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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日头特别的短,刚过了下午四点,这太阳就已经斜斜往地里头栽了。那红红的夕阳射出的柔和的光,洒在会议桌上,红木的桌子,看上去就像铺了一层金色的薄纱,特别的柔美,让我想起了,在金陵读书时,学校教室里,披着阳光的课桌。
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刘文,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发着呆,还有我,在门口站着。那阳光照在刘文的侧面上,我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的皱纹,和他的年龄有些不太相称的,不少的白发和深深的皱纹。我知道他才48岁,但现在的他,看上去像是一个60多岁的老人,没有儿女,没有依靠的,孤独的老人。
自从会议结束后,他就一直这么坐着,始终没有动过,也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眼睛都很少眨一下,我看出了他的无奈和落寞,也能够理解他现在内心中的矛盾和挣扎。
自从入主和收编第六军来,他始终不能真正的去掌控这支部队,先前的于慧,到现在的夏龙,军队的实际指挥权,始终不在他手上,虽然他是这里名义上的首席长官。我不知道是否要过去和他说说话,但是刘文的那个样子,实在是有点让人惧怕,说实在的,他发起脾气的状态,我真的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
“石杨,”刘文突然说话了,“你觉得,今天这个会,开的怎么样?”
“军座!我只是个副官,各位长官的高级会议,我不好评价。”我只能这么回答,这个确实不是该我多说的事情。
“田芳走了,许峰每天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躲着我,元紫衣算是能恪守本职,但一个没有兵权的参谋长又有什么用呢?”刘文看着我,“连你也开始在我面前打哈哈,你们都喜欢躲着我么?我有那么可怕么?”
“军座,田处长是因为重伤治疗,许处长也许,也许是物资筹备的事情太忙太乱了把,而我,高层会议,确实不是该我一个副官来评价的。”我不再靠着门框,拉了拉衣脚,正正的站好。
“都走把,全都走把,都滚,都滚远点。”刘文似乎完全没有听我讲的话,自顾自的在说着,一抬头,看见我站在他面前,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起,咣当一下右拳砸在桌子上,“你也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最好滚回你妈怀里去。”
“你——”我的脑子腾的一下就被怒火冲涨了,往刘文面前垮了一大步,右手下意识的摸在了腰间的手枪上。
“很生气么?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刘文呆呆的看着我,“我连朝着我的副官发发火,都不可以了,呵呵,我就是不想讲道理了,你想开枪就开吧。”
“军座,如果你再这样的话,我觉得做您的副官,是一种羞辱,还不如脱去军装回家种地去了。”我对着刘文冷冷的笑着。
“募兵处,是我唯一指望能够控制住戚州,控制住第六军的特务机构,现在也已经指望不上了,一半部队的指挥权已经到了夏龙手上,而军法处,宪兵队,督战队都是解良的人,解良和夏龙曾经都是东北军的同僚,你说,如果我作为一个军长对自己的部队失去控制,我该怎么办?”刘文眯起眼睛看着我。
“军座,我觉得,也许指挥权交给夏军长也不一定会是坏事,夏军长既然是元帅和副司令亲自请来的,那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现在金副司令这样的安排,也一定有他的用意。您是军长,就毋庸置疑是戚州最高军事长官,即便是您说的解军长和夏军长有旧,那也是私人的交情,他们也只是代表他们个人,这第七师还有申旅长,第六军还有曲小亥,王三炮,封姳等一干年轻军官,就我对他们的认识,都是极富有正义感的人,而不是喜欢拉山头,结朋党的人。更何况您直接领导的还有钟明刚刚扩编的警卫营,邢旅长的骑兵旅,特务营,为什么您就这么担心控制不了第六军呢?”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走上前去,站在刘文的对面,“军座,大家都是为了戚州,为了集团军,为帝国华夏在努力,何必分彼此呢?”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有所得。”刘文站了起来,“我这个人,是不是年龄大了,总是过份的开始算计和计较一些鸡毛蒜皮的得失。但我觉得,攻于算计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事情,至少别人害不了我。而你……”刘文摇了摇头,“一腔热血,欲融山河,石杨,你是个不阿的人,但是,也要学精一点,不然,以后会吃亏的。”
刘文说完,又开始了在会议室的踱步,来回走了好几趟,又停下来看着我,笑嘻嘻的说:“我觉得,我们两个的性格正好互补。”
“军座,您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我有点哭笑不得。
“自己揣摩吧!”刘文拿起了桌上的文件袋,“没什么事情,你也早点休息吧。”说完就慢慢的往外走。
“军座,我还有事情。”我跟着刘文一边走一边说着,“我觉得募兵处必须要有主事的人在,封姳虽然年轻,但做事极有主见,又对我军最为熟悉,我觉得是个最好的人选,田处长对她也是赞赏有加,我觉得……”
