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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银站在皇堂的西大门口,看着撤退的士兵排成长龙一个个的进入,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当我和王三炮走到他旁边的时候,他都没有看我一眼,还呆呆的看着前面。
“申旅长。”我小声的叫了一下,没什么反应。
“申旅长——”我把声音提高了一点,并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哦……”申银小跳了一下,朝着我挤出了一丝笑容:“你们两个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田处长怎么样了?”王三炮急急得问着。
“呃,没有停留,田芳和小曲直接送戚州了。封姳的一个连跟着,哎,难为这个丫头了,伤心成那个样子,嘴唇都咬出血了,却硬是忍着一滴眼泪都没流出来,非要跟着田芳。”申银苦笑了一下:“别说这么多了,准备全体撤离,我已经电令支春不要进皇堂,直接沿着戚金大道往大南庄转移,到达后原地驻防,接应大部队往戚州撤。三炮,听说你们带了一些地雷过来?”
“对,有一些,本来想接应22旅以后,撤退的时候用的,看来用不着了。”
“不,有用,我们撤离皇堂,敌军必然会在明天早上过来接收这个空城,到嘴的肉不能不吃,但是我也要崩掉他们几颗牙。”申银恨恨的说着。
“得嘞,该怎么办?”王三炮眼睛亮了,这干仗的活他最喜欢做,何况今天他憋了一肚子火。
“现在22旅已经撤出皇堂,暂1团已经开始往外撤,我106团也在加紧拆卸所有的武器装备,拆不走的全部毁掉。同时,在每一个炮楼下都埋上炸药,撤离后全部炸毁。”申银叹了一口气,似乎有点舍不得,“宪兵队在据点北门,西门,南门都埋上地雷,记住,西门在门外20米埋雷,南门在门内60米,北门在门外100米处。”
“这么复杂?”王三炮挠了一下头,“为啥?”
“呵呵,边走边说。”申银朝着我们招了招手,便带着我们两个往旅部走,“金州离开我们最近,部队刚刚打了一个漂亮的围歼战,正是士气高昂,趾高气扬的时候,而且金州原来也就一个团在驻守,第七师遇到的是一个加强旅一个加强营和一个炮营,这些部队从哪里来,一定是江镇要塞和江都的部队。仗打完了,那部队必须要回去,皇堂我军已经放弃,这么好的一块肥肉,必须要吃,那这只部队必须要来抢皇堂,进入皇堂,必须是西门最近,这支部队人比较多,还有大炮等辎重,有部分也会从南门走,先从西门走,没进门在20米处我先炸他个人仰马翻。由于南门稍稍远一些,那边的部队一定会得知我们在门前埋了地雷。如果是你们,你们会怎么做?“
“所有部队先停,工兵部队在西门,南门好好的搜索,接除警戒才可进入。”我笑了。
“那就是了,西门内他们没有找到地雷,那是因为我们确实没有埋,所以,按照惯性思维,在南门他们一定会重点搜索外面,里面最多也进去一二十米大概意思一下,绝对到不了60米。”王三炮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申旅长高手啊。”
“哈哈哈哈,发现没有问题,以为我们就只在西门埋了地雷,通知部队继续进入,那是正常过程,那么跨过皇堂南大门的敌军那一瞬间一定会感觉很好,那就在进去60米左右,炸他第二波。”申银说着说着,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那北面?”我继续问道。
“驻守皇堂要这么多人么?”申银望着我。
“对了,第二天,皇堂防务必然会交给一个团,或一个加强营,其他部队,一定会往江镇要塞行军,那就是出北门,那就在出去100米的地方,炸他娘的。”王三炮的情绪又一次被点燃了,显得无比亢奋。
“那还不去埋,愣着干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旅部旁边的宪兵队驻地。
“好嘞,办的妥妥的。”王三炮答应一声,往宪兵队奔去。
“走,回去收拾收拾,我们也要走了。”申银拉了我一把,带着我往旅部走去了。背后就听到三炮那炮仗一样的声音,“一连去西门,二连去南门,三连去北门,快,妈的皮蛋,你他妈的呆在这里干嘛,骑着摩托车,给我滚去戚州去,老子两条腿走得到戚州,快滚,别让老子看见你……”
我和申银都笑了笑,这个时候,我们除了笑,也不能再多做什么了。
“累不累?”申银边走边问我。
“还好,也许回了戚州会有这种感觉。”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自我感觉良好。
“打败仗会觉得特别累。现在的我们,就像受伤的士兵,子弹打在身上,看见战友倒下,在战场上感觉不到疼,等撤出了战场,到了医院里,看到医生护士,发现自己安全了,整个人松下来的时候,会觉得特别的疼。从身体,到内心。”申银一直看着前方,冷冷的说着。
走到了旅部楼下,教导队已经做好了撤退准备,列队在楼下站着。
“石杨,教导队先行一步,我去旅部收拾一下,和106团一起撤离。”申银在门口停下来,对我说。
“旅长,还是一起吧。”我边说着,边往里面走。
“这是命令。”申银沉下了脸,盯着我的眼睛突然变得很犀利。
“这……嗯,是!”我咽了一下口水,勉强的敬了一个礼,“老申……保,保重!”
