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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雪化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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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敌军没有想到,他们在戚州的三个城门倾泻的无数炮弹,几乎一个人都没有伤到,在他们发动总攻前的半个小时,除了惠莹带着王影的教导队保护黎叶生进入了小黄山山脉,其他所有守城部队全部退至关河以北一字铺开,为了录安州江边的北撤人员争取时间,将近四个营的士兵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两个炮营的重炮都在往江边运,现在炮弹及其缺乏,这些大炮也变成了哑巴,总不能留给日本人吧。”叶飞地图上仔细的标注着,“带不走的,洪远带人全部销毁了。”

    “城内作战,士兵开始近战胶着,一般双方都不会用炮了,两个炮营可以解散,愿意拿枪留下的就地驻防,想走的不要勉强。”

    “有部分人愿意跟着北撤海陵,其他的走的差不多了,有不少说是投奔支春在东南那边的游击队。”叶飞淡淡的讲着,似乎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关河的防御,是否已经布置完毕了?”我轻轻的点着仙鹤粮库的区域,“我们在这个位置,河上几座桥是否已经炸毁。”

    “这个华静已经做完。”叶飞点点头,“按照你的指示,让江盼雪、余日三与吴锦心已经带着人护送受伤的申银及部分重伤员在去百圩寨的路上。黄莺、姬云燕带着第七师剩下的一个营在西面守龙江道的五星大桥,华静带着新兵营守长江道的钟楼大桥,我们这里是最重要的点,仙鹤粮行,有四百多人,这是我们最后的底子。”

    “谢谢你们选择留下。”我笑了,心中满是欣慰。在如此残酷的战争和巨大的压力面前,我确实没有想到还有近千名士兵愿意留在关河北岸,把自己的生死交给这座孤城,为身后的北撤部队,争取哪怕那么一点点的时间。

    “现在是凌晨2点。”我的手表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在堆着的沙包上,我临时放了个拳头大的绿壳子闹钟,“城外的炮声已经停止,如果我预计不错,敌军会在一个小时之内,兵临关河,按照他们的兵力,三点平行推进不是没有可能,每一个防御点都不要有侥幸心理。”

    “知道,每个人,包括我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叶飞笑道,“团长,没想到这一切来的这么快,本以为,滇军来了,戚州算是有了盼头,可是……,唉,世事难料,你连老婆都没娶,便……”

    “这个时候废什么话,我还是希望这里的大部分人能够活着。”我打断了叶飞的牢骚,“我给黎叶生的保证是,关河防线最多坚持三个小时,三个小时之内,所有北撤物资和士兵,必须完成登船,如果他们拖拖拉拉,我没有权力把近千的士兵的生命当作他们的挡箭牌。”

    “团长,你想好了退路?”叶飞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总之,5点之前,就是用身体堵也要把关河给守住,这是我们对北撤人员的责任,5点之后,我会尽量带着大家,撤出北门,这是我对留守人员的承诺。”

    “说的好!”身后传来的是凌娟的声音,我和叶飞回过头,看到了凌娟,不还有许多熟悉的脸孔。

    王三炮,曲小亥,李芳,惠莹,颜平、倪娜,皮蛋、吴文等大约有近百名军官和士兵,齐刷刷的站着,面带微笑看着我们。

    “你们还进来做什么?”我有些发呆,转而恼怒起来,“凌主任,你不带他们这些准备去海陵的人员登船,又回来做什么,妈的,再浪费时间,我们这些人不是白干了么,老子要骂娘了。”

    “滚你妈的。”王三炮走过来用肩膀把我撞到了一边,一屁股坐在了沙包上,“那个鸟地方,我才不想去呢,老子宁愿和兄弟死在一起,也不想一个人在江北苟活。”

    “你们其他人也是?这个意思?”叶飞却笑了。

    “即便是想过江,也不是这个时候。”惠莹笑道,“让你们几个在这里以死相拼,我们安稳的过江,59军是什么传统我不清楚,但第六军绝对不会发生这个事情。那个石杨,军座的军令,让你把你的烂命给保住,三位军长在小黄山支着火锅,等着你回呢。”

    “打完这一仗再说吧,我其实挺想吃火锅的。”曲小亥舔了舔嘴唇,“我现在被突击提拔为宪兵旅副旅长,上校军衔了,但是我依然觉得就是给我一个上将,还不如一块猪脑子来的烫心和舒坦。”

