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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发现自己不但没进到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反而越来越远,似乎明白了什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梁鹤的话响彻在他的脑海里,这么回荡了十年,“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
呵呵,好笑么。
原来他是这么长大的,原来他是这样长大的。
八岁。
小娃娃长成了一个少年,他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孩子,养父是梁鹤,梁鹤告诉他,亲生父母抛弃了他,所以他才救他回来,要他珍惜这在普云寺的时光,未来也要好好报答他。
梁鹤和这普云寺里生活的祭司是不同的,他身份更低一点,坦诚点说,不如说是供祭司们驱使的杂役。
幸运的是,梁俊没有受到歧视,反而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是很友善的,讲师也愿意多与他交流,但是还是少不了他需要做的活计,少年在这里呆的很开心,也很满足,他不觉的做些工作是什么为难的事情,相反,他也将它们当做修行的一部分。
被家人抛弃,他不怨,也没有恨,他年纪不大,看事情却已经通彻的过分,不管是什么,不过都是不同人的不同选择,没有对错。
这天,他第一次被差使,奉命打扫藏宝阁。
这个大而空旷的殿宇,内部只有空落落的两个架子,他一点儿也不关心架子上面放的是什么,仅仅拿了扫帚将大殿里里外外细致的扫过一遍。
他这么一打扫又是五年。
五年期间,有时候他扫完的早,就会在藏宝阁里随便找上一个地方,盘膝坐好,锻炼归一的能力,他没有发现的是,里头的那个木架上,一座小钟每次伴随着他入定的时候,都会发出莹莹的光芒。
但是,每次他一入定,就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召唤感,每当他想要修习灵语的时候,脑海里都会无端的回荡着一个声音,“到这儿来,带我走,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我可以让你再也不会有不公平的感觉。”
这是什么,然而每次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周围又是静悄悄的一片,什么也没有。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有一天他心血来潮想要擦拭一遍架子上的东西,他一样样的擦拭过去,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在那座落满灰尘的小钟上。
那又怎么样呢?他没感觉有任何的不公平,他也没有任何的仇怨。
直到那天。
普云寺上来了一个女人,要找他的父亲,梁鹤。
那个女人一脸的风尘仆仆,普云寺那么高,那么寒冷,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怎样走上来的。女人身上穿的仅仅是一件单衣,没有这里所排斥的任何科技品。
女人是怎么说的,“求求你,让我见见我的儿子,求求你,让我知道他好不好就可以了。”梁俊学着往日小祭司的铁面无私,在那个女人的面前有礼的鞠了个躬,慢慢的将大门在那女人的面前合上。
那女人不肯,死命往门内挤,当时吓了他一跳。
后来梁鹤找来,死命将人拉走,临了梁俊听到了那女人口里一声声呼唤的俊俊,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涩感。
他也就没离开,而是看着梁鹤想要做什么。
梁鹤直接将手伸向了女人的勃颈处,提起了一根挂着一颗蓝色珠子的红绳,恶狠狠的将那根项链拽下,“就不该给你。”
那个珠子,梁俊见过,梁鹤卧室的屏风上挂了一串,他年少时候顽劣,曾经拽下来数过,四十八颗,当时他还跑去问讲师,四十八颗珠是什么意思,结果被梁鹤知道之后好一顿责骂。
梁俊注意到,那个女人被撤掉了珠子之后,整个人都无精打采了起来,寒冷似乎侵蚀到了她,她整个人身体僵硬的瑟缩着。
那珠子能驱寒?
然后他看见梁鹤冷着脸,一手捏着珠子进到普云寺里,冲着梁俊吩咐着,“看什么呢,还不关门。”
他应了一声,将门一点点合上。
但那个女人看尽门里的眼神,是那样的绝望,梁俊觉得自己的心里向上泛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情。
他在梁鹤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了之后,慢慢推开了普云寺的大门。那个女人已经被冻晕在了门口,她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大祭司昨日才刚刚闭关,所以,今日说什么寺里都不接待外客的,这样的客人,一率视为无缘。
他小心翼翼的迈出寺庙的大门,伸手到女人的颈间探了探她的脉搏。还活着,但入手的皮肤似乎像冰雪一样寒冷了。
梁俊犹豫着看了一眼庙门,又看了看这个可怜兮兮的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
他认命的合上了大门,走了出来,背上了女人,一步一步向着山下走去。每一个在普云寺生活超过一年的人,似乎都会受到普云寺的庇佑,他不会觉得寒冷,于是尽力去温暖他背后背着的人。