转过身,走到教导队前,向着所有士兵,我深深的鞠了一躬:“多谢各位兄弟的生死相随,我石杨感激不尽。林锋!”
“到!”
“你带三班留驻在皇堂,离申旅长卫队不得远于20米跟随,直到工兵旅旅部全部撤至戚州,任务解除。”
“是!”
我回头看了申银一眼,他在不远处看着我。
“记住,教导队受我本人直接指挥,除了我的命令,其他人不得干预,所以说这是我的命令,明白了没有!”我大声的吼着。
“明白!”林锋对着我偷偷的挑了个大拇指,朝申银瞄了一眼。
“一班长,把军座的车子开回去,其他人,跟着我,撤!”
我挥了挥手,教导队前两排的士兵向右转,列成两列,跟着我向着东方的夜幕,扑去。
留下三班的士兵和林锋站在原地不动。林锋朝着申银笑了起来,两手往外一摊,一副与我无关的无奈表情:“旅长,这不赖我,我是执行命令,你不知道,我们老大凶起来可凶了,那阵势,不比军座差,您老人家就当可怜俺,别为难俺了好吗。”
“你们啊……”申银忍不住笑了:“一群小兔崽子,他那个样子,鬼精鬼精的,和刘文没啥两样,怪不得出兵的时候,我问军座,对教导队有什么要求,他对我只说了两个字——活着。现在看来啊,这刘文的副官,也就他了,没别人了。”
“那是。”林锋有点小得意,“俺们老大可是厉害,能文能武,可惜就是没媳妇,有个媳妇就好了。得空,俺得给他张罗个媳妇。”
“你小子也不是个好东西,他是刘文的副官,你算他的副官了,他是大副,你是二副,一丘之貉,哈哈哈哈。”申银笑得有点放松,是的,弦崩的太紧了,调笑几句,松松自己的神经,也好。
“旅长,所有炸药全部安置完毕,引信全部延长至东门口,宪兵队已经完成了所有地雷的埋设,21旅,炮营,暂1团全部撤出皇堂往戚州急行军,107团已经到达大南庄待命,106团已经在东门完成集结。”马良喘着气,跑了过来。
“集合卫队,撤离皇堂!”申银回过头,又一次看了看眼前的炮楼:“不知道还有没有打回来的一天。”
吉普车开了过来,申银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通知洪远,确认据点没有人以后,点燃引信,一颗子弹都不准留给敌军。”
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申银的吉普车,载着卫队和林锋他们的卡车前后冲出了皇堂的东门,一头扎进了夜幕中,背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巨大的轰鸣声,反光镜映照着耀眼的红光,申银知道,那是106团点燃了皇堂的炸药。
两行清泪,缓缓的,不知不觉的,流下了他的脸颊。
戚州,南大街,滴水成冰。
败军走成了一条长龙,缓缓的的往营地集结。百姓们都停住了脚步,站在街道的两边,看着这支部队在慢慢的移动着。这个时候,戚州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安静的出奇,小商小贩们都知趣的停止了吆喝,有些甚至收了摊子关了店面,不想去惹这支败军,给自己招麻烦。连长兴楼的姑娘们也不再花枝招展的揽客了,在门口和阁楼上或倚着窗子,或靠着柱子,或站着,或坐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士兵们衣衫褴褛的样子,眼神中却没有往常的妩媚和调笑。