    “你就是要补脑子。”李芳捂着嘴笑着,伸手指向对岸“诸位就别在这里客套了,回头看看吧,河对面已经有日军出现了。”

    大家都回头顺着李芳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到一小股日军已经到达了我们的正对岸,应该是敌军的先遣部队。为首的是一名军官中等身高,一身黄色日军军服,披着墨绿色的披风,刚刚走到河边,便立刻过去两个日军挡住了他的大半身子,只是微微的露出了一个头,看起来也是很怕我们狙击手的冷枪,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江盼雪其实现在并不在这里。

    “诸位支那军官,士兵们,大日本帝国之花,宫本雪子中佐,要求你们的最高长官答话。”一个日本士兵用扩音器高声的喊着。

    “我去你妈的。想打就打,找个娘们儿来给我们叫板,狗日的日本人男人都死绝了是吧。”王三炮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发,向着对岸吼着,那声音居然能盖过用扩音器的日本人。

    “嘿嘿嘿嘿,这声音,应该是宪兵队的王三炮先生吧,火气这么大,前几日不是还到店里给你的夫人买胭脂的么。”对岸传来了女子的声音,这个声音听的许多人,尤其是女军官都为之一震,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许多人或许每天都会和她打交道,不是雪蓓香粉的龚老板又是谁呢。

    “她——,是日本人?”曲小亥瞪着她那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看着我,继而慢慢的坐了下去,“还是个中佐?”

    “到这个时候,你们还在挖你们的内鬼吗?嘿嘿嘿嘿。”宫本雪子笑的非常得意,那种语气充斥着讥讽和嘲笑,“其实我也没想到,你们的高层会如此的低能。海燕这个对手还是不错的,若不是我先发制人,也许真会栽在她的手上,谁叫他那天晚上去了小黄山,而且又受了重伤呢。那么我就到长星楼把她收集的关于我的证据全都毁了,咯咯咯咯,石杨,这些都怪你哦,太花心了,是个女子都放在心上。”

    “我日你祖宗。”王三炮咒骂着朝着对岸的火光就是一枪,但似乎并没有打中什么目标。

    “枪法不行么。你们第六军除了海燕,我便看不上其他对手了。”宫本依然冷冷的说着,“哦,对了,严格的说,她就是个老鸨,不算你们军人,是吧。哈哈哈,还有个江盼雪,可惜啊,现在看来不在这里,不然也轮不到王队长打这么不着边际的一枪吧。”

    “大家注意。”凌娟突然反应过来,“小亥,你立刻和颜平带一半人去华静那边,三炮和倪娜带另一半人去龙江道支援姬云燕他们,我和惠莹、李芳就留在这里,我感觉这个日本女人并不是这么简单的拉家常,一定在转移我们的视线,同时激怒我们,让我们自己心浮气躁,然后准备发动突然袭击。”

    “还是凌主任周到。”惠莹点了点头,“大家赶快各自就位,注意自己防区,我们在这里有一句每一句的拖着,将计就计,那边只要露头,便狠狠的打。”

    “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说到心坎上了?”宫本的话充满了挑衅的味道,“我便站在这里,你们找了半天,查了许久的内鬼就站在这里,这一年来,只要你们有军事行动,我的情报就能第一时间到诸英和凌波大佐手中,难道你们就不想生啖吾之血肉?一群没种的支那猪,よわむし(读音:哟挖暮丝,胆小鬼),チンカス(读音:奇卡素,废物人渣)。哈哈哈哈哈。”

    清脆的枪声从我们的右边不远处传来,对岸站在宫本左前方的那个日军应声倒下,几个日本人立刻就地卧倒,藏进了掩体后面。我们转身过去,便看到江盼雪的一只脚已经踏在了河岸的沙包上。

    “混蛋——”宫本愤怒的咒骂着,“第六军都是小人,这样放冷枪绝非君子所为。”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江盼雪的声音很冷,如冰锥一般刺向对岸,“我现在别的事情不干,就盯着你那个位置,有本事你就这么一直趴着,露出来一根头发我都给你打断。”