“这个不用说了。”刘文摆了摆手,脸又沉了下来:“石杨,募兵处是整个第六军的兵力源泉,也是控制军队的特务机关,募兵处处长田处长是我S集团军陆军上校,这个职位,不是你一个中尉副官来推荐的,你要清楚你自己的位置,你算老几,不要学着弄权。”刘文说的非常严厉,看起来募兵处是他永远的自留地,没有人可以触动他的这根神经。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我点了点头,“军座,请原谅刚才的唐突,我也是为第六军的兵源补充着急。”
“如果不是我有些了解你,知道你是有什么说什么,没有什么歪脑筋,我一定会找机会把你处理掉,而不是直接告诫你。”刘文也很坦率,没有过多的掩饰,这样反倒让我觉得舒服一些,不那么累。
“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刘文已经走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准备开门进去。
“哦,军座,我最近得到了一份名单,请您过目。”说完,掏出了海燕昨天给我的那张信纸,交到了刘文手里。
“这个……”刘文一边打开房门,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突然,他眼睛瞪的老大,拿着名单的手明显颤抖起来,一把把我拉进了他的办公室,随手把门关上了,“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军座,这个是我的一个做生意的朋友帮我搞来的,他常年在苏南苏北一带跑单帮做生意,就顺带着帮我弄点有用的情报。但是,他为了保护他自己,绝对不让我向任何人表露他的身份,这个,请您理解。”
“这个人可靠么?值得信任么?”刘文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似乎要把我的内心看穿。
“我个人觉得,绝对值得信任。”我做了个立正,挺了挺胸,“我愿意用人格担保。”
“虽然你年轻,但我相信你的眼光和格局。”刘文笑了,“既然你觉得可靠的人,这个情报也就是值得信任的,我不会去追究你的那个朋友是谁,但是以后有类似的消息,请他务必帮忙。刘文必当重谢。”
“我替我的朋友,先谢谢军座了,他是个闲散的人,也不是很在乎钱,但他还有一点正义感。”我向着刘文作了个揖。
“嗯,石杨,你这个东西很重要,就放在我这里把,我会及时和金陵联系,商量接下来的进一步行动。”刘文把信纸好好的折好,锁进了他的办公桌抽屉里,“关于我军后续兵源的问题,如果要快速拉拢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光靠招募普通百姓中的青年男丁是比较漫长和困难的,我的想法是——收编土匪。”
“收编土匪?”我在军事院校上了那么多关于招募士兵,扩大军备的课程,第一次听到这么个理论,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诧异的看着刘文,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怎么?这都想不通?”刘文稳稳的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身体向后仰着看着我。
“军座,您的意思是,收编这戚州城周边的土匪,然后把他们吸收成第六军的部队?”我皱着眉头。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刘文笑笑的说着,右手的四个手指不停的点击着椅子扶手。“现成的人员,现成的武器,而且熟悉这戚州周围的山地水网,丘陵树丛,丰富的实战经验,比他娘的新兵蛋子不知道好多少倍。”
“可是,军座,您有没有想过,这些土匪都自由惯了,如果他们不愿意被收编呢?”我进一步提醒着。
“这个你不用多想,不愿意就吃了他,戚州地界,以前能让这些土匪存在着,就一直有这个打算,花鼠丁是自己找死,下山想打我的秋风,被我狠狠的打了一顿,剩下的人直接收编。这些土匪虽然有些路子,但是真的要灭了他们,还是易如反掌,他们要是愿意归附我第六军,那么简单,有什么条件都可以谈,如果不愿意,呵呵,那就要看我刘文的心情了。”刘文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老子正一肚子气没地儿撒呢。”
“可是……这兵源素质……”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可是,你是军长我是军长,来劲了是吧?”刘文又瞪起了他的眼睛看着我。
出了办公室,我没有去募兵处,这件事情我始终觉得不妥,还想再考虑考虑,何况今天也晚了,这田芳刚走,封姳的心里一定不是个滋味,让她静静心也好,兵源的问题,也不是今天说明天就能完的,得慢慢思量。
刚想回住处烫个脚,美美的睡上一觉,却突然想起个事情来,便到门外的熟食小贩那里,买了一只烧鸡,切了一斤白水羊肉,晃晃悠悠的走到不远处的警卫营驻地。这天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警卫营已经亮起了灯,炊事班厨房的烟囱在冒着烟。嗯,快到晚饭时间了。
走到门口,两个岗哨应该是认识我,直接向我行胸前礼。我把两只鸡腿掰下来,一人手上塞了一只,笑嘻嘻的问道:“我找董海川。”
“石副官,您找他吃饭?”一个皮肤黑黑的卫兵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我就不能找他?”我满脸微笑的看着他。
“倒不是,只是觉得您的身份,不应该找他吃饭的。”卫兵悻悻的说着。
“怎么,我也是兵,他也是兵,当官的就高了,不能找小兵吃饭了?”
“他也不是兵,他还是个班长呢,但是……”卫兵似乎不喜欢这个人,还想说些什么,被另一个高个子卫兵拉了一下,便朝我看了一眼,住口了。
“哦?我倒是感兴趣了,你继续说啊。”
“长官,你这带着肉菜,来找他,一定是他朋友了,我们就不多说了,您也别为难我们。”高个子笑着打着哈哈。
“谁说我这肉是给他的,拿去。”我把烧鸡和牛肉都塞给两个士兵,我来这里是打听打听这么个人,有人到我那里告状去了,今天谁说实话,我就给谁,老子满意了,到我教导队来,怎么样?”