申银的部队被通知在西门就地驻防。于是在西门和他告别后,我就地解散了教导队,让兄弟们早点回去休息,自己在路上随着这大部队慢慢的晃着。有些漫无目的,理智告诉我应该第一时间去军部见刘文,但刘文一早就飞去金陵汇报军情了,话说回来,即使在戚州,我现在也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我就想一个人走走,一个人安静安静。
短短的24小时,苦战至如此。除了22步兵旅,几个部队虽然看起来番号还在,但已经从出发时的一万4千余人,变成了现在回到城里的5000多人,这里面还有暂一团的几百人,这一战死伤近万人,第七师于慧、黄艳、柳洋牺牲,募兵处田芳重伤还在抢救,军法处处长曲小亥至今昏迷不醒,其余排连干部不计其数。我军中高级将领,于慧,柳洋,田芳,曲小亥都伤在敌军的大炮齐射加定点轰击,这说明我军的炮战不光是火力,就是战术也完全不如敌军。而且自己过于托大,不论是于慧还是田芳,都喜欢将指挥车安排在部队的中间,这是一个常规位置,但也是炮手最喜欢打的位置,一不小心就能达到定点清除的效果。
“唉”我恨恨的跺了跺脚,想了这么多,有个屁用,在打仗的时候,我也完全没想到这些,现在在这里品头论足,纯粹是马后炮,“唉——”我什么都不想了,走走路,叹叹气,会感觉好过一些。
“石副官,吃败仗的滋味,不好受吧。”有点调笑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如刀锋一般刺着我的心脏。回过头,看见海燕站在身后,冷冷的看着我。
“商女不知亡国恨,哼。”我有点恼羞成怒,这一仗我看到了太多的人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所以情绪一直非常低落,被海燕这么一说,而且带着一种轻蔑嘲笑的语气,心里的无名火腾的冒了起来。
“我是商女,我最爱的就是钱,但是请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不知道亡国恨了?”海燕面无表情,语气比这屋外的空气都寒冷。
“此战惨败,死伤无数,第六军的根本几乎毁于一旦,即使是我,也算是死里逃生,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算是朋友,但是你现在没有一点安慰之词,却在这里冷嘲热讽,将士马革裹尸还,你却在这里……”我毫不让步,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那是你们自找的。”海燕脸上微微的泛红,但依然没有表情:“我且问你,是不是你们所有的行军意图,全部泄漏?”
“呃。”我愣了一下,“算是把,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你没必要明白的那么清楚,你只要记住,我想知道的,我自然会去弄明白,而且立刻马上,不会说等等。”嘴角微抬,算是有了一点表情。
“我再问你,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注意刘文的司机老程?”
“有……”我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那你干什么了?”