    西面的沿岸传来了掷弹筒和手榴弹的轰炸声,看起来龙江道和长江道已经正式开始交火,对岸的喊杀声震耳欲聋,无数临时拼凑的小船和舢板,甚至拆了百姓家中的门板都用来做渡河之用,看起来这次进攻,敌军势在必得。

    “你们听听,大日本帝国的士兵如猛虎下山一般已经扑到了你们面前,不要以为你们的面前是赵有利余超敏手下的支那蠢猪,你们如果投诚,我宫本雪子以个人名誉担保,每一个人都不会有生命危险,如果依然痴迷不悟,我大日本帝国皇军……”

    又一声枪响,将将伸出来一点的扩音器被打的粉碎,拿着它的手,也吓得迅速缩了回去。就在这同时,日军的掷弹筒的炮弹便呼啸而来,在长达数百米的关河防线连续爆炸,其密集程度,几乎覆盖了以仙鹤粮行为中心,五十米开外的所有区域。

    我们这边除了躲在掩体后面,便只能零星的开枪还击,留在我手里的掷弹筒和轻型迫击炮本就不多,而且炮弹已经是非常的珍贵,必须要等着敌军开始渡河的时候,才算是用在刀刃上。但是,即便我们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还是没有想到,日军会放弃一贯的,让伪军冲在前面的作战套路,而是六个中队在南岸依次排开,强行突袭。而余超敏和钟山的部队,居然排在后面作为保障和第二批次的渡河部队,这也正应验了这支部队的联队长藤田神启拥有的那个叫“疯子”的绰号。手下的士兵都如同打了兴奋剂的模样,无惧生死,每一个士兵倒下后,后面的战友几乎不会多看一眼,即使踩到了前人的尸体,也毫不在意,依然嚎叫着往前冲锋,那眼睛里面射出的光,像饿狼一般凶残,仿佛在掩体后的守军,就是他们即将胜利的战利品一样,谁多杀一个,与其他人比起来,便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掷弹筒和手榴弹,给我轰!”在日军的船只和舢板几乎快要铺满了面前的关河河道的时刻,我向着身后的炮兵嘶吼着,“有多少炮弹给我全部往关河里砸,妈的,把他们炸的,连家都不认识。”

    在炮弹的作用下,关河里的日军被从中间分开,一部分人直接被炸死在河里,一部分却拼命的登上了北岸。在几个军官的指挥下,上岸的士兵居然毫不慌乱,做好相互掩护的队形,开始组织反击,并慢慢向前推进,而在他们身后,大批的伪军开始在河里面搭建浮桥,准备大部队过河。

    “我去他妈的,不能让小鬼子在北岸河堤上站住脚。”我抄起冲锋枪,抓了一捆手榴弹跳了起来,女人和伤员给我全部留下,男人都给我上刺刀,把已经上岸的赶下去。”

    没有冲锋号,没有军旗指引,三百多名士兵抄起步枪,从高处的阵地往河堤岸如瀑布般冲下。刚刚上岸的日军,完全没有想到我们会突然发动反冲锋,而且他们本身人数并不多,就这么短短二十米不到的距离,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机枪手刚刚压低枪口,把瞄准的方向从防守阵地调整回落到更近距离的时候,我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给了他一梭子。

    “八格牙路。”身边的一个军官怒吼着朝我扑了过来,一脚踹在了我的肚子上,我一个踉跄直接往后退出去好远,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军官吼叫着,抽出军刀就朝我劈了过来,被皮蛋拦腰抱住直接滚下了河堤,两人便在水里打成了一片。所有的士兵都已经进入了战团,关河北岸由一开始的对峙变成了现在的混战,我拿着手枪几乎不会和任何敌军讲什么武士道精神,照面便直接一枪解决,因为我的目的不在于此,我怀里揣着的一捆手榴弹,是要有用处的。

    踉踉跄跄的走到了河岸边,敌军的浮桥几乎快要搭建完毕了,那种东西简单的很,对于工兵来说是轻车熟路。我咧着嘴笑着,看着对岸的敌军已经迫不及待的登上浮桥,往北岸冲来,便从怀里掏出那准备好的,捆好的十个手榴弹。

    “啪——”一颗子弹打在了我的左肩,我顿时觉得一阵发麻,脑子一沉,便差点晕过去,但是下意识的还是蹲下,这颗子弹说明敌军已经发现了我的意图,在对我集火,想在第一时间把我干掉。

