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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怔怔站着,半晌才回过神来,阿窈叹道:“仙子姐姐……她走了。衍哥哥,你认识仙子姐姐?”李衍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也认识,也不认识……”阿窈奇道:“也认识也不认识?”李衍收回神思,拉她道:“这话一时说不清。阿窈,我们回去罢。”
回到下处,李衍仍是神不守舍,斋饭也不去吃,只管怔怔地坐着出神。阿窈自回房中喂金蛙,也无心去吃饭。
直到凌霄、张惠茹回来,李衍方才惊醒,不禁暗暗自责:“只管胡思乱想,险些忘了正事,师命在身,东西还没取到,瞎想这些做什么。”见张惠茹脸色不悦,忙起身问:“见到你二叔了么?”张惠茹将剑向桌上一摔,没好气道:“没见到!”
凌霄含笑道:“没见到二师叔,却见到了凌观、凌真。”李衍问道:“凌观、凌真是谁?”凌霄道:“在龙虎山时,他二人与我和凌虚最为交好,二师叔这次来武当山,才带了他两人过来。”李衍道:“他们怎么说,我们何时才能见到张道长?”
凌霄刚要答话,忽听房门一响,进来两个人,年貌与凌霄相当,都是道士装束。凌霄伸手一指,笑着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就是凌观、凌真。”一边说,一边与李衍一一引见了。大家寒喧过,凌观、凌真抱拳道:“李公子,这几日掌门确是有事,怠慢之处,还望别介意。”李衍执手还礼,少不得谦让几句。
凌观一扭头,见张惠茹气愤愤地坐在那里,一声也不吭,忙上前道:“惠师妹,生气了是不是?”张惠茹哼了一声,头也不转。凌观见状,忙又陪笑道:“我知道这一路上没人给师妹欺负,一定委屈坏了。来,来,来,赏师兄个脸,欺负欺负师兄。”
张惠茹听了,猛地跳起身,挥掌向他脸上打去。凌观不避不挡,反将脸向前一迎。张惠茹忽又收回手来,叹道:“算了,饶过你这回。”凌观道:“怎么了?”张惠茹道:“现在欺负了你,我又没东西赏你,还是以后再说罢。”凌观笑道:“不用赏,只要师妹高兴,尽管欺负就是了,不然的话,师兄心里可不舒服。”张惠茹扑哧一笑,挥手道:“还是算了,先记下。”
二人正闹着,阿窈推门进来,一看到凌观、凌真,欢跃不已。她素来性真心热,此时乍见二人,拉住说笑个不住。凌真笑道:“小妹妹,你想吃什么,说出来,我去办。”阿窈笑嘻嘻道:“这几天,天天吃的是青菜豆腐,我都吃怕了,现在我肚子已饿得咕咕响,只要不是青菜豆腐,吃什么都行。”凌真笑道:“这个容易。”咳嗽一声,击了两下掌。
房门开处,进来两个杂役,一人手中提着一只食盒,盒盖还没开,一阵食物的香气先透了出来。阿窈连连拍手,赞道:“好香,好香!是什么好吃的?”
凌观也不言语,揭开盒盖,一碟一碟端出菜肴,放到桌上。众人看时,碟中似是火腿、燕窝、焖鸡、熘鱼等诸般佳肴。凌霄满脸疑惑,问道:“这里不是不许食荤腥么,你是怎么弄来的?”凌观笑道:“先别问这个,尝尝看。”
阿窈早已馋涎欲滴,那里耐得住,先捏了一片火腿放入口中,嚼了几嚼,忽然咦了声,道:“这是素斋,不是真的火腿?”凌观笑道:“不错,这些都是素食做的,你只说好吃不好吃?”阿窈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连声大赞:“好吃,好吃!”
