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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同为天涯落魄人,何不再饮贺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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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南街好像不属于避风城。全城的作息明明和天上的太阳一样,唯独这条街,好像故意和老天反着。天越亮越明快,城南街就越安静,太阳越低天越暗,城南街就越是喧闹。西山吃了金乌,城南就点起了灯,没像避风城一样被黑暗吞噬了。

    和每晚都一样,约架的依旧在灯后的角落里约架,吵翻的依旧在各处的小酒馆里吵翻,拉客的依旧站在小破屋前拉客。喝酒的满街随处可见,浪荡的青年成群地走在街上,大声吵闹着互相吹嘘。

    城南三似家也一如往常一般热闹,倾财院好像又出现了新一代赌徒,榜单上的名字换了一遍又一遍。

    如天楼尤其热闹了,因为醉鬼们以后再也无法听着天籁、赏着美人醉过去了,明天那个美丽的琴师就要跟白发酒保去离开避风城了。酒鬼们不知哪里来的消息,总能说出城内的各种新鲜事,将要发生的和刚刚发生的都不会被忽略,若是清醒的人呆在这里干听他们讲,不带上一只笔的话还真不一定能复述上一遍。

    瘾君子们三五成群地霸占着各自的桌子,互相拼酒,每桌都有两三人或者五六人,如此大调子下,独自坐在一角的艾文倒有些不像是来喝酒的。

    艾文把小岚抱回客栈之后,没和龙月乔露说原由,就又出门了。

    龙月和乔露又怎能想到艾文这么晚会去喝酒呢……

    雕着“郎儿黑”三个字的酒壶配着一盘花生米正摆在艾文桌上,调酒师告诉艾文这一壶虽然只能倒满四杯,但足够求得一醉了。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一种别扭随着心肌收缩而不断刺激着、扰乱着这位喝酒的少年。顾不得看那高台上的美人,或者可能是提不起兴致,只任那抑扬顿挫的节奏滑进耳朵里,循着音乐的节奏,不由得斟满了一杯。

    一杯下肚,竟觉得这一壶琼浆美味确实值两个银币。两杯穿肠,又感到喉咙里那火热沿着食道积聚在胃上,好像通过这酒就可以体会自己身体里器脏的具体位置。只好抓起一把花生塞进嘴里,至少能缓一缓肚子的那阵辣烧感,嚼都没嚼两下慌忙吞了下去,果然是难吃得和价钱相配,不由得想起了早上的那盘海鲜,叹一口气,花生怎么能跟虾仁比呢。三杯,好像喝了毒药,眼前竟昏昏发黑,忽明忽暗,醉意浓浓的少年还抬头看那屋顶的烛灯是不是让人给熄了。这一明一暗又把艾文的思绪强行拉回了昨晚的万俟堡,像极了那洞内的主灯亮了一下又被熄灭,然后那虎牙温柔的咬住了耳朵还是鼻子竟记不太清了,回想着那阵缠绵联系起现在正在求醉的自己,那已经被天籁之音驱散的烦躁又莫名地出现了,随之而生的还有一种叫厌恶的感觉,但不知是厌恶什么。

    音乐一刻不停,酒桌换了一波又一波醉鬼,五楼渐渐地躺满了人,呕吐物也渐渐多得满地都是了。

    今晚没什么异常,醉的和没醉的,但凡是脑子还清醒的,就都在丑时之前离开了。

    丑时快到了,但高台上的琴师洁净的脸蛋上并没有表现出即将获释的欢快欣喜,反而还没有要停的意思,眼角的余光扫过那挣扎着喝下第四杯郎儿黑的少年,那种落魄和痛苦分明引起了自己的悲伤,越是挣扎扭曲,就越是弹得来劲,音阶和曲调已经飘到了极致,从鸟鸣到电闪,从雨落到冰雹,从飘花到雪崩,紧紧张张,密密麻麻,衔接不断地推向了天的最顶端。

    可偏偏随着高潮一饮而下之后,畅快感没持续一秒,高潮戛然而止,琴师好像被墨老贴了止符,那双玉手忽的静止在了琴弦之上,再没动过一下。就这一瞬,从肚子里翻腾而出的酸苦从艾文嘴里冲了出来,上身被腰背的肌肉带动不由得弯成了脑袋里的美味海虾。酒香没了之前的迷人味道,并非变得呛人了,而是除了酸楚竟失去了所有感觉,舌头使劲往外拉着,脸颊的肌肉却紧绷着把眼挤成了一条黑缝。

    他在想那因祸得福的来由,那是他来喝酒的来由。自觉从未体会过爱的少年,这一刻终于尝到了那个味道,或者说被那深邃如渊的情感紧紧地缠住,然后还被死死的拖拽,拉向那无底的崖谷……

    体会到了真正的爱时,居然和自己想象过的任何一种味道都不相同,既不是甜的幸福、腻的享受,也不是黏黏的羞涩、酸辛的醋味,更没有辣的缠绵和无味的相处。竟是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痛苦地趴在呕吐物里大哭,痛苦地在肮脏的地板上打滚……心里还幻想着那回眸时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自己期盼的颜色,再回想,到底是吗?于是便越发痛苦,最后脑子里全成了痛苦。

    ……

    名叫邹洛的白发酒保将那落魄如狗的少年扶回了座上,不需对视,从那流出来的汩汩酸泪就能猜出少年正愁苦着什么,甚至可以体会那种痛苦,利刀绞过骨头,尖刃此进心脏那般,尽人都会经历和理解的那种痛苦,不论是风流成性的邹洛,还是阅人无数的调酒师,亦或是高台上缓缓走下来的钟情琴女。

    ……

    避风城西,沿着连通海港和山村的东西小道,穿过一段崎岖的峡谷,然后再绕过两片湿地,最后落在那草地上突兀而起的一座圆顶白楼上。

    围墙上刷了一层白漆,和墙内屋顶的白炽灯、地上的瓷砖以及桌上的合金杯映衬起来,有些先进的现代感。

    写着“小分部”三个字的匾是钉在门上的。

    制服上挂着接信员牌子的中年男子抱起了落在窗头的尖尾燕,面无表情,不知是因为还没解读炁中的信息还是习惯了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

    答案大概是后者,因为把信息写到了纸上,再交递给一位同事之后,脸上依旧没添一丝生气。那个接过了纸张的同事亦是如此,尤其两人的那双眼睛,空洞无光,恰如一具失去了灵魂的驱壳正任人摆布。

    也许越是进步有序的地方,就越是没有个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