梁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的想救这个人,同样,他也不知道,梁鹤为什么想要让她死,那个他名义上的父亲。
幸而普云寺里面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严格的作息,只要他快一点儿,没人会知道他曾经偷偷下山的吧。
然而他从未下山,所以也就估计错了,这山岂是他几个小时就能走完的。
梁俊背着女人,下了不知道多少级台阶,下面没有台阶的路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他粗略的算了一下时间,糟了,再不回去就赶不及交班了。
梁俊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如果当初自己直接让这个女人进去,而不是跟她发出那么大生意的争执惊动了梁鹤,她也不会成了现在的样子。
梁俊一咬牙,又将人给背了上去,而且直接带到了普云寺里。
普云寺内部的气压和温度对于常人来说都是能够适应的,梁俊直接将人藏到了藏宝阁里面,那里空旷,而且平日除了他不会有人去到那里,所以将人藏在那里尚算安全。
那个珠子,他知道放在哪儿,他决定偷偷给那个女人摘下来一颗,再将这女人送到山腰,她就应该知难而退,乖乖下山了吧。
然而当他一路小跑着进到梁鹤的宅子,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梁鹤和堇色的谈话。
“那个女人找来了?叫你当初心软,还给了她一颗珠子,要我说,都是咱家的,那些愚民,只要乖乖交东西就行了,给什么报酬。”堇色声音有些刻薄的嘀咕着。
“大祭司给的一串冰珠的价格,我就给了人家一颗,你还讲我心软。”梁鹤摊摊手,一脸的无语。“我当初不也想着做事别做太绝么。”
“是不绝,人家都找上门来要儿子了,跟你讲,我跟你是生不出来了,就算梁俊不是我们的,谁也别想把他要回去,不然岂不是白养那么多年。”堇色不依不饶的说着,“以后你再外出去采购重要的祭礼,就是什么都不要给他们,就是白拿,我看他们是给是不给。”
“你留着这么些东西干嘛,不当吃不当穿的。”梁鹤似乎也被说的烦了,顶着她的话还了一句。
“呵,你能耐了啊,能耐了叫人找上门?我这叫防患于未然,每次大祭司给人的谢礼就是冰珠,还不是代表这些人能上云顶山还愿,万一哪天真来个人把你这破事儿抖露出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还不都是你非要留着,留着,留着!!”眼看着两个人吵了起来,梁俊难以置信的捂住嘴唇,慢慢从屋门口撤开了脚步。
天呐,他都听到了什么。
他不是被丢弃的,那个人才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差点间接害死了自己的母亲,难怪他看见那个女人,会有一种莫名的酸涩感,不忍心看见她遇到危险。
梁鹤,梁鹤他怎么可以这么坏!带走自己还不够么?居然还想害死自己的母亲?他一路向着藏宝阁跑去,来跟他交班的小祭司冲着飞奔而去的他打招呼,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那个小祭司有点懵懵的看着他飞快离去的方向,脑子有点回不过弯来。他是受了什么刺激么。
而梁俊打开藏宝阁的大门的时候,那个女人仍旧无力的瘫软在地面上,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即使她的身体已经软了下来,已经渐渐回暖。
他坐在地上,止不住的哭了起来。
一个人,没有权利干涉别人的选择,过去的一切在他的世界里轰然崩塌,他像是活了几十年的笑话,即使这个地方不欠他的,可是梁鹤欠他的,他像是感激恩人一样对待着他十几年,如今,该到他还账的时候了!
梁俊咬破了唇,有些凄惨的笑了笑。
他站到了那排木柜前,一个一个的柜子走了过去,最后停到了那个小冰钟的面前,“你不是说能给我公平么?你不是说能给我一切么?好啊,来啊!”
梁俊伸手抓了上去,什么都没发生。
他不出意料的笑了笑,随手将东西揣进了怀里,回身背起了他的母亲,今天才刚刚看到就变成了这样的母亲。
带走这个东西,就足够让大祭司惩罚那对儿男女了吧,梁鹤,呵呵,我记住你了,如今,坑你一回……梁俊摇了摇头,这个人这么混账,自己还是过意不去偷拿东西。
不管了!
梁俊一咬牙,背起了女人,带着她偷偷从侧门溜了出去。
皑皑白雪上留下了一排浅浅的脚印。
他常常修习心法,体质尚可,背着一个人行远路也不会觉得累。
不知是不是巧合,前面一段路山道颇险,梁俊背着一个人,唯恐有失,伤到自己的母亲,于是绕了一段远路,刚刚好绕开了壁垒,十几日之后,行至山下,来到了正常村民居住的地方。
但是母亲却一直未醒。
听人说,在北国之外,有着另外的世界,那里的人有着很强的能力,能够治疗许多的疾病,只要去到北国的外围,那里有能够离开北国的,会跑的飞快的怪物,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定有能够救治他母亲的人的存在。
于是他背着母亲,再度起行。
云海苍苍,风雨潇潇,此后,众山之巅,云顶雪峰,与他再无瓜葛,他只愿做一个普通的孩子,同家人生活在一起,再无忧虑。
历经周折,他终于带着母亲乘上了一辆开往凉开的列车,听人说,那里有着高明的大夫,大夫是什么,他不是很懂,但是知道那是能救醒他母亲的人。
然而他还是失望了。
他的母亲躺在加护病房里,那个医生说了一堆他不懂的名词,他只听懂了一句话,“神经终身性损伤,她一辈子可能都不会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