一时摆设齐全,除了素火腿、素燕窝、焖素鸡、熘素鱼,另外还有蒸玉兰、烧香菇、银耳汤、白莲汤,摆了满满一桌子,当真是丰盛之极。张惠茹见这些菜肴做得十分精致,不禁奇道:“我们刚回来,你便弄了这些来,你是怎么办到的?”凌观笑道:“这是斋堂专为十七爷预备下的,我分了几碟过来。”说着,让道:“李公子,请入座。”
众人入座,凌霄问道:“这几天没听到别的,全是十七爷、十七爷,凌观,这个十七爷到底是什么来历?”众人见他问出来,也都好奇道:“是啊,这十七爷到底是什么人?”凌观道:“来历非同小可,不可说,不可说!”众人奇道:“有什么不可说的?”凌观道:“不是我故弄玄虚,真的是不可说。”
阿窈道:“真的不可说呢。今天我见到仙子姐姐了,我也不会向人说的。”刚说出口,急忙伸手掩住。凌霄、张惠茹奇道:“什么仙子姐姐?”阿窈连连摇头,道:“别问我,别问我,我不知道。”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敲门,凌观打开门,进来的却是访梅、谒兰,其中一人手中捧着茶盘。凌观认得她俩,忙问:“二位姑娘,什么事?”二女问道:“李公子可住这里?我们奉小姐之命,来给李公子送茶。”
李衍听说找自己,早起身迎上去,待听说是给自己送茶,一时心中不解,心想:“她给我送茶,这又是何意?”二女走到他身前,说道:“李公子,小姐亲手沏了一盏茶,送来请公子品尝。”
李衍听到“亲手沏了一盏茶”这几字,略一思索,登时明白过来,心想:“宁儿亲手沏茶,公然命人送来,不但不忌男女大防,亦且不避外人,其多致不拘,高情旷达,真可以直追魏晋风骨了。尤为可贵者,她一个端淑女孩,如此行事,竟丝毫不担心让我看轻了,若非将我引为知己,认定我绝不会看轻她,焉及于此!”想到此处,不由得胸口一热,险些涌出泪来。
刚要伸手端茶,忽觉有人拉他胳膊,回头一看却是凌霄。李衍心知其意,推开他手,向二女道:“如此,回复你们小姐,就说我神领了。”只见这个茶盏色泽淡黄,似玉非玉,精致无比,揭开茶盖,顿时清香四溢,满屋飘春,众人闻到,不由得都暗暗称奇。
茶盏内叶芽鲜嫩,汤色清碧,上面还飘着三朵花瓣,李衍品了一口,只觉回味清冽,直沁心脾,不由得精神一振。他连啜了数口,饮尽了,放回茶盏。
二女转身要走,李衍叫道:“二位请留步。”忙赶上前,问道:“你们小姐以百花为药引子,到如今还有哪些花没吃过?”二女不解他是何意,疑道:“公子问这个做什么?”李衍道:“也没什么……觉得好奇,所以问一问。”口中不说,心下却想:“我知道了宁儿没吃过什么,日后有缘见到,也好为她留着。”二女想了一想,说道:“没吃过昙花、绿萼梅、曼陀罗……还有许多,一时想不起来了。”说完,见他无别话,这才去了。
李衍默念了两遍,牢牢记在心上,一抬头,见凌观和凌真目光怪异,直瞪瞪望着他,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凌观道:“李公子,你……你就这样把那茶吃了?”李衍心中一惊,道:“怎么了,难道这茶哪里不对?”凌观道:“不是茶不对,是……是……李公子,你可知道你吃的是什么?”李衍奇道:“吃的是茶啊,难道不是茶?”凌观道:“是茶没错,可是,你知道这茶价值几何?”李衍道:“价值几何?”凌观道:“你吃的这盏茶,价值万金!”
