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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气虽然不再飘雨,但却依然是阴沉沉的。
毛烈将管家叫到了书房之中。
“福爷爷,我昨日的决定是继续留在宁波,一边为父兄守孝,一边跟在唐叔身边学习。”
“只是守孝以及学习的地方,却是不在这宁波府毛宅之中,而是在毛庄老宅。”
“所以,我觉得还是把这毛宅出兑出去的好。”
“主人,这毛宅可是故去老主人和大少爷的心血啊,您就忍心把它卖掉?”
管家眼眶通红,艰难地问道。
“唉。”
毛烈长叹一口气:“我岂能不知?这座宅院,也是我生活长大的地方,我也不愿把它卖掉啊!”
“可是不卖又能怎样呢?凭着我们这些老幼,能维持住这座宅院么?”
“福爷爷你也知道,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有多少人对咱们这座宅院垂涎不已了?就比如说那被汪叔他们灭掉的余姚谢家,仗着是文正公谢迁的后裔,早就对咱家这处宅子虎视眈眈了,来咱们毛家找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要不是父亲和兄长两人都是有功名在身、父亲的知交叔伯们照拂,这座毛宅恐怕早就被那些权贵势族强取豪夺去了!”
“现在父兄去世,我毛烈又还是一个孩子,家里也没有一个有功名在身的人了。”
“所以,这座宅院是想保也保不住了啊。还不如主动壮士断腕,将它托付给一个可靠的买家,日后还能尽量保住这座宅院的面目,不至于我父兄的心血被糟蹋。”
“唉。”
管家也是长叹一声,知道如同家主所言、毛宅确实是无法保全下来,顿时神情一暗,颤巍巍地说道:“是,老奴听主人的。”
“那店铺呢?”管家追问了一句。
毛烈稍作思考,便说道:“店铺先留下来吧,毕竟庄子里的东西还是要通过咱们自家店铺出售采买什么的。而且,有个店铺在城里,也能给庄子里捎买些东西。”
“家里的仆役丫鬟,愿意跟我们回毛庄的,就等宅子出兑后跟我们一起走。不愿意去的,就发放双倍薪水、遣散了吧。”
“诶,老奴下去就办。”
毛烈吩咐完后,又叹了一口气,说道:“福爷爷,就先这样决定吧。你先去询问人们的去留,然后就让愿意留下来的人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乡之日吧。”
“我去找唐叔把出兑宅子的事情说一下,唐叔交游广泛,应该可以帮忙找个可靠的下家吧。”
“对了,唐叔现在是在草堂里看书吧?”
“主人!”
管家连忙伸手把毛烈拦住:“主人,你这刚刚痊愈,外面又是个阴天,就不要出去受风了。还是老奴去吧。”
毛烈轻轻把管家的手臂推开:“福爷爷,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的身子如何你还能不知道?昨天那是个意外,谁能想到突然响了个炸雷?”
“没事的!”
说着,毛烈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家主的背影,管家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出去召集仆役们了。
阴沉沉的天气下,毛宅显得愈发的幽静。
沿着古朴典雅的砖木长廊,经过了假山、亭台、池塘,毛烈来到了一座两层的楼前。
“东明草堂”,是这座两层建筑的名字,也是毛家藏书的地方。
毛家已故的主人毛相以及大公子毛明,都是进士出身,以博闻强记名扬宁波。父子两人收罗的万卷书籍,便妥善保存在这座东明草堂之中。
大量的书籍藏卷,也使得江南一带的读书人们趋之若鹜,也是名满大明的荆川先生唐顺之经常到毛家、一住就是数月的原因。
说是草堂,却是砖木结构,风格厚重朴实。
步入大堂,就看到八仙椅上坐着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书,正是毛烈要找的唐叔、唐顺之。
听到脚步声,唐顺之抬起了头来,见是毛烈,便把手中的书放下:“阿烈,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再多修养几天吗?”
毛烈走到唐顺之面前一躬,然后坐下:“唐叔,阿烈有个事想跟您商量下。”
“哦?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拖着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的身子就来找我了?”