“我,我当时有紧急军务在身,本想战后再仔细……”
“仔细调查?哼,一个小小的教导队的集训,好一个紧急的军务,真的可以抵得上这近万人马的死伤么?”海燕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神如两把利剑直刺过来,我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仗,上到刘文,中到于慧,下到你,都犯了一个重要的错误。”海燕不容我喘息,往前走了一步。
“是……是什么?”我故作镇定的挺了挺胸。
“咯咯咯咯,呀哟,把我们石副官给吓的。”海燕突然笑了起来,似乎刚才的那个她完全是另外一个人,那笑容如洛阳牡丹一般突然绽开,柳眉轻佻,梨涡含醉,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但是我却觉得不寒而栗。海燕袅袅的走了过来,伸出左手,往我胸膛上一按,我刚想伸手把她的手打掉,她随即又拍了一下,速度非常的快:“看看,看看,心跳的好厉害的呢,咯咯咯咯。”一边说,一边收回手,但却向我又走了一步。
“海姑娘,你……”我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海燕,你还是这样我看着舒服。”脑后又一个娇俏的女声,我大致明白了,看来海燕是看到了我背后的女子,不用回头光听声音,我就知道是姬云燕。
“切,你姬老板爱不爱看,舒不舒服,和我没关系,只要咱们石副官喜欢,就是了,咯咯咯咯。”海燕白了一眼姬云燕。
我转过身,站在她们两个侧面,任她们面对面站着,姬云燕笑眯眯的看着海燕,笑容很含蓄,而海燕却带着一丝调皮和挑衅。
“海姐姐,今天戚州大军惨败,千万生灵死于非命,我想石副官心里应该很难过,你就不要再调笑他了,即使有错,许多事情事后都能恍然大悟,但当时人在局中,也许正在迷蒙之中,所以石副官有错,但当时仅仅凭你的几句提醒,他一个刚来了几天的副官就贸贸然去抓捕刘文的贴身之人,也是不合情理的,你说呢?”姬云燕说话的样子始终是笑盈盈的,给人一种很容易接受的感觉。
“你们都是高贵之人,轻描淡写说两句就过去了,你以为我喜欢在这大冷的天气站在这里吹着西北风骂他,我就是恨,恨当时他对我的忠告抛掷脑后。行军打仗,军情保密最为关键,也许这泄露和你无关,他刘文留花鼠丁和老程这样的人在身边本来就是在悬崖边上跳舞,一万人啊,当兵的命就不值钱吗?”海燕说着,泪水在眼睛里噙着。
“你说的对。”我阻止了姬云燕继续说话的意图,“在这个问题上,再这么说我都不为过,我的疏忽和自以为是,以及……以及对长星楼这块地方的轻视,直接导致了我从来没有慎重考虑海姑娘的忠告,我的罪过,也许会折磨我一辈子,如果海姑娘觉得为这一万英灵鸣不平,那么——”我掏出了我的手枪,“你崩了我,还是我自尽,你觉得哪个方式你可以更解恨。”
“死,有个屁用,最不喜欢看你们这些男人,动不动就死死死的,死了就解决任何问题了?”海燕眯起了眼睛,看着我,又看看姬云燕:“你不是说要请石副官吃饭么?”她转过身,向长星楼走去:“如果你们觉得长星楼太俗,就不要来了……”
我看了姬云燕一眼,有点犹豫,这军队的条例……,姬云燕笑了,依然是笑得幽淡如烟云:“帝国军队条例?”
“是,是的。”我挠了挠头。
“帝国军队法条共第一百三十二条,其中三十四斩,但金生元帅曾做过批示:“战时,为获取情报,得到援助等一切有利于我军征战之事,所有之前戒律均可相机而行,并视为立功表现。”
“这个,我怎么不知道?”我疑惑的看了看姬云燕,旋而又问道:“而且,你是怎么知道的?”
“信不信,由你,去不去,也由你。”姬云燕也不管我走不走,便自顾的跟着海燕,朝长星楼去了。
“嗯。”我搓了搓手,追上姬云燕,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着实有点为难,我没有不相信你,但金生元帅即使说过,这刚打了败仗,大白天,众目睽睽之下,我一个军部副官就往长星楼里跑,终究是不妥的,至少得容我把这身军服给换了吧。”
“也对!”姬云燕停了下来,看着我:“这样吧,我就替姐姐做个主,今天晚上7点,借海燕姐姐的地方,我做东,如何?如果你真的觉得海燕俗气,那么这戚州城就担不起一个雅字。希望不要爽约。”说完,姬云燕笑着朝我挥了挥手,悠悠的走进了长星楼。
“一定,一定!”我一边回答一边向着姬云燕得背影抱了抱拳,以示郑重。看见她已经进了走上了楼梯,便摇了摇头,笑了笑,准备转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正寻思间,突然背后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好家伙,在长星楼前面站着,莫不是想进去?你不怕军法从事吗?”