李衍听他如此说,如何肯信,微微笑道:“一盏茶而已,纵然茶品名贵,如何就值万金了。”凌观正色道:“公子不信?”李衍摇头道:“不信!”凌观道:“公子不信,我说给公子听,如何?”李衍见他说得郑重,淡淡道:“说来听听。”
凌观道:“且先不说茶,先说那只茶盏,公子可知那只茶盏是何材质?它乃是琥珀精琢而成的。”说着举起两手,比划了一下大小,道:“平常这么大一块琥珀,已是价值不菲了,何况要研磨成器。这只茶盏的名字叫做‘双耳衔环琥珀觞’,要知道,琥珀的材质极是松脆,要雕琢一件器皿,稍有失手,那便功亏一篑。公子想想,要在一块琥珀上雕出双耳,还要镂空雕出两个衔环,那是何等的艰难?”李衍点头道:“这么说来,这只琥珀觞确是一件难得的珍品。”
凌观微微一笑,摇头道:“远远这止这个。公子可知它是何朝何代,又是何人的藏品?”李衍道:“不知道。”凌观道:“公子吃茶时没留心,我在旁却看得清清楚楚,这只琥珀觞上刻着几个篆文,写着‘石崇秘藏珍玩’六字,李公子,想必你知道这个石崇是谁罢?”李衍略一思索,大惊道:“难道是晋代那个斗富的石崇?”凌观点点头,笑道:“不是他还有谁,世上哪找第二个石崇。这件‘双耳衔环琥珀觞’,不是别人的,正是石崇的珍藏。”
李衍半信半疑,转头望向凌霄、张惠茹,见他二人虽满脸惊愕,却丝毫不疑心凌观说的是实情,当即点头道:“如此说来,这只琥珀觞确是一件稀世珍宝了。”张惠茹在旁听着,忍不住道:“你说那盏茶价值万金,快说,快说,那茶又是什么茶,又是怎样名贵?”
凌观伸掌一止,轻声笑道:“先不急。公子品这盏茶,难道没品出用的是何水?”李衍道:“一时没品出来,难道用的是十大名泉的水?”他看过陆羽的茶经,记得书中曾列出十大名泉。凌观道:“非也,用的乃是雪水……”李衍道:“雪水,不是位次不排前列么?”
凌观笑道:“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这雪水非同一般雪水,乃是十七爷去年在玄墓山圣恩寺小住时,收的梅花上的雪,岂是寻常雪水可比的。梅上之雪,不但难收集,并且口味也迥异于一般雪水,其味入口,轻而不浮,润而不冽,又因其雅趣多致,故最为文人所推崇。平常雪水,位列名泉之后,梅花雪水,自当位列最先。”
张惠茹哼了一声,说道:“你又怎么知道十七爷的事?就便知道,你又怎么知道这茶用的是梅花雪水?”凌观道:“这些日师父陪十七爷品茶,我和凌真天天随侍左右,怎会不知道。公子揭开茶盖时,我便闻出了是梅花雪水。”
张惠茹道:“好,就算是罢。那你倒说说,这茶又名贵在哪里?”凌观道:“说起这茶,那就更不得了了,我都说累了……”转头道:“凌真,你说给大家听听。”
凌真咳嗽了一声,说道:“公子所吃之茶,叫做桐庐贡茶,乃是茶中臻品。这茶一年也只能采摘数斤,专供内廷饮用,所以极为珍贵。李公子,寻常人连见这茶也难得一见,你却亲口品尝到了,当真是福缘不小!”一边说着,一边啧啧称羡。
凌霄素知师叔精于茶道,凌观、凌真常随侍左右,熏染之下,在茶道上自是十分博闻,当即问道:“这茶为何只采得数斤?难道是因为这茶珍稀?”凌真轻轻一笑,道:“它生于云雾缭绕的高峰之上,采摘极为不易,珍稀自不必说,但这还不是主要的,关键是采摘此茶,依规只能用十六七岁的少女,必须身为处子,方能选为贡品。”
众人大奇道:“这又是为什么?”凌真道:“因为采摘此茶,不许用双手,只许少女用口唇采摘。”众人听了,无不面面相觑,均想:“天下竟有这等奇事!”凌真望了众人一眼,续道:“这还不算什么,待采下茶来,还要在少女胸口烘焙半日,方为合规贡品。”
李衍听了,长吁了一口气,凌真见状,笑道:“李公子,刚才凌观说你吃这盏茶价值万金,一点也不夸大其词,现在你可相信了?”李衍若有所思,默然不答。凌真又道:“依我说,这盏茶不止万金,说它一啜万金,丝毫也不过份!”