“是这么回事。”毛烈把自己想要卖掉毛宅的想法以及原因跟唐叔细细讲述了一遍:“阿烈想着,唐叔交游广泛,或许能帮阿烈找到一个可靠的买家来接手这座宅子,也好能尽可能把我父兄的心血保留下来。”
唐顺之沉吟了片刻,叹息道:“阿烈你的考虑是对了!这座宅子确实是保存不下来了!”
“也罢,我就出去走动走动,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来接手这座宅子了。”
说完,先生摩挲着手中的书籍,满眼遗憾。
“唐叔,宅子虽然是无法保全,可是这些书籍,却是能够保全的。到时,我会让下人们把这些书都打包带走。”
“唐叔要是有喜欢的书籍,也尽可以带走!”
毛烈自然明白唐叔的意思,便紧接着说道。
唐顺之神色一振:“那感情好!我这就去找人!”
说完,唐顺之便站起身来,急冲冲走出了草堂。
唐顺之不愧是交游广泛、名满大明的荆川先生,不到三天的时间,便找到了一家姓李的富商来接手毛宅。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这座占地面积达到八亩的园林式宅院,便以万两白银的价格达成了协议,三天后交割。
宁波府毕竟是大明朝两个市舶司所在地之一,虽然因为嘉靖二年的日本争贡事件而被废二十多年,但房价还是较为高昂。
有荆川先生唐顺之的说合,再加上李姓富商也仰慕毛家父子的为人,所以并没有在价钱上为难,使得毛宅能够顺利出兑。
毛家的仆役们,却是由于毛家对他们向来宽厚,又都是无依无靠之人,都愿意与主家一起回到城外的毛庄。
说起来,毛家已故的主人毛相,信奉的是明教,从他把两个儿子分别取名毛明、毛烈便可见一斑。毛相向来待人温和宽厚,招收的仆役都是宁波附近的孤苦之人,又对待他们从来和声细语、从无打骂,所以毛家的仆役们几乎个个都非常忠心。
三天之后的清晨,与李姓富商交割万契约之后,毛烈与管家、唐叔一起,与仆役们回首深深地望了望身后的宅院,然后带着复杂的心情、驾着十余辆牛车,向城门外走去。
十几辆牛车上面,除了一些细软之外,便都是些书籍了。
毛烈和唐叔、管家们一起,将东明草堂藏有的大部分书籍、尤其是一些杂学以及毛相毛明父子从葡萄牙人手中购入的书籍,尽数打包带走,只给李姓富商留下了一些常见的书经之类。
书籍沉重,再加上是牛车,无法快速行驶,快到中午的时候,一行人才耗费了三个多时辰,来到了距离宁波府二十多里外、位于甬江边上的毛庄。
毛庄,是宁波府外东面一个背靠小丘、面朝甬江,坐落于稻田桑林之中的村庄。
这要得益于毛相、毛明两位进士。大明之中,贵族官员以及有功名的读书人是可以不纳税或者少纳税的。毛氏父子由于在暗地里帮助朝廷购入佛郎机炮,所以在不纳税人的行列之中。
毛氏父子又都是宽厚之人,对名下的农户们都是按照最低比例进行收租,导致了附近那些不堪重负的农户、破产的工匠、被内迁却又没有着落的渔夫们纷纷投靠。毛庄也由原来一个只有几百户人家的小村庄发展成了拥有上千户、四千多人的村庄。
要不是附近的田地已经基本开发殆尽,恐怕毛庄的规模还会继续扩大。
在毛氏父子的主持下,毛庄村民们耕种着三千多亩肥沃的稻田;庄后的小丘,栽种着满山的桑树,供妇女们养蚕、纺织丝绸,可以说是家家纺丝、户户织绸;渔夫们们则在庄前的甬江之中捕收渔获。
木匠铺、铁匠铺、医馆、学馆等一应俱全,维持着整个庄子的日常生活。
人均不到一亩地,使得粮食在庄子中就被完全消耗掉,还需要从外采购。丝绸则会毛氏父子统一收购后再放到宁波城中的丝绸店中销售,或者私下卖给双屿的日本人、葡萄牙人。
现在的毛庄之中,人潮涌动,好似整个庄子的数千村民都扶老携幼涌了出来,迎接毛家的回归。
数千双眼睛之中,有期待、有担忧、还有害怕,种种的心情都通过眼眸映入了毛烈的眼中。
心念转动间,毛烈知道了为什么大家的眼光是如此复杂。
挺身而出,毛烈大声喊道:“父老乡亲们,我就是毛烈!”
