下意欲如何?”
朱高爔闻言不语,半晌道:“你带她去吧。”挥手让他们出去。
慕容百里出门来,阿绣忙给阿狸略收拾几件衣服,道:“不用拿许多,缺什么我给你送去。待病好了就回来啊,莫让我挂念。”她扶着阿狸往外走,车子在宫门处等着,阿狸不错眼间,恍惚见窗内青衫一闪,待定睛细看,却又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