众人越听越奇,齐声问道:“难道这茶还有什么奇处?”凌真道:“当然有,而且这个奇处,才是更奇之处!”众人相互对望,都禁不住问道:“还有更奇之处?”
凌真道:“武当有一种奇花,而这种奇花,天下只有武当山才有,叫做‘榔梅’,不知道大家听没听说过?”众人道:“没听说过。”凌真道:“说起此花,实是神奇,据说当年真武帝君修道之时,为了矢志求道,便折了一段梅枝插于榔树之上,并立誓说‘吾若道成,花开结果’,待后来帝君得了道,那梅枝果在榔树上成活,并且开了花结了果,所以便叫做‘榔梅’。”
众人奇道:“竟有这等奇事,怎么从没听说过?”凌真道:“这段奇闻,我也是来武当后才知道的。大家说,此事稀奇不稀奇?”众人都道:“果然稀奇,那么后来呢?”
凌真道:“谁知这株榔梅树,竟无缘无故在数十年前枯死了……”众人听了,无不扼腕叹惜。凌真续道:“奇就奇在,这株枯死已多年的榔梅树,今年竟然又活了,不但开了花,还结了果。大家说稀奇不稀奇?”众人齐声道:“死而复活,这就更加稀奇了!”
凌真道:“天下只此一株的榔梅,死而复活,自是奇中之奇,所以引得无数百姓都来上山观花。这十七爷听说此事,便也来了武当,于是才封了山。”众人听了这话,回想上山情形,这都才霍然明白了原由。
凌真看了李衍一眼,问道:“李公子,你说这株榔梅奇不奇?”李衍道:“果然奇。”凌真道:“这还不算奇,更奇的是……”说到这里,顿住了不再说。众人都问道:“更奇的是什么?快说,快说。”凌真这才说道:“更奇的是,李公子茶中浸的花瓣,不是别的,正是榔梅花!”
众人闻听,都不禁失声问道:“这话当真?刚才茶中的花,真的是这种奇花?”凌真点了点头,断然道:“不错,正是这种奇花。”众人听了,顿时一片哗然。
凌真待大家静下来,续道:“此花如此稀奇,掌门自是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靠近,更别说让人采摘了。不但掌门自己不敢动,就连十七爷也不敢动,也只有……只有那位叫宁儿的小姐,才采了五六朵……”
李衍听了,不禁大吃一惊,道:“只有宁儿采了五六朵……”
凌真道:“不错。榔梅开花时,还是在一个多月前,那位叫宁儿的小姐采下后,不知怎么保存的,竟然存放到此时。李公子,普天之下只有一株古榔梅,数十年未开花,今年第一次开花,你错过了花期,竟还能品尝到,你说说,天底下还有没有比这更奇的奇事?”这番话说出,众人一时无不瞠目结舌。
凌真环视众人,说道:“掌门与十七爷这几日品茶,也不过品的是贡茶与雪水,既没福用此盏,更没福吃此花,至于凌观与我,能在旁亲见亲闻,已是觉得开了天大的眼界……”说到这里,转头望向李衍,缓声道:“李公子,斯盏斯水,斯茶斯花,我说它一啜万金,过份不过份?”
李衍听他说罢,一时间心绪万千,默然无语,忽然脑中闪过一丝灵光,心想:“宁儿送茶与我吃,并非取于此盏此水、此茶此花,乃是将我引为知己。若是与这点相比,别说一啜万金,便是一啜万万金,那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