“虽然我毛家历经变故,但是我阿烈,还是会遵循父亲定下来的规矩!只会更宽、不会加严!”
毛烈知道,这数千村民们以前都是饱受贫困所迫的,之前在自己父亲的庇护下日子才过得稍微宽裕一些。大家都在害怕自己这位新家主上来之后,会因为毛家遭受巨大损失而把以前毛庄的规矩变掉。
毕竟大家的日子才好过没几年,对以前那般凄惨生活的记忆犹自清晰。
管家这时也站了出来,高声喊道:“家主是个仁厚之人,大家不用担心以后日子的!”
“家主这不已经发话了,以前的一切规程照旧么?还不快来帮我们一起把东西都运回老宅?”
管家可是经常回庄上办事的,对于村民们来说可是熟悉的很。
大家顿时轰然高叫喝彩起来,青壮们纷纷抢了出来,牵牛的牵牛、推车的推车、帮忙拿东西的拿东西。
有些胆大的小孩,甚至还跑到毛烈身边,伸手摸摸这个眼睛颜色和大家不一样的新任庄主。
至于其他大人们,对这位新任庄主却并不感到讶异。毕竟毛烈以前虽然没有回过毛庄,但从管家的口中,大家也都知道这位以前的小主人大致是个什么样子。
再加上,宁波历来就是商贸重地,自从唐朝以来便是各国商人来往不断,各种肤色、各色眼睛的人种在宁波府中都有出现,宁波人都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自然对毛烈的相貌不会惊奇。
而毛烈,也没有任何架子,与大家一边聊天一边向着老宅的方向走去。
甚至于,毛烈还将一个好奇自己的小孩抱了起来,任他在自己脸上乱摸。
毛烈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身材力气都足有十五六岁的汉人那样,抱一个小孩毫不费力。
而毛烈这虽然时间短暂、但是非常亲和的表现,也让村民们迅速抛去了生疏感、与新任庄主打成了一片,就像他们和老庄主、大少爷那样。
人多力量大,平时没人居住而有些脏乱、三进的老宅中,在乡亲们的一起动手下,迅速地亮洁如新。
那十几牛车的沉重物品,也在几百个青壮劳力的帮忙下,眨眼间便在管家的指挥下被各归其类。
只是老宅中的书房,却是无法放置那么多的书籍,只好临时找了几个木架,堆放到了库房之中,等以后再慢慢收拾归整。
乡亲们还纷纷从自己家中拿出油米鱼肉、各色调料,将空空荡荡的厨房添设得满满当当。
毛烈看着热情的乡亲们,只能是频频道谢。
短暂的忙乱之后,乡亲们又迅速地各回各家。院子里也随之静了下来,只剩一行从宁波城里回来的人们站立在院中。
大家倒是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没有出什么力气。搬迁路上的劳累在这段时间里也基本缓解过来了。
毛烈一摆手:“中午了,厨子们去做饭吧。大家吃完后便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用罢午餐后,毛烈却是独自来到了库房之中。
确认附近确实没有旁人后,毛烈拿起木架上的一本书籍,心中暗喊一声:“系统,准备开始扫描!”
拿起一本书籍,毛烈开始快速地翻动起来。那双绿色的眸子,突然间好似明亮生动了许多,好似有阵阵光线从眸子里照射出来。
片刻时分,一本书便被毛烈翻完。
毛烈手中不停,翻完一本书便紧接着翻下一本书,根本不管翻的书是什么类型、什么书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