    又是一声枪响,这次不是打的我,而是那个击中我的,在浮桥上跑在最前面的日军军官直接掉进了水里。这个时候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在帮我,脑子一下子又热了起来,从地上猛地弹起,往前冲了几大步,来到浮桥前,用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甩出了那一捆手榴弹,“小日本儿,回家去吧——”

    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刚刚搭起来的浮桥连同已经冲在桥上的士兵,全部灰飞烟灭,一阵强劲的气浪把我直接掀到了三四米开外,我也顾不得疼了,一骨碌坐了起来,才想起回头看看身后,江盼雪就站在离我不远处,对我翘起了大拇指。

    “不错,像个男人。”她跑了过来,蹲下查看我左肩的伤势,“你放心吧,一时半会儿不会在有敌军过岸了,这边的局面已经被我们控制。河堤上的肉搏几乎已经成为一边倒的局势,日军也仅仅剩下几十人在负隅顽抗,估计过不了5分钟便能全部剿灭。”

    “那就好,嘿嘿,不是说了女人留下么,你怎么冲下来了。”我撑着想站起来。

    “别动,还好没伤了骨头。”江盼雪略微犹豫了一下,银牙一咬,低下头脱下了军装,露出了紧身的白色衬衫。然后用力一扯,立时撕下了自己左手的袖子,露出了如白藕段一般的玉臂,见我一直盯着,便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迅速的把外面的军装穿上,拿着白布仔细的替我包扎起来,“我从来没把我当女人,更何况就是你这种身手,十个都近不了我的身。”虽然有些昏暗,但是我依然能看到她的脸涨的通红通红的。

    “退回去再包扎吧,这里有些危险,而且,众目揆癸的……”我又想站起来,却被江盼雪一把按住,“你怕什么,我都不怕,何况这边还有不少日本人在混战,对面是不可能打炮的,都是在白刃战,你担心个什么危险,有我在——”

    一颗炮弹直接在我们身边炸开,日军居然疯狂到了用迫击炮和掷弹筒地毯式轰炸这个还在肉搏的河堤。他们一定是在望远镜里看到自己的士兵所剩不多,便干脆趁着我军大部分在绞杀残兵的时候,牺牲少数人的性命,来博取对守军有生力量的消灭。我被震得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头晕的非常厉害,意识偏向于模糊,但还没有彻底晕死过去。

    大约一分钟过后,敌军的炮声停止了。我也渐渐的清醒了一些,便觉得自己的头上,脸上全是鲜血,但是却感觉不到疼。于是自己动了动手和脚,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

    “盼雪,我还好,你呢。”我轻轻的问着,却没有人回答我,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身上,是江盼雪死死的压住了我,而我身上的这么多血,都是这个女子的。

    “丫头,你怎么样?”我忙把她翻过来,半坐好托着她的身子,拼命的摇着,这个时候,李芳带着人抬着担架赶了过来。

    “让我看看。”李芳上来就翻了翻江盼雪的眼皮,查看了后心和腰部的伤口,无奈的摇了摇头,便用力的掐住了江盼雪的人中,直到她微微的缓了一口气,有些苏醒,便直接带着人去查看其他伤员去了。

    “我没死啊,呵呵!”江盼雪睁开眼睛看见我就笑了,“我刚才看见映梅来找我了,我还以为我死了呢。”

    “你没死,死不了,你还要跟着我撤出城北,撤回小黄山,我们在那里打游击,映梅找你,是想让我们去百圩寨。”我强忍着眼泪不让它们流下来,嘴唇被我咬的流下了一股殷红的血。

    “你看,你又流血了。”江盼雪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笑着举了起来,似乎要为我把嘴角的血给擦掉,“我说过,有我在,你便永远死不了……”

    攥着手绢的那只手,还没有碰到我的嘴唇,便已经轻轻的放下了,江盼雪永远的闭上了她的眼睛,面带着微笑,定格在我的怀里。我仿佛看到了柳映梅牵着她的手,说笑着,打闹着,慢慢的离去,伴着那阵风儿,轻轻的消散,渐渐的暗淡。那一片棱角高雅的雪花,便这么化去,幽幽的融在心上,深深的沁进心里。我会永远记住这冰冷的感觉,这辈子,我活着的时候,心脏都会跳动着,但是它可能再也不会感觉到,什么叫做温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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