“这——”黑皮看了高个一眼,咬了咬牙,没等高个说话,就跺了跺脚,“曹友,你就别怕了,石副官是好人,咱别人不信,还能不信石副官?”说完往后退了一步,朝门里头看了看,走回过来,手附到到我的耳朵上,“石副官,您是不知道,这个人以前是便衣队的,最早是跟着花鼠丁在茅山上当土匪的,落草前还在伪军干过,打仗是一把好手,就是太霸道,这警卫营什么都要听他的,连营长都让他三分。我们看见他,都绕着走。”
“是么,那你们钟营长拿他没办法?”
“这人啊,就怕不要命的,三天两头喝点酒,就拿着枪和你要死要活的,这钟营长啊,其实是个老实人,花鼠丁的便衣队收编的时候,钟营长看他打枪打得准,还有把力气,在便衣队还有点威信就拉他过来了,这不,自己找事儿。对了,他还和那个失踪的军座的司机老程以前是老兄弟了,以前每天都一起喝,喝完就发酒疯。那个老程以前在军座面前可是红人,所以啊,谁都不怎么敢惹他。而且,动不动和人拼命,但是他聪明,从不主动动手,不给你说他犯军法的机会。”黑皮说完,又回头朝门里面看了一眼,似乎怕人听见。
“很好,你叫什么?”我点了点头。
“我叫魏国,他叫曹友,你看我长得黑,你叫我小黑就是了,嘿嘿。”魏国笑笑的点着头。
我看着半开的门,陷入了沉思,昨天的事情,喝酒闹事,这军法是犯了,但是,我要不要现在就动他呢?花鼠丁的死党,老程的挚友,嗯,这个人,是我们这里的定时炸弹,但是这颗炸弹,我要找个适当的机会,炸到敌人的身上去。
“长官,长官?”曹友在轻轻的喊着我,“您没事吧。”
“哦!”我回过神来,这面前还站着两个人呢,这就发起呆来了,“你们两个不错,这钱你们拿着。”我说完,掏出两块大洋扔给他们一人一块。
“谢谢,谢谢长官。”魏国和曹友笑着接过大洋,眉飞色舞的,但是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又走上前来又把大洋往我口袋里塞,“长官,我们是贪钱,谁不喜欢钱呢,但是您是个好人,我们都知道,这钱应该也是您的军饷,我们不是说老钟对我们不好,但是我们就是想进教导队,这不是骄傲么不是。您知道,这教导队的兄弟,都是从警卫营调出去的,本来没觉得什么,这次打完仗,那个,个个挑大拇指,所以说,我们这儿都说,谁去了教导队,那就是半个军官了。”
“收下。”我笑着把他们的手推了回去,他们如果收了钱,我今天就算到这儿了,现在他们不收钱,还说了这么多,我倒是觉得,可以做做文章了:“多谢你们的抬爱,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教导队的士兵了。”
“真的?”两人刚想呼喝起来,却被我阻止了。
“听我说完,虽然你们是教导队的士兵,但是你们还得以现在的身份在警卫营里面呆着。”
“啊?”两个人刚刚扬起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下来,看着我的眼神似乎在说,“不是耍我玩吧。”
“我给你们一个重要的任务。”我压低了声音,“给我看着董海川以及他的心腹。他有什么反常的举动,第一时间告诉我,这个事情办妥了,便是教导队的第一功臣。”我又看了看他们两个,“我也不想说些什么威胁之类的话,只是拜托二位。”说完向后垮了一步,向两个人抱了抱拳。
“使不得,使不得。”魏国和曹友忙向旁边闪开:“队长,这个活我们干,当兵吃粮,就是这样,长官安排什么,我们干什么的,只是要不要和钟营长说一下?”
“这个事情,天知地知,你们知,我知,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明白么?”我正色道
“是,队长”魏国和曹友也收敛了笑容,立正向我进了一个军礼。
“在没有公开身份之前,叫副官。”我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是,石副官。”他们两个也笑了。
正说着,从门里走出两个士兵,看着我们三人和魏国、曹友手里的烧鸡羊肉,满脸的诧异和羡慕。
“哟,来换岗啦!这不,石副官打这路过,正好军座刚赏了点下酒菜,他又不喝酒,就给了咱们了,来甭客气。”魏国一把抢过曹友的鸡腿,连着自己的塞给了来换岗的两个兵。那两人本来有点尴尬的脸上,一下子堆满了笑容,“怪不得教导队的兄弟们说石副官是个好人呢,真想着弟兄们呢。多谢了多谢了。”
我微笑着摆摆手,向几个人点点头,便扭头往回走了。身后就听见曹友的声音:“石副官慢走!来来来,我和魏国先进去,等着你们两个啊,下了岗一起喝点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